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賈赦穿着硃紅色官袍進宮,宮內在武成殿大擺筵席。
自有黃門小太監引路,賈赦一身清冷,面容肅整,瞥都沒瞥小太監一眼,倒是那清秀的小太監對着榮國公好奇地緊,看了好幾眼。
到了地方,黃門小太監自然沒資格進殿,還沒到門口就有旁的高一階的太監接過引路職責,小黃門面色悻悻,心道遺憾,輕嘆了口氣,轉眼隱身了去,卻是沒回宮門,竟是一路被其他個小太監和宮內掩護,逕自去了內宮。
黃門太監好生生的無禮嘆氣,賈赦耳朵一動,倒是聽見了,可一個小太監也不值得他去關切,他現在有更關心的事情。
皇帝在內,這烏鞘劍須得繳了,賈赦本來因此神色本能的不虞,但跟在咸寧帝身邊的總管太監早就知道皇帝的心思,主兒爺可直勁兒的往殿外望着呢,因為殿內的那真真國的武士可當真厲害,竟然連下幾位本國的勇士,連征西大將軍都下場丟份兒一次,這讓咸寧帝更沒臉面。
總管太監張忠賢也不是白給的,估摸着榮國公快到了,忙討了一聲主意,咸寧帝更是點頭,張忠賢自然知道見到賈赦得說明一下情況,別有個不妥,讓真真國那不知尊卑禮儀的小國之寡民冒犯了榮國公。
武成殿門口,引頸盼望的張大總管見了賈赦,臉上緊張的神色鬆了一松,笑着迎了兩步,賈赦皺眉看他,張忠賢也不以為意,忙低聲說了幾句殿內的情況。
賈赦此時卻不是那藏藏躲躲的性子,睨着張忠賢,只說一句“知道了”,便跨過漆色的門檻,進了殿內。
咸寧帝見了賈赦,神情居然和剛剛張忠賢的表情如出一轍,也是一松,等賈赦請安完畢,立時就向真真國的使者笑道:“這是我朝的榮國公,武功高絕,可謂是‘我朝’的天下第一。”
咸寧帝把其中的兩個字眼加重了一點兒語氣,底下文武官員都聽出來了,不過也無怪乎皇帝生氣。
今日接待真真國使者的事情,與賈赦並不相關,雖然賈赦又爵位,在場的人物其中也有不少爵爺,但一是賈赦並不看得起真真國,早先聽說了皇帝要宴請真真國使者,也只是一聽便罷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而是本身咸寧帝也只是抽空見一見罷了,還不至於把大夏朝的滿朝文武官員並着王爺和有爵位的都喚過來作陪,那樣也太給這真真國使者臉面了,不過是一個偏僻小國,國力衰微,咸寧帝本來宴請他們也本着來着是客的心思,卻沒想到這真真國哼,忒不識抬舉,居然膽敢主動挑釁,下大夏朝的國威。
國威——咸寧帝想到這裏嘴角一抽,眸中厲色閃爍,哼了一聲睨一眼剛剛被人打敗的征西大將軍。真是丟臉的緊!
咸寧帝的神色征西大將軍看到了,羞臊的默默低下頭。
他本來想着自己神力,雖然前面有三位侍衛高手失敗,但自己的身手和力氣可是一等一的,幹掉對面的那個粗莽武夫還不是小菜一碟,沒想到不是剛剛宮內的三個侍衛身手太差,而是對方着實太厲害,他剛剛一交手心下就咯噔一聲,暗道糟了,果然三五十回合,便被那武夫踹倒在地。
剛剛張忠賢還特意說咸寧帝允許榮國公帶着長劍進殿,賈赦此時自然是手執着烏鞘劍,冷着一張臉看着對面的真真國使者一行人。
當看到那位連敗三位大內侍衛和征西將軍的武夫,他眼眸一亮,這人倒是個魁梧有力的漢子。
賈赦視線隨即落在對方的一雙手掌上,眸色更是亮了亮。
此時因為賈赦的到來,大夏朝的臣子都知道這是咸寧帝搬來救場的,都目光期待地望着國公爺,期待國公真如傳說般的那樣,能揍的真真國的那個武士找不到他娘……
別國使者來訪,自然少不了翰林院的學士們來此對粗陋寡聞的使者們大戰詩才文章,所以劉甲等人也坐了幾席,只是沒想到人家跟他們不玩文的了,這回居然來個比武。
劉甲雖然是文人,但也見不得自家人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侍衛不說,就是征西大將軍剛剛的落敗,着實是丟了臉面、失了國威。
只是陛下喚賈赦過來,劉甲心下並不覺得如何,雖然聽說賈赦厲害,但他還真沒親眼看到,傳說畢竟是傳說,說不得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這武狀元得來的是因幸運,救駕也是賈赦運氣好趕巧了……劉甲心裏嘀咕着,眼睛卻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盯着賈赦的動作。
賈赦移目看向真真國那邊,那邊連贏了四人的武士面上露出驕傲的笑容,主事使者是個白面的年輕人,眸色稍微有些暗綠,畢竟是化外之人,氣度卻有些斐然。
可賈赦看的卻不是他,真真國王子微微詫異挑眉,瞥着賈赦——剛剛這人進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告訴他這就是大夏朝的榮國公,還曾經奪得了上屆的武狀元。
與賈赦並列第一的武狀元蘇乞兒自從在賈赦這裏沒討到好后,為人倒是收斂了許多,若不然此次比試他定時要第一個衝上去,可到底他吃過教訓,一直沉默寡言,果然這真真國一行人是有備而來,這武夫是難得的高手,蘇乞兒看后,早就對被皇帝派過來暗示他出場的小太監無奈的搖搖頭,並不似那征西大將軍那般自信。
其實剛剛被真真國打敗的三位侍衛里,有兩位都是皇帝的暗衛裝扮,眾人看着臉生,只因咸寧帝不欲讓己國丟臉,這兩名武功比起以往的武狀元並不遜色,甚至能略勝幾籌,卻沒想到亦敗了,征西大將軍的勇氣可嘉,可是咸寧帝此時卻嫌棄他不自量力,還是張忠賢提了賈赦一句,說道皇帝的心坎里了,忙喚賈赦來,這邊酒宴招呼着真真國等人,然後全場人都等着榮國公的到來。
真真國的使者和那武夫亦知道對方的意思,等見了賈赦,那真真國武士野菰橙撇撇嘴,不太小聲的對自家王子嘀咕一句:“就他?!身子單薄,面白無須,年紀好像也不小了,真是大夏朝的第一?”
真真國的使者亦是真真國的王子聽了雖然嘴角含笑,卻是做做樣子瞪了他一眼。
野菰橙的話自然被其他人聽見了,大夏朝的臣子們自然裝作沒聽見過,只有劉甲想贊同的點點頭,這賈赦從前還留着鬍鬚,現在不知道怎麼了,學着太監光着下巴,也不嫌棄磕磣,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賈赦剃光了鬍鬚,人看着年輕了十歲不說,面容還跟他那二十來歲的兒子賈璉似的,還挺俊俏的,尤其是那雙桃花眼,居然看着有些誘人。
不安分!哼!劉甲清咳了一聲,裝模作樣的喝了口酒水。
野菰橙得了自家王子的示意,就要出來和賈赦比試一番,剛剛這大夏朝的皇帝可說了,這榮國公可是大夏朝的第一高手,若是打敗了他,自己真是名副其實的世上第一高手啦。
野菰橙雖然言語粗鄙,但胸中也有些丘壑,挑釁他很是在行,只需要一個眼神和動作,就惹得這些大夏朝的軟蛋只敢怒視,他很享受這種恨他很得要命卻拿他沒辦法的不甘目光,哼,讓他們一副瞧不起他們真真國的樣子,國土少怎麼樣,他們真真國的男兒可是比大夏朝的勇武。
賈赦此時先發制人,還沒等野菰橙挑釁,沉聲問道:“你用劍?”
野菰橙傲然說道:“用劍我自然會,我還會用槍,用刀呢。”說到這裏他神色傲慢,笑了笑故意瞥了一眼剛剛的手下敗將征西大將軍,說道:“榮國公,我的拳腳也很是厲害,剛剛那位大將軍亦是我的手下敗將哩。”說罷嗤然一笑。
這看在大夏朝的君臣眼裏自然是囂張無比,咸寧帝后槽牙咬了下,差點兒失態,太子屠澈面色不善,父子二人俱是深吸一口氣,然後放鬆,這才恢復面上淡淡的平靜神情,甚至還帶些不自然的笑意。
太子屠澈鼓勵道:“榮國公可是用劍好手,這位野菰橙……‘將軍’,可小心點兒,以免傷到,失了兩國的和氣呢。”他可是說的是真話呢。
屠澈對賈赦的劍術很有信心,江南一行,自己可是大開眼界,其實照他的想法,賈赦應該一劍就幹掉對方,最好是一劍穿喉,就像對待曾經在竹林里的那些蒙面刺客似的。
就是不知道那真真國使者過會兒的面色如何了——屠澈笑着瞅了瞅那真真國使者,其實是真真國的二王子一眼,哼,他們早知道使者是王子了,只不過他和父皇都沒當回事,又不是太子,一個二王子來了就來了,不表露身份,他們也只當他是個使者罷了,看他和真真國到底打什麼算盤。
“用劍就好。”賈赦聽到野菰橙用劍很是高興,只是野菰橙還說連他使別的武器,他略微皺了皺眉:“你不誠!既然用劍,緣何還用其他兵器?”
野菰橙被這話弄得一愣:“我使劍,緣何不能用別的?”
真真國王子卻別有深意地說道:“我這手下原是用劍高手,亦是我過圈數大師,又精通騎射刀槍,是位難得的勇士。”他先是誇讚了野菰橙一句,然後話鋒卻是一轉,很是犀利的反擊問起賈赦:“只是本使聽說榮國公不只使劍,還是擅長飛刀呢,這卻是不是‘不誠’呢?”
“……”賈赦聞言神情一頓,陷入深思。
咸寧帝見賈赦安靜,很是不解,用劍跟誠不誠有何關聯,還是趕緊比試,殺一殺對方的威風才是,否則回了後宮他亦不能舒坦。
太子屠澈倒是稍微了解賈赦一些,這個榮國公對劍有時很是執着,屠澈自認為是理解賈赦的,高手總是有些怪癖和異於常人的,否則賈赦也不會練就那凌厲的一劍穿喉,當真厲害嚇人呢。只不過這真真國的王子也是厲害,居然還打聽到賈赦會使用飛刀,用此反擊賈赦話語中的漏洞,此人不能小看。
賈赦深思片刻,深深地看着這瞳色有些暗綠的使者,點頭承認道:“使者說的對,我亦不誠。”
他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烏鞘劍,心中有些迷茫,亦有些懊惱。
屠澈看着賈赦的神情有些不對,忙着急喊道:“榮國公,你想用劍就用劍,想用刀就刀唄。何必拘泥!”
賈赦陷入用劍誠不誠的思緒里,被屠澈這麼一喊,想到自己是榮國公,是賈赦,可不真是什麼劍神,竟然有些大徹大悟之感。
榮國公是誰?
賈赦是誰?
……
賈赦抬眸,見太子屠澈正對着他點頭,面色略有擔憂,見狀,賈赦心裏嗤笑了自己一下,反思自己這是怎麼了,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摸了摸手中的劍,這烏鞘劍他是極愛的,此時他想用劍,就用。等自己想用飛刀,就用飛刀。
何苦自擾。
他就是賈赦,新任的榮國公,得皇上和太子看重,家裏還有那麼一大幫子都指靠自己,哪裏是什麼江湖劍客,賈赦就是賈赦,得了一些本領,他還是自己。
賈赦想到此處不再糾結,抬頭瞥了一眼真真國的使者,很是誠心地對他道謝了一句,然後轉頭盯着野菰橙。
“不管誠與不誠,我定然勝你。你日夜習劍,二十年後,當可與我一戰!”
野菰橙聽了明白什麼意思后,神色瞬時扭曲,心下大怒。
這人忒的古怪,剛剛說自己不誠,幸得王子解圍反擊,現下又說自己不能勝他不說,還貶低說他還得日夜習劍,才能在二十年後與他有一戰的資格……哇哇哇!氣煞他也!
他拎起一柄利劍,尚算控制情緒,就跟咸寧帝請求和榮國公一戰。
咸寧帝剛要點頭,卻見賈赦神情很是惋惜。
太子屠澈卻是猜到了什麼,他對賈赦的劍術很是了解,在他眼裏這野菰橙當然是不自量力,雖然他之前很是厲害,連敗大夏朝四位高手,可是在屠澈眼裏,野菰橙只要和賈赦比試,就命不久矣,榮國公露出“惋惜”之色也不奇怪。
賈赦搖頭不贊同地看向野菰橙:“為何有的人總是太急着送死呢。”說罷若有若無的嘆息一聲。
殿內寂靜一片,只剩下野菰橙被氣得粗喘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