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六章 李代桃僵
戴振浩停下手裏的動作，微微側過頭佯裝看手錶的樣子，實際上他是在仔細聽門外的腳步聲。在確定沒有蕭颺還沒回來之後，戴振浩走到床尾拿起了葉涵的住院報告仔細的看了起來。
而與悠然自得的戴振浩反應截然不同的人，只有葉涵一個。
如今行動不便也暫時無法開口講話的葉涵，此刻眼睛裏滿是震驚和恐懼，對站在病床邊上穿着白衣天使服裝卻如同魔鬼一樣的人，葉涵不自覺的感到害怕。
戴振浩像是非常仔細認真沒有絲毫敷衍的看完了葉涵的報告，又確認了門外沒有人來之後，戴振浩背對着監視器開口道：“說來你也是運氣好，當年九死一生居然都能讓你撐到了現在，而且……”說到這裏戴振浩停了一下，轉頭看了葉涵一眼又轉回來繼續說，“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會對你說這些，不怕你哪天能開口了就跟蕭颺揭發我？”
無力掙扎的葉涵腦子裏的確想過這個問題，但其實葉涵的心裏也是沒有底的。
這幾年間發生的事情，全是葉涵從蕭颺的口中得知的，而他自己沒有一丁點的記憶，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高高在上的蕭颺會對自己這麼好。
想起蕭颺看着自己醒來那副激動的模樣，如果不是蕭颺口口聲聲的叫着自己的名字，葉涵幾乎都懷疑蕭颺是認錯人了。
其實葉涵從蕭颺對自己的態度和語氣里猜到了一些事情，卻又不能也不敢去求證，這對葉涵來說，這樣的絕處逢生更像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餅一樣，好像自己什麼努力都沒有做過卻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禮物，雖然這禮物並不是他一開始想要的，但沒有人會拒絕更好的東西，哪怕他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接受去適應。
葉涵自己知道，其實他的意識是不久前才恢復過來的，在那之前都像是被困在幽深黑暗的海底，被壓制着呼吸，喘不過氣，找不到光亮，感知不到周圍的一切，更不知道時間的流逝。然而突然有一天像是摩西分紅海一樣，身邊的海水褪去，讓他得到了呼吸空氣的機會，腦海里的思維也逐漸清晰過來，漸漸的，他能感受到周圍的光亮，也能聽到耳邊有人在講話，從哪些少得可憐的知道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雖然他費盡了全力也沒能睜開眼睛醒來，卻已然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沒救了的時候，卻因為蕭颺和許嘯的到來，不知道哪個開關被莫名戳中，就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一樣，終於讓他醒了過來。
然而醒過來之後的世界完全是一片陌生，所有以前不認識的人都好像跟自己很熟一樣，莫名其妙又怪異的狀態因為無法開口而起到了緩衝。
這幾天葉涵都在默默思考着以後該怎麼辦，原本以為以後能就這樣順其自然的安享太平，卻沒料到只過了短短兩天，就迎來了截斷他美夢的魔魘。
葉涵跟戴振浩並不認識，在剛剛之前也並不知道戴振浩的名字，然而他卻忘不了自己當年被救起來的時候，隱約睜開眼睛時看見戴振浩冷漠的眼神，意識模糊的時候清楚的聽到了那些人的談話，明明他有能力救自己的，他卻選擇了漠視，明明自己已然沒有了反抗的能力，他卻又將什麼東西注射到了自己身體裏。
長久的沉睡讓他失去了行動能力和開口講話的力氣，但不代表他不記得所有事情。
但比起仇恨，葉涵現在更多的是害怕，葉涵忍不住的微顫不是因為空調冷氣太過於強烈，而是因為他對戴振浩的恐懼，眼下沒有其他人，如果他想要對自己動什麼手腳，完全無法反抗的自己該如何求救，葉涵根本不能阻止自己不去胡思亂想，自己會不會再挨上一針，再睡上六年……
就在葉涵魂不守舍的時候，戴振浩將他的住院記錄掛回了原位，又走到了旁邊的儀器邊上，認真的觀察着上面顯示的各項數字，就好想剛剛那句話並不是他說的一樣，此刻的他就像是一般的查房醫生一樣，認真的做着極為本分的事情，連一眼都沒去看葉涵。
直到將所有常規檢查都看了一遍之後，戴振浩才轉過身，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邊摘下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一邊揉了揉脖子說：“飛機坐久了真讓人不舒服。”隨意的伸展了幾下之後，戴振浩起身倒了一杯水，而後來到葉涵床邊，看着他笑着問：“你想喝水？”
聽到戴振浩這麼問，剛剛還覺得口乾舌燥的葉涵忽然就不渴了，普通的一杯水在戴振浩手中無疑是砒霜是毒藥，試問葉涵哪裏敢喝？
就在葉涵擔心戴振浩會不會強灌着自己喝的時候，戴振浩卻一口將水全部喝完了，喝完還像是沒解渴一樣，又喝了一杯，而後才又回到沙發上坐下。
“你是葉涵，然而蕭颺喜歡的那個葉涵卻不是你。”戴振浩低着頭一邊玩手機，一邊幾乎沒動嘴唇的開口，“你想要把握住這個機會，現在是最好的時機，畢竟在你不知道的時間裏，蕭颺都深愛着葉涵，你不是想得到所有失去的東西嗎？家庭、親情、名利，甚至健康，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這番話聽在葉涵耳朵不可能毫無感覺，但正像是每個苦惱着該怎麼回答斯芬克斯謎語的可憐人一樣，葉涵也想不清楚這個選擇題的答案。
葉涵不得不承認，戴振浩說的每個東西都是他想要的，從小就失去父母，雖然有親人卻沒有親情，所謂的親戚也只不過是為了他父母留下來的遺產才不得不照顧自己而已，所以成年之後他們像是要甩掉自己這個包袱一樣舉家移民后，葉涵也再也沒有跟他們聯繫過。
葉涵恨過、氣過，所以當初才毫不猶豫的找門路進入了宥天，他想要出人頭地，想要有一番作為，想要靠着自己獲得全世界最好的東西，讓曾經那些看不起他、不在乎他的人都後悔。
卻沒想到一切都還沒開始，就因為意外而陷入了沉睡，再醒來時物是人非。
“只要你有本事繼續演下去，讓蕭颺相信你，我就不會揭穿你，反而我還會幫助你。”戴振浩說，“相反，如果你想要揭穿我……我想你該知道後果……”
葉涵當然知道那是怎樣的後果，即便是經歷過生死，葉涵也不願意再回想那段可怕的記憶，在戴振浩出現之前，葉涵都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場噩夢，夢醒了就好了，然而現在卻得知噩夢可能會再次降臨，葉涵心裏害怕得發疼，該怎麼選擇，其實輪不到自己做主，已經有人替自己選好了後路，而今還能說不嗎？
葉涵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如果沒有醒過來，如果當初就那樣直接死掉，說不定才是一件好事……
齊緦跟着蕭颺來到了一個露台前，周圍艷麗的薔薇花開得正好，將夏日的陽光也映襯成了瑰麗的顏色。
齊緦就那樣看着站在陽光之中，被瑰麗的陽光暈染了一層光芒的蕭颺，就像是當年第一次對蕭颺心動的感覺一樣，齊緦被此刻的蕭颺迷惑了心神，不止因為外貌和家世，更是因為蕭颺這個人。
“你來做什麼？”蕭颺的語氣算不得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差，眉頭緊皺的樣子像是隨時會生氣。
然而這樣的蕭颺卻是齊緦六年來早已經習慣了的模樣，沒有喜樂只有憂愁，好多次齊緦都以為自己可以化解蕭颺深藏在心底的悲傷，卻每次都只能接近卻不能靠近，他看到的蕭颺永遠只是蕭颺願意讓他看到的模樣，蕭颺從未曾將藏在心底的情愫對齊緦坦白，也未曾告訴過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所以齊緦實際上是滿意的，畢竟誰都沒有不同，而其他人都沒有競爭力。
然而這個“其他人”絕不包括葉涵。
從當初知道葉涵開始，齊緦對他就只有嫉妒，再沒有任何其他情緒，憑什麼是他陪在蕭颺身邊而不是自己！
原本以為這六年沒做到，以後還有更多機會去打開蕭颺心扉的齊緦，卻在聽到林尹告訴他“葉涵回來了”的時候信念崩塌。
“我以為我已經跟你說得夠清楚了。”蕭颺的開場白簡單直白，沒有多餘的一個字，如同他這幾年的行事風格一樣，簡單明了卻也沒有絲毫感情。
齊緦莫名的覺得自己矮了一截，卻又為了自己心裏的不甘心而挺直了腰板，直視蕭颺說：“我只是隨便來看看而已……”
蕭颺打斷了他的話，問：“昨天也只是隨便打人？”
齊緦知道昨天林尹那事肯定也瞞不了蕭颺，不過齊緦也知道，正因為是林尹所以即便是被蕭颺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那從來都不是蕭颺放在心尖上的人。
“為什麼總是針對他？”蕭颺問出了一個存留已久卻始終選擇不去深究的疑問。
這句話有些出乎齊緦的意料，這不是蕭颺對待一般人的態度，這幾年的蕭颺對葉涵之外的任何人事物都不上心，有什麼事情即便是不高興不滿意也懶得去追求，然而他現在卻問起了自己針對林尹的原因。
然而這個原因卻是齊緦不想告訴蕭颺的。
因為林尹跟葉涵實在是太像了……
像到了連齊緦都隱隱覺得害怕的地步，害怕蕭颺看見了林尹就會移情別戀，害怕蕭颺看到了林尹就再也看不進其他人……
“林尹把你跟他的對話都說了，”蕭颺看着走神的齊緦，皺着眉頭說，“他不是第一個被你處理的人，還有誰？你都把那些人怎麼樣了？都跟林尹一樣被丟到大海里了嗎？”
這是當初齊緦將林尹扔下海里的時候跟他說的話，原本以為這些話永遠也不會傳到蕭颺耳朵里，卻沒料到居然有這樣的峰迴路轉。
齊緦感覺到蕭颺非常生氣，因為自己害人而生氣，所以齊緦下意識的開口道：“不，我給了他們其他東西作為交換，給了他們其他身份讓他們離開這裏，並沒有對他們做什麼，真的，你相信我！”即便是到了這種時候，齊緦也不想再在他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雖然已經有太多印記沒辦法磨滅。
“既然能放過其他人，為什麼不能放過林尹？”蕭颺沒有因為齊緦這麼說就放過這個問題，依舊在繼續追問，“他跟其他人有什麼不一樣？”
“我……”齊緦不想說出那句話，彷彿說出口就是將機會拱手讓人一樣，“就是看他不順眼罷了！”
別的人怎麼會有林尹那麼像葉涵？
其他人不過學了個皮毛，拙劣的模仿者葉涵的動作，每個舉動都帶着刻意和不自然，就像是明明習慣了用右手，卻偏要邯鄲學步用左手那樣的彆扭。
之所以齊緦能一眼看穿，因為他自己也曾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學着葉涵的講話方式放慢了語速，學着葉涵的喜好開始吃有辣椒的菜，學着葉涵的舉止改變了慣有的習慣。
然而當齊緦以自己模仿后的模樣出現在蕭颺面前時，除了得到他一句“你是哪兒不舒服嗎”之外，別說看出葉涵的影子，甚至連正眼都沒有多給他。
那時候齊緦以為那些人都不足為懼，不過是跟自己一樣拙劣的模仿者，得不到蕭颺的關注更不會讓他們背後的那個人如願，但齊緦也不會放任這樣的人留在蕭颺身邊，畢竟誰也說不準是否會有萬一。
但是當齊緦第一眼看到葉涵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人不能留。
那相似到骨髓的感覺，沒有絲毫的模仿痕迹，舉手投足都是那樣自然，讓齊緦忍不住覺得就像是葉涵借屍還魂了一樣。
雖然沒有了葉涵那讓人驚艷的面容，也沒有對出現在他面前的自己有絲毫的差異表現，但那份相似就已經足以讓齊緦驚慌失措。
如果在那個時候讓蕭颺見到了林尹，一定會被他吸引，以為那是輪迴之後的葉涵，從而掉入別人設好的圈套。
所以齊緦也說不清是出於嫉妒、害怕還是為了蕭颺好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林尹。
在將林尹投入大海的那一瞬間，齊緦有一種親手將葉涵殺死了的錯覺，如果當初不是有人搶先一步對葉涵下手，齊緦可能也會做出相同的事情。
蕭颺的身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別想！
沒有機會，他也不會給這個機會！
原本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結束，新的開始即將到來。
卻沒曾想到，蕭颺早已經懷疑自己，林尹被蕭颺救起藏了起來，這讓齊緦嫉妒無比的同時，又害怕蕭颺會愛上林尹，所以才會想方設法讓家族的人將自己從看守所弄了出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要解決林尹。
自己既然得不到，作為葉涵複製品的林尹也不要想！
但，千算萬算，齊緦卻沒有算到，那個早被自己劃定為死人的人，那個在蕭颺心裏建了堵高牆的人……居然活着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