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她躲在被子中的小臉露出一半,囁嚅道:“真的?”

全佑福重重點頭,“真的。”

她試探着露出一個怯生生的微笑,猶如梨花帶淚,震得他心神微顫。

他勉強拉回心神,強笑道:“我給你帶了雞茸肉粥,你起來吃些,好不好?”

“嗯。”她乖乖點頭,一雙漆黑大眼饑渴地望向香噴噴的熱粥。

他一邊扶起她柔弱的身子,一邊叮囑她,“大夫說你餓了多時,剛進食時不宜吃多,你別貪吃傷了胃。”

“好。”她還是很乖,只因他答應給她飯吃。

她實在是太虛弱了,幾乎握不住湯匙,他讓她靠在枕頭上,一口一口細心地喂她,小心地幫她把粥吹涼,湊到她小嘴邊,待她把一口吞完,他早又挖起了一勺等着。

她急呼呼吃了十幾口,才解了點飢,也有閑暇打量起他來。

之前在迷濛之際,只感覺他像個兇猛的巨人一樣可怕,可只要近看細瞧,他給人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原先覺得凶神惡煞似的一雙牛眼,如今只覺得忠厚老實,瞧着瞧着,竟覺出幾分熟悉感來。

她吞下一口粥,眼珠兒不自在地四下轉了轉,輕聲問道:“你叫什麼?為什麼來到這裏?”

“我全佑福,我和同伴們從張家口來,拉了些貨物來這裏賣。”

他緊緊盯着她,想看她對“全佑福”這個名字的反應。

全佑福?好熟悉的名字喔,她是在哪裏聽過嗎?

“你……你幹嘛盯着我看?”她又羞又惱地嬌嗔着,卻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在失望什麼?是嫌她丑嗎?

這怎能怪她?她若不是一路上故意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早就被那些淫猥噁心的官兵污了身子,她寧願把自己餓成一副骷髏,寧願忍着臟臭,幾個月不凈身子,也不願遭人玷污,她早就下定決心,若真要逼逢侮辱,她就是咬破舌根了結自己,也絕不苟活於世。

明白她早已忘了他,全佑福有片刻失落。

見她一臉疑慮地瞪他,他急忙解釋,“沒、沒什麼。我只是想,等下吃完粥,要給小姐找條幹巾,把濕發擦一下。”

聽他這樣說,裴若衣的臉蛋沒來由地一紅,她也不作聲,彆扭着不看他。

這人說話輕聲細氣,雖恐傷了她似的,對待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她對他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和信任感,怎麼也怕不起他來。

全佑福見她神色不像是在生氣,這才敢繼續喂她。等她吃了七八分飽,他逼自己硬着心,不顧她眼中的渴望,把碗盤收拾好,端到外廳的紅木桌上。

回到她床前時,他大手中抓着一條幹凈的布巾,那布巾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看來小得可憐。

她嘟着嘴巴,一點都不想同他說話。

他不在意,只是很溫柔地微詢她的同意,“我替你把頭髮擦乾好嗎?”

她姑意等了半天才點點頭。她說不好又怎樣?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還不是要任他擺佈?

他輕柔地攏起她有些乾枯的長發,長期的缺少養分,她的發尾分叉糾結,他不免又想起昔日她一頭豐盈烏黑的長發,有些傷感。

他用干巾包住她的發,細心地吸去水氣,弄了半個時辰,也不嫌麻煩。

溫柔,似乎跟這個巨人一點都舍不上邊,他看起來就是一副力大無窮、合該粗魯的樣子,可是現下,他一雙大手正溫柔地替她擦拭濕發,絲毫沒弄痛她,她之前的丫頭都沒他那麼細心溫柔。

沉默,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情在兩人間默默回蕩。

“好了。”他把布巾放到一邊的矮几上,扶着她纖腰,讓她躺在枕上,替她拉好被子。“你一定很累了,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直覺他要離開,她有些慌,小手伸出被子,抓住他衣角,“你要去哪裏?我不准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她眼圈紅了紅,細聲細氣道:“我……我會害怕。”

沒注意到自己對他不自覺得撒嬌依賴,算準他其實是個溫柔的人,讓她忍不住想向他使使小性子,要他嬌寵她。

說不出來是什麼感情席捲了他的心,讓他只想寵她,想滿足她所有的要求,無論是有理還是無理的。

他遲疑了下,還是握住她小手,把她的胳膊放進被中,向她低聲保證,“我絕對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這是買賣城裏最高級的客棧,又毗鄰城守的官邸,沒人敢在這裏鬧事,也不會有人傷害你。”

“可……我還是害怕。”

她低咽,有些委屈。她很害怕很害怕,他是這段時間裏,唯一一個對她好的人,她怕他丟下她一個人,這裏又是她完全不熟悉的邊夷荒蠻之地,她既沒錢身子又弱,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求救。

“別哭。”他粗糙的拇指不舍的拭去她小臉上的淚水,“還記得我跑你說,我是和同伴們一起來做生意的?”

她點點頭。

“我是他們的領隊,我不能放着他們不管。你現在需要好好睡一覺,我保證,等你睡醒了,我一定會在這裏。”

“真的?”

“真的。”全佑福點頭,坐到床邊輕聲哄她,“我等你睡着再走。乖,閉上眼睛。”

“好……”她低喃,感覺他溫暖暖的大手輕輕覆住她酸澀的眼皮。

眼睛一閉,疲倦就像是浪潮席捲了她的意識,她真的好累好累啊,一直擔驚受怕,好久沒能睡一頓安穩覺了,現在她可以拋開一切,安穩的睡上一覺。

因身邊始終有一股溫暖的視線陪伴着她,包圍着她,讓她不再害怕。

全佑福的右腳剛踏進紅石客棧的大門,就有人扯着嗓子嚷嚷了。

“欸欸,我說大牛,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把我們幾十個兄弟晾在這裏,自己一個人抱着女人跑得不見蹤影,你老實交代,這三炷香的工夫,你幹什麼去了?”

小客棧一層的二十張破爛飯桌,全被駝隊的兄弟們佔滿了,他們未來一個月會住在這問客棧里。

下午幾個拖着領隊出去的兄弟,出去沒多久便興匆匆的回來,不到半盞茶工夫,駝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了,他們向來七情不動、六欲不沾的領隊,在奴隸市場買了個小女奴,有人偷偷跟着領隊,回來報告說他帶着小女奴去了鹼里最高級的客棧。

老天爺,那家客棧以他們這種身份,可是在門口瞧一眼都不夠格,領隊竟然這麼狠,捨得在小女奴身上花這等大錢?!

全佑福粗眉一皺,知道這關難過,他抱着雙拳,先向兄弟們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兄弟們這頓飯,我請。”

“哎喲,瞧不出我們領隊這麼大方,又是買女奴,又是上高級客棧,現在為了封我們的嘴,連酒飯都請上了。你哪來的銀子?莫非是對大伙兒藏了私?”

駝隊裏有忠厚老實的,就有奸詐滑溜的,這挑釁的人叫大毛,在張家口是出了名的無賴潑皮,但因念他上有老母要養,全佑福才會挑他進駝隊。

“大毛,你怎麼這樣說話?”立刻有人反對。“一路上大牛照顧你多少,你自己也不害臊,大家都是哥兒們,認識那麼久,大牛什麼為人你不知道?”

“大牛,別理他。這傢伙一張爛嘴,喝醉了酒就會胡說。大家也不想想,要不是大牛挑我們進駝隊,咱們哪來白花花的銀子賺?”和全佑福私交不錯的張大哥也跳出來力挺他。

“聽你們放屁。他沒來時,你們怎麼說的?還不是說他傻得要命,花五十兩銀子買個丑婆娘,他一來,你們就改口,一群龜孫子,呸!”

大毛藉着幾分醉意,越發無禮,他抓着一壇酒,搖搖晃晃踱到全佑福身邊,張着臭嘴陰陽怪氣的又說:“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去呢,我呸,還銀子呢,就算老子有命回去,銀子也被他吞了大半。”

大夥見他挑釁得過分,有幾個離得近的,紛紛要上前拉人。

全佑福舉手阻止。

說也奇怪,全佑福人雖長得粗莽,但待人和藹,人又厚道老實,和誰都相處得很好,誰也沒見他發過脾氣,但他若真板起臉孔來,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情,還真有些怕人。

此時喝酒的都放下杯子,夾菜的都停下筷子,划拳斗酒的也都停了下來,大伙兒屏住氣,看向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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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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