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誓言
來者看上去才二十來歲,膚色白的近乎沒有血色,嘴唇呈現銀色,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肩膀寬厚,身量修長,英氣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很俊美陽剛的五官,卻因着那一絲病態,讓他看上去像風一吹就會倒一般柔弱無助。
肖夢印象中,花子從未提到過這樣一號人物。
聽他彷彿谷家長者一般的言論,肖夢暗想,難不成是輩分大歲數小?
家主呆愣了一小陣,似乎很激動,指着那男子結結巴巴,“這,這,你是,參非?”
參非,和家主谷參銳同是參字輩,但也不是特別高的輩分哪。
這個名字,肖夢也沒聽花子說過,或許,並不是在位掌權之人。
家主指出來者何人,大堂中便一陣驚呼出聲,“丹師長老怎麼出來了?”
長老?是掌權之人,只是肖夢納悶,谷家什麼時候出了一個丹師長老。
立刻就有人解了肖夢疑惑。
“丹師長老自幼居住黑光殿從未出世,今日怎麼來了祠堂?”
肖夢納悶的當口,那谷參非也不理會堂內的其他人,就皺着眉頭盯着肖夢的臉慢慢走近,神色中似乎有疑惑,又似乎有驚喜。
肖夢心慌慌,暗道,‘難道他火眼金睛發現了什麼?’
於是肖夢有些躲閃地低垂了頭,但仍舊明顯感覺到對方仍在看着自己。
身影走近,谷參非竟在身前站立。
肖夢一驚抬頭,正好對上谷參非似乎有些迷茫的眼神。
谷參非乍然遇上肖夢對視的眼睛,彷彿也是一愣,隨即皺着眉頭氣悶一般嘴一張輕飄飄吐出一聲很欠揍的稱呼。
“獃子!”
他說完這一句就邁步繞過肖夢而去,肖夢卻呆愣在那裏。
這一聲‘獃子’除了音色之外,語調輕重和給人的感覺何其熟悉。
肖夢恍惚將他和那個給她送來儲物袋、送來洪旭真訣、並給她糖果壓制奪舍陰寒之氣的美男重合在了一起。
可是,怎麼可能,兩個人的氣場長相身高各方各面完全不一樣,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抱着疑惑,肖夢追隨地看着他。
就見谷參非徑直走到谷玉秋邊上,伸手接過那盛着洗魂葯的葯碗。
谷玉秋一開始抓緊不願放手,谷參非不疾不徐眯眼問道,“你是哪房的人?”全
然沒有虛弱之態,明明語氣不重,卻莫名地就有威嚴,驚得谷玉秋立刻鬆了手。
家主起身從位置上起身走下來,彷彿有些討好地道,“參非,你怎麼出來了?”
谷參非輕飄飄看他一眼,“剛才午睡醒來前居然做了個夢,夢見了先祖。先祖同我說,後輩無德,讓我來祠堂制止。”
說完微聳鼻翼聞了一下那碗葯,“原來指的是這個!”
肖夢張了嘴更加驚奇。
真有這麼玄幻的事?祖宗託夢?
難不成肖夢剛剛說的,真就對了谷家先祖的胃口?
家主聽後面色突然變得慘白,腿腳酸軟,“參非,真的是、先祖、託夢?”
後輩無德!
後輩無德!!
這幾個字壓下來,他谷參銳如何能擔待得起。
谷參非將手中的葯往身側隨手一拋,葯汁傾灑飛濺,葯碗砸在磚石地面上,‘啪啦’一下碎成了數片,在祠堂中很是清脆刺耳。
站在一旁的谷玉秋沒提防被葯汁濺到,有些失態地連忙跳開。
“沒有他事,我就走了!”
谷參非壓根不回答家主的話,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管家主怎麼震驚,轉身就走。
路過肖夢的時候,仍舊側頭疑惑地看了一眼。
肖夢也看過去,他再次皺眉,有些小孩子氣一般喚了一句‘獃子’
就步履瀟洒輕鬆地走了。
今天這人,和那時候遇到的美男,都會無緣無故可氣地叫她獃子,都是讓肖夢心生十萬個莫名其妙的人。
肖夢看着他走遠,祠堂的門再次關上,身影消失,心中充滿了疑惑。
她在看向家主,更加納悶,那個谷參非到底是什麼樣的地位,怎麼憑他隨便說了一個夢,家主就嚇得臉色慘白,真的就信了所謂的託夢之說。
谷輕桓看着谷參非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谷玉秋則有些莫名地呆愣。
家主夫人劉雲清走到家主邊上,攙扶住家主,勸道,“老爺,你信那病秧子的話作甚。老爺挽救谷家於危難之時,使谷家在應城三十年有驚無險,先祖怎麼可能說你無德?”
說完,她有些狠厲地看了肖夢一眼,想是責怪肖夢之前說的那一番言論。
在劉雲清的勸說之下,家主神色慢慢緩過來,維持穩重地走到位置上坐好,心情複雜地看一眼地上破碎的白瓷碗,神色間再度恢復之前的威嚴。
“消除記憶的事,就算了吧。該做的還要做,長老,請出族譜,勾除谷玉尋姓名!”
明黃的燭光,泛黃的書頁,墨黑的筆尖,安靜的祠堂,祠堂里瀰漫著燭油燒香和打翻的洗魂葯的味道,谷家列代先祖牌位面前,谷家各層代表的見證之下,‘谷玉尋’三個正楷小字,只消一筆,就輕輕劃去了,再看不出行跡。
看着谷玉尋的名字從族譜上順利勾掉,肖夢卻沒有想像中的輕鬆,心情莫名地有些沉重。
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已經逝去的谷玉尋。
她肯定對這個名字擁有感情的吧!
她也一定對這個家族充滿着濃厚感情的吧。
畢竟是伴隨了她一生記憶的地方,這裏是她所有的過往。
即便怨恨,誰又能真的捨棄自己的父母家鄉呢?
筆尖離開族譜書頁,族譜合上,被長老放了回去。
肖夢鼻尖突然一酸,眼中情不自禁泛出水意。
“遲早有一日,我谷玉尋的名字,還會再次鄭重地登上谷家族譜!”
肖夢突然哽咽着開口,言語清脆擲地有聲,祠堂中的人盡皆怔愣。
“而且還要寫在最顯著最光榮的那一頁!遲早,一定,我用我的生命起誓!”
眼淚莫名從眼眶裏流了出來,肖夢沒有阻止,第一次隨心地說出了自己的誓言。
肖夢一直排斥着融入這個世界,她始終懷念着現代,想念着那裏的安寧,想念着那裏已經過世的唯一的親人。
然而現在,這一刻,看着‘谷玉尋’三個字被劃掉,肖夢突然意識到,她太冷血了。
為著自己不被谷家束縛,她任由‘谷玉尋’的名字被奪去。
可是,那個名字,是谷玉尋的一生啊。
這個名字,承載着谷玉尋所有的感情和夢想,包含着她所有的悲歡嗔怨與喜樂。
沒有了那個名字,就如雁過不留痕,谷玉尋的蹤跡就徹底消失了。
不存在了,成為了一個沒有來處沒有過往的孤魂野鬼。
就如肖夢將和奶奶的記憶看得如生命般重一樣,谷玉尋,一定也將這個名字看得和自己一樣重吧。
若如此,她肖夢豈非比害死谷玉尋的人更加可恨。
別人只是奪去她一條命,肖夢卻奪走了她一生存在的痕迹。
如果不是她重生在谷玉尋身上,也許這個名字,就永遠不會被劃去了。它會成為歷史,封存在族譜上,將來的有一天,有人翻開族譜,會說,“哦,這個是谷家曾經的天才呢,可惜命比紙薄,本來能成為少主夫人的,卻被人害得毀了仙根,然後仙逝了!”
然而現在,因着肖夢的到來,谷玉尋的軌跡變了。
她肖夢,在這一刻,把她存在的痕迹,全部抹殺了。
她肖夢何其殘忍?她怎麼能那麼自私地奪走另一個可憐女子的一生?
那誓言,是肖夢對谷玉尋的諾言,也是肖夢融入這個世界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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