第106章 前世（下）
“牧旭？”
牧旭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見文聯，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你……你怎麼了？”文聯看着牧旭花白的頭髮，不禁問道。
牧旭搖了搖頭，“沒什麼。”
“你這段時間去了哪兒？”文聯想起真的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他了，似乎在江之薇去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隨意走走罷了。”
牧旭說得漫不經心，可是文聯卻總覺得有些地方怪怪的，“我一直以為那天你會去送她最後一程，結果我等到了楊子清，卻始終沒有看到你。”
牧旭臉上露出了幾分複雜的笑容，“為什麼要說是最後一程呢？我從來都不相信什麼最後，我寧願把她最美的樣子留在腦海里，咳咳——。”
文聯皺了皺眉頭，“你身子不大好？”
牧旭搖了搖頭，“沒事兒，小毛病。”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我總感覺你哪裏有不對勁，要是真有什麼，你就說出來，我能幫得上的肯定幫。”
“不用了，你如果真的想幫我，就帶我去之薇的墓地那裏看一眼吧。”
文聯領着牧旭到了江之薇的墓地，遠遠的就聽見一旁小屋裏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文聯不由加快腳步，走了進去，瞧見楊子清扶着桌子彎着腰，痛苦的樣子，不由露出了幾分擔憂。
“你該去好好看看醫生了，瞧你把自己都給折騰成什麼樣了？你是想讓她每天看着你這副鬼樣子，在地下都不得安寧嗎？”
楊子清勾了勾嘴角，“她要是能因為我不安寧，我就算丟了這條命都值，可是，她卻從來不會為任何人牽腸掛肚，她就是一陣捉摸不透的風，永遠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
“是，但是她已經死了，我們活着的人還要繼續活着，你難道就不為你的家人考慮考慮嗎？”
楊子清搖了搖頭，“她死了，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我倒是寧願自己就這麼隨她去了。文聯，我們倆終究是不同的，你喜歡江之薇，這一點所有的人都必須要承認，但是你的這份喜歡，卻永遠都比不過你心裏對家族的那種感情，所以你才會娶了許芳菲，但是你卻又覺得自己對不起江之薇，每天生活在這種痛苦的煎熬之中，最終毀掉了一個真正愛你的許芳菲。”
文聯聽到這番話，臉上露出幾分慌亂，張了張嘴想解釋，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我也知道，那是因為你是你們家唯一的男孩兒，你肩上的擔子更重，可是我卻不用顧忌這些，我喜歡她，我可以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可以為了她而反抗家族，但是，我卻不能逼她喜歡我。”楊子清說著，臉上露出了幾分苦澀，他的前半生，都用來追逐江之薇的腳步，可惜到了最後，卻是這般令人唏噓的結局。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喜歡她，卻遠遠達不到放棄一切的地步，我用家族的名義來自欺欺人，卻掩蓋不住自己內心最醜惡的一面，論感情，我是真的比不上你。”
文聯說完，轉臉看向屋外，瞧見外面的牧旭，久久的站在江之薇的墓碑前，整個人的背影都能看出一種深沉的哀痛。
牧旭伸手觸碰墓碑上的照片，眼神中帶着久久不能熄滅的光彩。
“我知道你這輩子活得太苦太累，也許離開對你來說算是一種解脫。你安心的去吧，下輩子你一定會幸福安康終老的，也許下輩子我們不會再相遇，但是，只要你能夠幸福就夠了。我曾經一次次的回想，如果當初我能夠再堅持一下，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那麼，就讓這一切都為你守護下輩子的幸福吧。”
“看什麼呢？”楊子清走到文聯旁邊問道。
“我在街上遇見了牧旭，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去了哪兒，但是我總感覺他身上有地方乖乖的，而且你看他，頭髮花白，感覺蒼老了許多。”
楊子清看着牧旭的背影，慢慢的神色不由凝重起來，看着她的手在江之薇的墓碑上遊走，臉色變得愈發沉鬱。
“你去找了他？”楊子清盯着牧旭問道。
牧旭故作不接的回答道：“找誰啊？”
“別在這兒裝傻，牧旭，你別忘了當初這件事還是我跟你說的。”
牧旭聞言，臉上露出了幾分複雜的笑容，楊子清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我只是想讓自己安心罷了，在她去世之前，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子清，其實我們誰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她，我只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替她做最後一件事。”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想過你的妻子和孩子？你不是一個人，就算真的要做這件事，你……我才是最合適的，至少我了無牽挂。”
“你們在說什麼？”文聯一頭霧水的問道。
牧旭笑了笑，“做這件事只求順着自己的心罷了，我已經後悔過一次了，不希望自己再後悔第二次，子清，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希望你能看在當年的情分上，替我多照顧一下他們孤兒寡母。”
“現在想起來他們了，你做這種事的時候怎麼沒替他們想過啊？”楊子清一生氣，喉嚨里就不由生出一股癢意，接着就是一陣咳嗽聲，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虛弱，“我怕是答應不了你了，你也看見了，我現在這種樣子，說不定誰走在誰前面呢。”
“你……你這又是何必呢？”
“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啊，牧旭，她這一走，我這心裏就空空的，我找不到自己繼續活下去的支撐點在哪裏，有那麼一瞬間，我特別想馬上跟着她走。”
三個人坐在一個房間裏，這是他們真正第一次面對面的交心，在江之薇去世之後，共同緬懷他們真心喜歡過的這個女人。
“你說什麼？”許芳菲的大哥不可置信的問道。
“我真的太累了，我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大哥，我想跟他離婚。”許芳菲一臉痛苦的說道。
“當初我說過什麼，那個文聯不是你的良人，可是你卻認準了他，非要嫁給他，現在知道後悔了？”許大哥氣憤的說道。
“我不後悔嫁給他，這是我的選擇，人年輕的時候如果不去努力一把，怎麼會知道究竟能不能有結果呢？可是現在，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我始終無法超越江之薇在他心裏的位置，與其兩個人這樣彼此痛苦下去，我寧願選擇放棄。”
“這不是你放棄不放棄的問題，現在兩家正在合作，你這個時候提出離婚，讓這項目怎麼進行下去？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一大把年紀鬧出這種事，家族這邊也不會同意的。”
許芳菲猛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我現在連想離婚都離不了了？”
“早先跟你說的時候你不聽，現在提這種事情，家族根本就不會同意的。”
“我離婚關家族什麼事兒，他們有這個功夫不如管點正事。”許芳菲憤憤的說道。
“怎麼會不管，別忘了你們倆最初結婚的原因是什麼？如果不是家族施壓，文聯可能娶你嗎？”
“我不管，我受不了了，我要離婚！”
“這是不可能的，你們倆就算是裝也得繼續給我裝下去。”
“我就不信我離了這個婚，家族能拿我怎麼樣！”許芳菲說著就往外走。
“來人，把她給我攔住！”許大哥連忙說道。
許芳菲看見面前擋着的人，轉臉狠狠的看着許大哥，大哥無奈的把頭轉向一旁，“把她給我看好了，不能讓她出去一步。”
等到許芳菲被人帶走以後，許大哥讓人把文聯請來，兩個人在書房談了一下午，最終，文聯將許芳菲帶走，兩個人就這樣相敬如賓的度過了最後十幾年，終此一生，許芳菲也未曾再提過離婚，但是兩個人也從未再有過任何的交流。
楊子清躺在床上，眼前浮現出江之薇的身影，看着她向自己一步步走來，臉上不由露出了幾分笑意，她是來接自己的嗎？不由伸出手，身子不自覺的跟着她走遠。
“二叔——”
朦朦朧朧中聽見耳邊一聲喊叫，可是楊子清卻再也睜不開眼了。
聽聞楊子清去世的消息之後，文聯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一天，等他出來去見牧旭的時候，才知道牧旭也已經身體病重了。
“你們……”文聯看着形銷骨立的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沒想到到頭來子清還是走在了我前面，我也知道自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文聯，我只求你在我走之後，能夠多幫扶一下他們孤兒寡母的，是我對不住他們。”牧旭有氣無力的說道。
文聯痛苦的閉上眼睛，終究不忍他失望，點了點頭。
三天後，牧家門外掛上了白帆，曾經一起喝酒談天的朋友，曾經因為喜歡同一個女人而反目成仇的兄弟，如今都已經走了，茫茫人海，只留於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