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八年後。
“殿下,請跟我一起走吧,奉贊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機會,而且外面接應的人也安排好了,我們可以跟着商隊離開精絕,去你一直想去的大漢,殿下,再過一個月就要舉行祭神大典,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啊。”莘雅跪在蘇裴的面前不斷的懇求他。
蘇裴依靠在軟墊上,默不作聲的望着窗外。
這個塔太高了,下面火把的光亮根本無法照到山洞塔頂的這個位置,所以從窗口望出去,除了窗口透出光亮的那一塊,別的地方永遠都是漆黑一片。
可是十幾年如一日,蘇裴每天都在望着窗外,彷彿透過那一片黑暗,就能看到他從未見過的太陽、月亮、藍天、白雲、青草、紅花……還有讓精絕國所有人活下去的尼雅河。
房間的一角站着風狂刀、林天嘯、火無邪和山炎剎,他們同樣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軟墊上的那個少年。
還有一個月蘇裴就滿十六歲了,現在的他已經逐漸脫離了年幼時的稚氣,常年無法照射陽光,讓他的肌膚潔白得如同那最美好的白玉,五官雖然像漢人,卻又比漢人更為立體一些,那鮮嫩的唇瓣彷彿凝滿了露珠的鮮花。
最讓人難以忽視的是他的一雙黑眸,比那沒有星月的夜空還要漆黑,卻又比最燦爛的寶石還要明亮。
他有用一頭和他母親一樣微微蜷曲的長發,卻是如他父親那樣的烏黑油亮,披散下來已經幾乎要垂到地面,就彷彿春日裏的溪流一般,帶着溫潤的光澤。
他本該是精絕國的王子,擁有着父母的關愛,得到所有臣民的擁護和愛戴,可是現在卻只能生活在這地底深處的高塔上,等待着一個月後,用自己的生命為精絕國的臣民帶來水源。
“莘雅,你想過嗎,為什麼從來沒有人獲得水的神力?”蘇裴望着窗外的黑暗,淡淡的問到。
莘雅聽得愣住了,的確,雖然祭司只給皇家成員和神殿護衛進行神力的傳承,可是從有精絕國開始到現在,所有的記載中,從來沒有人獲得過水的神力,甚至與水有關聯的傳承都從未出現過。
蘇裴扭過頭來看着莘雅,漆黑的眸子裏沒有絲毫波動的說道:“因為,水是最神聖的,只有水才能帶來生命,只有水能讓精絕國繼續存在。雖然火能驅散黑暗,消滅邪惡,可是水卻能包容一切,洗滌所有的骯髒和罪惡。”
“殿下?”莘雅疑惑的望着蘇裴,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種時候,說出這些話來。
蘇裴攤開自己的雙手,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如玉般的手掌,還有掌心裏一個小小的皮毛做的絨球,一顆胡桃大小的玉珠,他的唇邊凝起一抹微笑,說道:“我沒有神力,可是,我卻能為精絕國帶來水源,讓精絕國的所有人能繼續活下去。我知道母親的在天之靈希望我能活下去,可是如果我走了,那我只能是一個背棄國家的懦夫。”
“你曾經告訴過我,父親在和母親結合之後,依然想着要回到大漢,回到他的國家,即使穿過沙漠有可能會失去生命。這些年你教我識字,又千辛萬苦尋來漢朝的典籍給我看,讓我明白各種道理,現在精絕國需要我,精絕國的人民需要我,我又怎麼能為了自己的生命,而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國家滅亡,看着自己的人民背井離鄉。”
“殿下……”莘雅看着那個絨球和玉珠,眼裏滿是哀凄,這是當年那個漢朝男人留給女王的唯一信物,漢臣蘇武符節上所懸挂的東西,也是她親手掛在王子殿下脖子上的。
蘇裴合攏自己的手掌,抬眼看向角落裏的四個少年,他們雖然是蘇裴的奴隸,可是這八年裏他們彼此相伴,早就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蘇裴可以為了精絕國放棄自己的生命,卻還是希望這幾個少年能活下去,所以他望着他們說道:“你們跟着莘雅離開……”
可是他的話第一次被四個少年打斷了,他們一同單膝跪下,齊聲道:“我們是王子殿下的奴隸,必將與王子同生共死,絕不離棄。”
沒有人注意到,聲音最大的林天嘯在說話的時候,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的動了一下,手指似乎觸摸着自己一直掛在腰間的一個小布包,在那個小布包里滾動着幾顆小小的種子。
一個月後,封閉高塔的石頭被移走,蘇裴的雙目用厚厚的白色絲帶蒙住,雙手分別由林天嘯和火無邪扶着,一步一步的走下了高塔。
在十個強壯的神殿護衛帶領下,蘇裴和他的四個小夥伴一起向著祭壇的方向走去。
作為獻祭的祭品,蘇裴在經過長時間的沐浴、熏香之後,穿上了一件潔白的長袍,那是用來自漢朝的絲綢所做的長袍,柔滑的長袍下面是少年赤.裸的身體。他的脖子上掛着他的父母留給他的絨球和玉珠,隨着他的行走在他的胸口微微跳動。
整個神殿因為祭典點亮了所有的火把,火光照亮了這個地下神殿的每一個角落,讓這個平日裏陰深昏暗的神殿,因為火光變得聖潔。
風狂刀和山炎剎走在蘇裴的身後,離開高塔的時候,他們忍不住轉身看了一眼這個他們居住了八年的地方。
等他們再次回過頭來望向前方的少年,眼神里已經滿是堅定,他們不是不想活下去,可是失去主人的奴隸,比沙海里隨風飄蕩的胡楊花還不如,所以,他們全都選擇了陪伴這個肯費心為他們命名的主人赴死。
而且,最主要的是,這八年來他們和蘇裴朝夕相處,雖然名分上是主僕,蘇裴卻從不把他們當奴隸看待,讓這四個從小受盡苦難的孩子享受到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溫暖,他們敬重蘇裴,也愛戴他,更不願意和蘇裴分開,即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從高塔到祭壇的路上鋪上了厚實的地毯,用駝毛和羊毛混合織成的地毯有些紮腳,蘇裴赤足走在上面,每走一步都感到彷彿針扎一般,他握住林天嘯和火無邪的手也不由得收緊。
林天嘯和火無邪也沒有辦法,只能扭頭去看山炎剎和風狂刀,想讓他們兩個用神力召喚細沙鋪在地毯上,或者用風把蘇裴稍微托起一些,免得他的雙腳被地毯磨疼,可是他們立刻就發現,山炎剎和風狂刀全都是一副臉色蒼白的樣子。
原來他們兩個早就想那麼做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動念頭,腦袋裏就像是被針扎火烤一般的疼痛,神力更是一點也調動不了。
他們不知道,為了防止祭品逃跑,這條地毯上織進了一種可以防止使用神力的藤蔓,再加上兩邊那十幾個神殿護衛,從來沒有祭品能夠逃脫。
蘇裴微微皺起一雙修長的眉毛,他並不在意地毯是否紮腳,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好不容易才能離開高塔,卻被蒙上雙眼,蒙眼布又實在太厚,讓他無法看到高塔下面是個什麼樣的景象。
好在幾個洞窟離得並不遠,走了沒多久他們就到了祭壇所在的那個巨大洞窟。
八年前,林天嘯他們也曾經路過這個洞窟,那時候洞窟里只有周圍一圈點燃了火把,那高聳的祭壇黑漆漆的彷彿盤踞的怪獸。
可是現在再次進入這個洞窟,他們四個幾乎被明亮的光線刺激得睜不開眼,周圍的洞壁上掛滿了火把,一層一層、重重疊疊的一直到洞頂,而洞頂上竟然掛着彷彿倒懸祭壇的一個巨大燈塔,用粗大的幾十組鐵鏈和麻繩一起固定在洞頂,燈塔上面密密麻麻的點着油燈,遠遠看去和地下的祭壇呼應,讓人忍不住心生畏懼。
祭壇上站着一個身形佝僂的人影,如果不是她開口說話,如此巨大的祭壇和刺眼的光芒中根本無法發現她。
“王子殿下,請到祭壇上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