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初那房退了,房錢已經分給弟兄們做貼補了。”
“而且那貼補沒有你的一份?”
“我是領隊,怎好意思要?”他抓抓頭,說得很理所當然。
她的左胸突然被一股氣悶住,有些酸,有些痛,她是怎麼了,竟心痛起他來?這男人的寬厚與善良,實在跟他那高頭大馬的外表相距太遠了。
這是個濫好人,一個空有虎背熊腰,蠻橫力氣的老實頭。
“你……你這個傻瓜。”她不知道說什麼好,眸中又有了淚意,“你真是個傻瓜,人家睡客棧,你去睡柴房,甚至還讓我住這城裏最好的客棧,你……你……”
怎麼又哭了?全佑福愁眉苦臉。老天,這姑娘怎麼這麼愛哭?
“今日你睡這裏,我去睡柴房。”
“不可以!”他突然大聲,嚇了她一跳。
裴若衣怔愣過來,小嘴一癟,淚花兒在紅紅眼圈裏亂轉,“你、你凶我?”
“沒有沒有!”他拚命擺手,也被自己嚇一跳。他竟然對心愛的姑娘大小聲?可他只是一時情緒失控--只要一想到她一身嬌嫩肌膚躺在又臟又亂的柴草上,他就忍不住要發狂了。
更重要的是,那柴房只有一扇破爛木門,連個門閂都沒有,她長得那麼好看,難保哪個色膽包天的小子不會晚上摸進門去襲擊她。
讓她去睡柴房?哼,殺了他還比較快!
他開始好言好語地規勸佳人,“你一個姑娘家,去睡柴房會吃不消。”他不想嚇唬她,但又怕她固執,衡量了下還是說了,“那裏人多嘴雜,來往的男人又多,剛才的事你忘了?”
她想他重提這事,又因他的話想起自己差點被人侵犯,心裏又怕又氣。
猶豫片刻,她心裏有了主意。“你既沒地方睡,我又怕那人趁你不在時再來騷擾我,從今天起,你就睡在這裏。”
全佑福傻了。睡……睡這裏?他立即想偏了,一張大臉霎時紅透。
“不不不,我、我不能……”他慌得連連擺手。她一個大姑娘,又沒嫁他,他怎能壞她名聲?
“獃子,你想什麼呢?”裴若衣一見他那羞窘的模樣,就曉得他腦袋瓜里轉的是什麼心思,忍不住踮腳,敲他腦袋瓜子一記。“滿腦子胡思亂想,你以為留你在這,會讓你睡在我的床上?你向店小二多要些棉被,睡外廳啦!”
小姐既羞且惱,嬌小身子毫不畏懼地站在他面前,抑着一張小臉,以嗔還怒,用嬌嫩嗓音數落着他。
這頭笨牛!腦筋都不會轉彎的,一根腸子通到底,又老老實實地被人欺負,他能好好活到現在,當上駝隊的領隊,還真應了老話:天公疼憨人。
全佑福聽她這樣講,才曉得自己想錯了,大手尷尬地搔着後腦勺,嘿嘿傻笑。
“就知道傻笑,我說的,你允是不允?”裴若衣瞪他,努力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他知道姑娘是為他着想,但男女之防不可不慎,她如今雖落魄,但終歸是個大家閨秀出身,他呢,出身草莽的男子漢一枚,書雖沒念多少,但男女授受不親,這他還是懂的,她一個黃花大閨女,他還是不能冒這壞她名聲的危險,允她提議。
“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不能住這壞了姑娘的名聲。”他也是拒絕得很心痛啊,哪怕他有那麼一點點的資格可以擁有她……
去,你這混球滿腦子轉的是什麼齷齪心思?人家天仙似的好姑娘,豈能被你這樣的粗漢槽蹋?
在心裏暗暗罵了自己一通,全佑福的眼神也黯了下來,反覆在心裏叮囑自己,別忘記自己的身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沒資格。
他只要把她靜靜地放在心裏就好,他會幫助她離開買賣城,幫她打探父兄的情況,會在她需要他的任何時候幫助她,就是不能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想要擁有她的念頭,那像是一種褻瀆。
他竟說會壞了她的名聲?!
“你還好意思說會壞了我的名聲?”裴若衣不可置信地瞪大一雙明眸,“是哪個人第一日就剝了人家衣裳替人家洗澡?”
“呃……”全佑福無話可說。
“我以為你是個豁達的男子漢,沒想到比我一個女人還婆婆媽媽。”她眼圈說紅就紅,“你若那麼不甘願與我同處一室,那我走就是了,這本來就是你租下的房子,我是鳩佔鵲巢,厚臉皮地賴在這裏,讓你去睡柴房,我在金絲玉縟上能睡得安穩嗎?”
“不是,不是,我沒說不願意跟你同處一室,我怎麼會不願意跟姑娘同處一室呢?你別哭,別哭……”
天只,這小人兒生來就是水做的嗎?又愛哭又讓人捉摸不定,聽她細細的啜泣聲,一張淚濕小臉委屈的瞧着他,看得他心疼得不得了,又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討她歡心,他……他快瘋了啦!
“那你是答不答應?”她一面哭一面拿委屈又哀怨的媚眼兒瞪他。
“我答應我答應。”全佑福豎白旗投降。
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略舊的白絹帕,輕拭她小臉上的淚痕,“你別哭好不好?瞧,擦得臉皮都紅了。”
“誰讓你欺負我?”她乖乖依他,任一雙薄扇大掌笨拙抓着絹帕,擦拭那堪堪只有他手掌大的雪白小臉。
他身材高大又厚實,為了配合她的嬌小,半彎着腰,一隻粗壯手臂輕輕扶着她纖腰,像是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裏似的。
兩人靠得太近卻誰都沒覺得不好意思或古怪,像是合該如此,自然得不得了。
“痛啦。”她嬌喊,眉心微皺,小嘴一撇,可愛表情讓他只知傻愣愣呆瞧。
“獃子。”她啐,眉眼間風華流轉,嬌俏逗人。
他只覺得厚實左胸一陣怦怦鼓動,咚咚咚、咚咚咚,捶得他方寸大亂。
“怎麼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幹嘛不說話?”一雙水靈眸兒滴溜溜輕轉,把全佑福的魂勾去了一大半,好半晌也回不了神。
她……真好看呀,就是太好看了,他才不敢跟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說男子漢在外行走,不需拘泥於小節,可她是個清白的小姐,以後該配的是更好的人家。
他這樣的人……不能污了她的名聲……
想着想着,他眼神黯淡下來。
裴若衣以為這男人屈服了,後來才知道她想得太簡單了。
人是每日都來了,可他總是忙到很晚很晚才來,她根本撐不到那個時候,睡得迷迷糊糊間,確實有聽到他的腳步聲,心裏想着明早再和他打招呼,可不管她多早睜眼,他都已經上工去了。
她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果然--
裴若衣蹲下身子,無可奈何地看着坐在走道里的男人。
他盤着雙腿席地而坐,雙手交扣環胸,挺直的背脊靠着牆壁,身上披着一件又薄又舊的軟裘,呼吸平穩,顯然已經睡著了。
原來,這幾日,他都睡在她的房門外。
裴若衣雙手抱膝,看着他安詳平靜的睡容發獃。
這男人,還真是一根不折不扣的木頭,她都說不在意了,他竟還能這麼固執,一心不想破壞她的名聲。天知道,那些虛名她在做貴族小姐的時候就已經不是那麼在意了,在這荒僻的邊城,又有誰還在意她是不是金枝玉葉的千金大小姐呢?
誰會沒事嚼她的舌根?那個手腳勤快俐落的店小二?還是只認銀子,整天埋頭拚命撥算盤的掌柜?又不是吃飽了撐着的?!
真是個獃子!
看着看着,她蹲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到他身旁,一陣風吹來,她覺得有些滾,不多想的自然往身邊那個渾身散發熱氣的男人身上靠。
嗯,這樣好多了。
很舒服,很溫暖,很……安全。
那種美好的感覺,讓她難敵睡蟲,三兩下就被周公老爺爺纏去下棋了。
有什麼,一直在鼻尖拂動,有些癢,卻很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很像他心愛姑娘身上的香味,讓他幾乎感覺到幸福。
他以為是夢,捨不得睜開眼睛,但想到他必須儘早醒來、在心愛姑娘還沒有醒來的時候儘速離開--他掙扎着打開雙眼,即使他僅僅才睡了三個時辰。
一雙佈滿血絲的虎目略略閉了閉,以減輕眼中酸澀的困意。
他感覺到身側有個軟軟的、香香的東西靠着他,很溫暖,又不會太重。
不知從哪個方向刮來的風,向他的鼻尖吹過一縷髮絲,香味沁心,再看向肩膀上那睡得香甜的粉紅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