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王熙鳳自問也算是伶牙俐齒之人,這世上能將她堵得啞口無言的人還是極少的。不過,即便是極少,這也是存在的。旁的不說,單就是眼前這位賈三姑娘探春,就頗讓王熙鳳感到無奈至極。
……最重要的是,王熙鳳壓根就不想跟探春浪費口舌。
“來人,送客!”
不等探春回過神來,王熙鳳在撂下了這句話后,便起身率先離開。整個過程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直到王熙鳳都走出房門沿着抄手游廊往院子外頭走了,探春方才在紅玉的催促上帶着一臉的茫然無措站起身來。
兩行清淚尚且還在面頰上,可訴苦的對象卻走得那般乾脆利索,別說探春了,就算換成她的嫡母王夫人,估計也會被王熙鳳這橫來一筆弄懵了。
“嫂子她……”
“賈三姑娘,我家奶奶吩咐了,請您立刻離開。”紅玉淡笑的回應着探春,雖說事實上王熙鳳只撂下了“送客”兩個字,不過主子是主子丫鬟是丫鬟,紅玉到底還是給探春留了些許顏面。當然,探春究竟是何思何想的,那就同她無甚關係了。
探春終於在紅玉的提醒下,慢慢的回過神來了,只這般她卻是愈發的羞惱:“這是何意?哪有人會在客人還會離開之前,便拂袖離開的?你去將……”探春想說讓王熙鳳過來,可話到嘴邊時卻又臨時改了口,“好好,既然璉二奶奶不願意見我,我去瞧瞧太太總可以罷?”
紅玉略思量了一下,王熙鳳說的簡單,倒的確不曾言明不準探春去看邢夫人。可問題是,瞧邢夫人又有甚麼用?當下,紅玉便笑着點頭:“那賈三姑娘您請自便,左右我只是這正院裏頭的大丫鬟,您只消出了這個院子便可。”
“哼,下回縱是請我來我也不會來的!”探春怒氣沖沖的疾步離開了正院子。
直到探春走遠了,一直在廊下瞧熱鬧的豐兒才挪步過來,嗤笑道:“請她來?哪個瞎了眼的會特地請她來?整個兒就跟那茅坑裏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不說,還那般礙事!”
“張嬤嬤好。”紅玉迴轉過身子,笑看向豐兒。只這稱呼卻是立刻讓豐兒黑了臉。
“小紅你個小丫頭片子,皮癢了是罷?居然取笑起我來了!看我今個兒不給你緊緊皮子!”已從大丫鬟晉陞為管事嬤嬤的豐兒立刻將方才之事拋到腦後,很快就跟紅玉鬧成了一團,倒是引得院子裏頭的小丫鬟們聚在一起笑瘋了。
卻說探春,在賭氣離開了正院子后,還真就往邢夫人那兒去了。邢夫人如今雖仍被稱呼為太太,可事實上卻是相當於府上的老太太了。她本人原就沒甚麼能耐,如今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的院子自己做主,除了兩個閨女的親事外,她倒也沒甚麼好不痛快的。
今個兒,邢夫人瞅着天氣不錯,便索性命人將竹編躺椅擱在了廊下,舒舒服服的躺着曬太陽。
忽的丫鬟來報,賈三姑娘來了。
“誰?”這可怪不得邢夫人,別說她原就腦子不算靈光,單就說她已經許久不曾聽到二房的近況了,一時間愣是沒能將人給對上。當然,等探春進來后,她卻是立刻回過神來了,“哦,王氏的閨女。”
探春:……
這算甚麼事兒呢?寶玉只惦記着她不是王夫人親生的閨女,仍將她歸為賈環的姐姐。賈環則痛恨她當年記在了王夫人名下,死活不願承認這層血脈關係。而賈府這頭,卻牢牢的記住她賈探春乃是王夫人的閨女。
萬幸的是,邢夫人很快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打哈哈的道:“三丫頭今個兒怎的過來了?可是來尋璉兒媳婦兒的?她沒在正院子裏嗎?”
“太太,我今個兒是特地來瞧您的。”探春巧笑倩兮的道。不然還能怎樣?說不知怎的觸怒了王熙鳳,被王熙鳳下令攆她離開?
“來瞧我?”邢夫人納罕不已,且她原就不是那等子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聽得探春這話,立刻就將狐疑擺在了面上,又說道,“這好端端,你來瞧我做甚?”
“我……”探春好懸沒被邢夫人這話給噎死,這當然不是她不善於應對,而是邢夫人太不會說話了。這已經不算是說話直接了,根本就是說話完全不過腦子!所謂客套話,原就只是隨口說說罷了,哪個會當真?探春在心裏頭暗暗吐槽着,好不容易才繃住了面上的笑容,仍道,“也沒旁的事兒,只是許久不曾見到太太您了,今個兒才特地過來瞧瞧您。太太最近可好?”
“挺好的。”
邢夫人哪裏僅僅是不太會說話,她還聽不懂人話。聽得探春說特地來看她,她壓根就不曾多想,只當是真的了,旋即竟就這般跟探春一問一答起來。
探春原想藉著問候引得邢夫人主動開口關心自己,結果邢夫人壓根就沒有這個意識,或者她完全就不想關心探春。在出師不利的情況下,探春遂又提起了迎春和惜春,這次倒是問對了話題,可偏生邢夫人直接從冷漠的路人瞬間過度到了慈母範兒,面上的笑容那叫一個盛,句句不離迎春惜春姐妹倆。倘若這話是王夫人說的,探春還可以認為這是敲打或者做做樣子罷了,偏邢夫人一副真誠的模樣,不知情的人絕不會懷疑那倆姐妹並非她親生。之後,探春又旁敲側擊的提了好幾個話題,可惜邢夫人雖每次都上鉤了,卻沒有任何作用。
最終,探春索性豁出去了,咬牙直言道:“太太,我希望您能幫我說一門親事!”
——都說的這麼明白了,你還能再裝傻?!
可惜的是,人家邢夫人至始至終都不曾裝傻過,她一直都是本色出演。故而在聽到探春這話后,邢夫人滿臉的愕然,愣是半響才道:“說、說親?哦哦,三丫頭也是大姑娘了,說親……可你要說親尋我作甚?我娘家親眷小輩兒中只得一個姑娘家,前些日子還嫁了。”
“我知道,邢家姑娘嘛,嫁給了薛家的哥兒。”一提起這事兒,探春的心頭就在滴血。說實話,她其實並不曾真正看上薛蝌,畢竟薛蝌只是商戶之子,雖說是家中獨子,家境卻並不算富裕。哪怕後來得了薛家太太看重,卻是被當做大掌柜的使用的。探春深以為,若非自家敗落了,自己又無甚嫁妝,哪裏輪得到薛蝌?只是考慮到如今的處境,探春才勉為其難的決定下嫁。哪曾想到,卻被邢夫人的娘家侄女給截了胡。
“是呀,就是嫁給了薛蝌。”邢夫人不甚在意的附和道,旋即頗有些為難的道,“可我除了娘家外,就只認得咱們賈家的人了,如何給你說親?”
“太太……”探春簡直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可比起無功而返,或者回過頭再去跪求王熙鳳之類的,邢夫人顯然要好對付多了,當下她便只能咬牙道,“太太,雖說我是二房的姑娘,可其實我打小就覺得您特地和善,有心想要親近您,卻因着不是大房的人,實在是親近不得。太太您不知曉,我最羨慕的就是二姐姐和四妹妹了,我……”
說著說著,探春不由的再度落了淚。還真別說,她哭得挺像那麼回事兒的,說的話倒也的確算感人,可問題在於,跟邢夫人談感情有用嗎?
邢夫人只張口結舌的看着探春,完全沒有領會到探春心裏的想法。這說親她倒是聽明白了,可她自認為自己說的也很明白,她壓根就不認得甚麼人家。雖說邢家乃是小門小戶,可她父親卻極為迂腐,講究的是女兒家必須老實待在家裏頭。因此,她是直到出嫁那一日,才頭一次走出家門。可縱是如此,等嫁到了榮國府後,她也依然保持着以往的生活習慣,輕易不出門。這大半輩子下來,她去過的地方寥寥無幾,除卻娘家,那就只有榮國府、東面舊院、寧國府,以及後來跟隨賈璉和王熙鳳搬了兩次家。
可以說,邢夫人的交際圈子窄得不像話,認識的人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幾個,而適齡的哥兒倒還真是不少。
像大房的琮兒啊,二房的寶玉和賈環啊,薛家的倒霉蛋薛蟠啊,王家已過世的王仁啊,已經跟迎春訂了親的許家三哥兒啊,還有就是王熙鳳的乾兒子賈芸。對了,還有一個,就是那三天兩頭往賈府里竄的南安郡王世子霍囂。
……沒有一個合適的。
“太太!”探春索性跪倒在邢夫人面前,半個身子都撲到了邢夫人身上,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太太您可得幫我想想法子,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可我不認識別家的哥兒吶。”邢夫人倒不至於動怒,雖說她一度跟王夫人相看兩厭,卻不會因此遷怒到探春身上。因而,她只是無奈的攤了攤手,再次強調道:“不騙你,我這是說真的。”
探春倒不曾懷疑邢夫人會騙她,只是她的目的卻不僅僅於此。當下,她哭得愈發的悲傷無助,好半響才吭吭哧哧的道:“我不敢懷疑太太,只是這親事……太太也體諒體諒我,原先咱們府上未曾敗落時,我也是金嬌玉貴的養大的。如今,大房尚且無恙,我們二房卻是遭了大難了。寶二哥哥倒是訂了親,我這沒找沒落不說,還……還不曾準備一分一毫的嫁妝。”
邢夫人終於聽懂了,極為難得的她一下子就領悟了探春的意思。
明面上是讓她幫着說一門親事,實際上卻是讓她直接給置辦一份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