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男人一張臉又臟又黑,根本瞧不清長相,只一雙眼瞳顏色深得像黑夜,不顯深沉,反而老實忠厚得能讓人一眼看穿他的想法。
此時,他呆愣地一個勁盯着她瞧,雖然她明白,他不可能透過薄紗看清她的面容,但薄紗下的臉蛋還是不可抑制的滾燙通紅。
這落魄男子,竟然擁有一雙能輕易撼動人心的眼睛!
裴若衣鎮定心神,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又嬌又軟的聲音,伴隨着幽幽的香氣,穿進他燒得發痛的耳膜,喚回他心神。
他是看見仙女了嗎?一定是的,十幾日少吃少喝,又重症纏身,他肯定已經死了。只是這天府里的仙女好溫柔啊,覆在他熱燙額頭的縴手又軟又涼……全佑福忍不住舉起自己的大手,貼在那柔若無骨的冰涼小手上。
閱琴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驚瞪着眼看那登徒子吃小姐的豆腐。
裴若衣只覺得臉蛋發燙,但對方是病人,自己又抱持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所以她示意閱琴不要發話。
“公子,您感覺如何?”
仙女不但全身散發著好聞的香味,連聲音都好聽得像是小鳥在鳴唱,全佑福覺得輕飄飄的,剛才尚覺得無法忍受的痛苦,一下子全飄走了。
“公子?”美麗的黑色瞳眸帶着疑問看向他,他卻傻呼呼的只知道貪看她。
那隻又大又厚的手掌並沒有使力包覆她的小手,她其實輕易就能掙開,但那雙篤實的黑眼睛裏寫着滿滿的信任和景仰,她不想傷害他。
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能就這樣放下他不管。
裴若衣照着自己的心意做了。
“公子,你能試着站起來嗎?”仙女又對他說話了。
全佑福這一次終於有了點反應,他點點頭,不想讓仙女失望,他試着想要站起來,但身子實在太虛弱、完全不聽使喚。
只聽得“咚”的一聲,他龐大的身軀向後癱倒,腦袋碰上身後的牆壁,發出更巨大的聲響。
連裴若衣都替他痛,他卻仍是一逕傻愣愣的盯着她猛瞧。
裴若衣有些惱了。這個傻瓜到底怎麼回事啊?她好心救他,他卻只會盯着她傻看,早知道就不要管他的閑事了。
想是這樣想,她可不會救人救一半。
沒辦法,裴若衣只得對閱琴說:“你去把轎夫叫過來。”
“小姐。”她有些遲疑。“我們還是別管閑事了。”
“胡說,他病得那麼重,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小姐是女兒家,又能管他多久?”
“我會向寺里捐些錢,讓靜海大師收留他一段日子。”
裴若衣認為這是最好的方法。
閱琴沒辦法,只能不甘不願地去喚轎夫。
“公子,等下我家僕人會送你進寺院裏,我會請靜海大師派人照顧你,這段時日,你安心修養即可,等身子好了,再做打算。”
溫柔的甜嗓讓全佑福回過神來,他神態憨,說話也很憨。
“你……你不是天上的仙女?”
那憨傻的眼神和話語,讓裴若衣不由得噗哧笑出聲來,“公子,你還好好活在人間呢,哪來的什麼仙女?”
全佑福抓抓腦袋,憨澀一笑,終於有點理清現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個柔軟的嬌嗓又開始說話了,話中卻帶着羞澀,“公子,你可否鬆開小女子的手?有、有點痛……”
“噢!”全佑福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抓住人家小姐白嫩柔滑的小手,不但如此,還下意識地使了點力氣。
他是個粗人,又力大無窮,莫說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就算是身強體健的壯漢也抵不過他的三分蠻力。
“對不起,對不起。”他忙不迭的鬆開仙女滑嫩嫩的小手,“沒傷着你吧?”
“沒什麼。”裴若衣輕搖螓首,對他有了些好奇,她試探問道:“公子,你為何淪落至此?”
全佑福無奈一笑,“姑娘就別‘公子、公子’地叫我了,全某是農戶出身,祖籍在山西,爹娘死得早,幾位兄弟早早分了家,全某雖是個粗人,但力大無窮,靠着幾分薄產,倒也不致餓死。
“無奈去年山西招了蝗災,禍不單行又鬧旱災,老百姓都快餓死了,尤其是我那些兄弟,各個都有妻小,全某沒有家室,又是兄弟中最身強體壯的,於是把自己積蓄下的救命糧和家產都分給兄弟們,隻身從山西逃來京城,沒想到十幾日少吃少喝,又犯了風寒,才會落魄至此。”
這是個憨厚老實的大好人。
裴若衣心中起了幾分憐惜,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丟下他不管。
正在此時,閱琴領着轎夫走了過來。
“你們扶着這位壯士隨我進寺里。”裴若衣對兩名轎夫下令。
轎夫彎下身子,一人架住全佑福一隻粗壯的胳膊,硬是使了好些力氣才把他架起來,兩名轎夫臉憋得通紅。
“對不起,我有些重。”
全佑福很是不好意思,無奈餓了十幾日的身子不聽他使喚,腳步虛浮得很,但凡他有些力氣,也不願意麻煩別人。
裴若衣回身看他,打算告訴他這沒什麼,這一看,她卻愣住了。
天!這、這男人會不會太高大了點?
兩名轎夫已不算矮,也是會些拳腳功夫的壯丁,可一到了他面前,硬是矮了人家半截,兩人彷彿是被他挾着走路。
他這已是餓了十幾日又有病的身子,真不知道他完全康復后又會是怎生模樣?定是熊腰虎背,讓人不敢隨便招惹的典型北方大漢。
裴若衣目光平視只能看到他胸口,要想看到他的臉,還要退後幾步,脖子昂得高高的才成,怪不得他會說自己力大無窮,生得這樣壯實,想沒力氣都不成。
“小姐?”
閱琴輕推了她一把,不明白小姐怎麼對着乞丐發起呆來。
“喔。”她回過神,白嫩嫩的臉蛋染上一層薄暈,她垂下頭,輕聲說:“沒什麼,你們隨我來。”
替全佑福打點好一切,裴若衣留下閱琴來照顧他,並吩咐兩個轎夫一個去找大夫,一個原地等着。
裴若衣隨着靜海大師進禪房,聊了一會,把全佑福託付給靜海大師后,她留下些銀兩,藉口想去後院清靜清靜,便離開了禪房。
法若寺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大佛寺,當今皇上篤信佛祖,賜了好大一塊地給住持靜海大師。
靜海大師愛靜,注重養心,命弟子們在後院裏種了菩提、榕樹、文竹、芭蕉等樹,每當風一吹起,林木蕭瑟,影影綽綽,很有一股風雅之氣。
裴若衣一直都很喜歡這裏,第一次見過後,回到家裏便要求疼愛她的父親也在她閨院裏仿種了一個園子,可畢竟家裏不是佛門清靜之地,感覺仍是不一樣。
她信步走入竹林,彎過熟悉的小路,經過一條清澈小溪,前面約莫有二十階石板鋪就的台階,她輕提羅裙,拾級而上,左手邊不過十來步的距離,便是一道木拱橋。
此時,木拱橋上站着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公子哥兒,一身白衫,腰間繫着一隻彩玉環璧,一見裴若衣款步而來,他急忙上前迎接。
“妹妹,近來可好?哥哥好想你。”
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握住她軟嫩的小手,害她芳心卜通地跳個不停,心裏有些羞澀,想要抽回手兒,但男人不讓,還使了些力氣抓緊。
裴若衣突然發現自己衣袖上有些污跡。啊,是剛才那位壯士抓她手時不小心沾到的,那位壯士就不會這樣強抓她的手不放……
許品多日未見心上人,今日終於有了機會,自然有些禁不住地放肆。
他過於親密的動作,讓裴若衣有些反感,她不着痕迹地往後略退幾步。
“怎麼了?妹妹,難道你不想我嗎?”
許品又近前一步,突然伸手,拉下她蒙面的薄紗。
頓時,一張美艷得不可方物的小臉顯露出來,漆黑眸底有幾分羞惱,雪嫩粉頰點染兩抹嫣紅,牛奶般雪白的肌膚散發著淡淡光澤,簡直美得讓任何男人都會忍不住想強擄進懷中,肆意愛憐而不忍放開。
裴若衣垂下眼,心底有些惱意。許哥哥以前向來不會這樣孟浪,怎麼今日兩人頭一次單獨見面,他便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她畢竟是大家閨秀,對他逾禮的行為有些不悅。
她動作迅速的擋住對方就要觸上她芙頰的手,急退一步,順勢把覆臉薄紗也拉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