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軟禁
清晨醒來，窗外正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雨後的庭院裏晨霧薄籠,碧瓦晶瑩的屋檐下，芍藥帶雨含淚，薔薇醉卧枝蔓,處處瀰漫著無限春光。
晃兒掙扎着睜開雙眼,太過明亮的光線讓她忙伸手擋住眼睛，待到她慢慢適應這光亮才再度看向外面……
“公子,”看清房中的光景后,晃兒尚還朦朧的神思驀地轉醒。
姜離披着外衫站在窗下，雙目微眯着遙望着庭院裏,聽到她的聲音,回頭看她一眼，“你醒了？”
晃兒揉揉還有些酸痛的眼睛，幾步走到姜離身後：“公子你還在生病，穿得這樣單薄，病情加重了怎麼辦？”
姜離側身回過頭，撫了撫她凌亂的發，淡笑道：“沒事，我昨日已經退燒了，暫時應該沒什麼大礙吧。”
“不行！現在公子要是病倒了，奴才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晃兒始終不放心，推着姜離在床榻邊坐下，給她穿上厚厚的寒衣，又替她整理好衣衫，這才鬆了口氣。
抬頭看到姜離散落在肩后的長發，晃兒心中一動：“公子，我給你梳發。”
姜離懶懶靠在床沿邊，晃兒拿出隨身攜帶的木梳，長長的黑髮如墨一般順過指尖，她小心而仔細的替她梳發，最後才用玉冠束髮……
眼前的姜離，便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裝扮。
晃兒看着眼前的姜離，眼睛裏一陣酸澀，咬唇道：“不知道還能為公子梳幾次發……”
她從小以男子身份住在宮中，晃兒也同樣一路陪着她長大，晃兒心思純凈，從未接觸過這外面的險惡，如今頭一次遇到楚曦謀反這等險境，外面到處都是楚曦的人，想必晃兒早已嚇壞了吧。但她一直強撐着，唯恐會擾了姜離休息。
“不要怕，你家公子我怎會這麼輕易就丟了性命。”姜離撫去她眼角的淚花。
“公子……”
眼淚幾乎要溢出眼眶了，又被晃兒硬生生逼了回去，她用力擦掉眼角的濕潤，搖搖頭：“晃兒不怕！晃兒還要保護公子！就算……就算死也要護着公子……”
她哽咽着說著，努力忍住眼淚。
“傻瓜~！”姜離微笑着拍拍她的腦袋。
門外不時響起士兵走過的腳步聲，一直嚴守在門外監視着廂房內的動靜。姜離斜睨一眼庭院外，拍着晃兒腦袋的手頓了頓。
楚曦這兩日一直將她軟禁在房間裏，時不時還會過來看她，姜離每次都將他當做透明人，照舊做着自己的事情。
對於這些，楚曦也不生氣。
不止如此，他對姜離依舊十分細心。
每日裏吩咐下人給她送葯過來，包括一日三餐，他都就着她的愛好去準備……
若不是外面把守的士兵，姜離都忍不住產生錯覺，彷彿他根本不是想要謀反，而是儘力照顧着她罷了。
叩叩--
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姜離偏頭看了一眼，沒有動。
晃兒見狀，忙抹了抹臉上的淚痕，站起來去開門。
是楚曦的人，奉命給姜離送葯來了。
那人將葯留下后就走了，房門再度被緊鎖上。
“公子。”晃兒將盛着葯汁的瓷碗擱置在桌上。
鼻息間瀰漫著一股中藥特有的清苦，姜離垂眸看着那黑烏烏的葯汁，端起碗走到屏風后的一盆君子蘭前，反手將那些葯全部倒在了花盆裏。
楚曦這兩日送來的葯，姜離一滴也沒有碰過。
他不殺死她，只軟禁着她。送來的葯里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毒藥，這些也的確是醫治風寒的藥材。只不過，葯里大概多加了些讓人渾身無力的東西罷了。
還好她不過是受了些寒氣，這兩天沒事就一直睡覺，高燒也漸漸退了下去，就算不喝葯，大致上也算是沒什麼毛病了。
將那空碗隨手丟在桌上，姜離拍拍雙手在桌旁坐下。
“公子，我們一直要待在這裏嗎？”想到剛才在門口看到那些士兵，晃兒一陣泄氣。
姜離撩起衣袖給自己倒了杯茶，暗忖着幸好這茶里沒什麼，邊吹着杯中的熱氣，邊安慰晃兒：“大概不會久了。”
她和晃兒被楚曦軟禁在這裏，可傅九容並沒有。
楚曦在動手前恐怕早就派人去抓傅九容了，不過，結果不盡如人意就是了。畢竟那可是只老狐狸，既然如此，他又豈會這麼輕易就讓楚曦如願？
這兩日間楚曦總是過來看她，恐怕探望是假，想確認傅九容有沒有混進來是真吧。
仔細想來，當日傅九容因為刺客的事情和他們鬧僵，自然也就沒有跟着一起來知州府，理所當然的，現在也就沒有被楚曦抓到，這些事絕不會是巧合！
她不知，傅九容到底算計到了什麼地步。不過，現在她能做的……也只有相信傅九容了。
悵然一嘆，姜離捧着茶杯怔忪出神。
因為被軟禁着，姜離除了待在房間裏，哪裏也不能去。哪怕是出房間大門一步也不行。
上午姜離抓着晃兒陪她下棋，越下到後面，晃兒越不願意下了，含淚控訴姜離這是欺壓她，十盤棋里有九次將她殺的片甲不留，絲毫不留餘地！
見她可憐楚楚的模樣，姜離訕笑着摸摸鼻子，覺得還是大發善心放她一碼好了。
晃兒不肯陪她玩，下午的時候，姜離就一個人在書桌前畫畫，晃兒見了，便自發給她研墨。
起初姜離還一筆一畫好好畫著，到後面直接就是鬼畫桃符，完全是亂畫，甚至還給晃兒的眼睛周圍畫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公子，不帶這樣的啊！”晃兒頂着兩個黑眼圈，扁着嘴哼道。
“誰讓你不肯陪我下棋。”姜離揚了揚下巴，趾高氣昂的樣子十分欠扁。
這房間裏能玩的都玩過了，姜離看着亂七八糟的書桌，頹然嘆了口氣。
果然十分無聊啊~
隨手從桌上抽出一本書，姜離整個人放鬆地往窗下的躺椅上一靠，一派悠閑。
要不是清楚事實，恐怕誰也不相信她正在被軟禁着。
暗暗誹謗自家皇上太無良，晃兒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彎腰撿起地上被姜離丟得亂七八糟的畫紙和毛筆。
“這個人……看着好眼熟呀。”
無意中展開一張畫紙，晃兒發現上面畫的人似乎十分眼熟。
姜離偏頭看過去：“什麼人很眼熟？”
“喏，你看。”
晃兒將那張畫拿過來，在姜離面前展開。
雪白的畫紙上，是一個男子。
沒有任何精心描繪的痕迹，甚至可以說是潦草的，很隨意的用墨色勾勒出的男子。
一雙細長的鳳目，眼角的地方微微上翹，高挺的鼻子下，薄唇微勾，長長的頭髮順着他的肩頭散落下……只寥寥數筆，卻將那人的眉眼勾勒得入木三分，甚至唇間一抹淺淺的弧度，都彎得恰到好處。
“這不是九王爺嘛！”雖然這畫很潦草，不過這人絕對是九王爺沒錯！
“我隨手畫的，九你個頭！”姜離拿着書擋住自己的臉，免得被晃兒看到自己的窘態。
那的確是她方才隨手幾筆畫成的。不過，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上面的人畫的居然是傅九容！
這東西要是給那老狐狸看到了，估計那狐狸尾巴真要翹上天了~
越想越覺得窘迫，姜離整張臉幾乎都要貼到書上，努力掩飾着自己的臉紅。
“誒？可是這明明……”
“晃兒，你再鬧朕就在你嘴上再畫一筆！”姜離紅着臉從書中抬起頭，狠狠瞪了一眼還在說的晃兒。
“奴才這就閉嘴！”晃兒立馬噤聲。
要是再被自家皇上給畫一筆，她今天就沒臉見人了。雖然現在頂着兩個黑眼圈也見不了人就是了。
沒了晃兒在耳邊聒噪，姜離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書上，可是，看着看着，那些字就變得越來越模糊了……
費了大半天功夫，晃兒總算將被姜離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收拾乾淨。
啪嗒--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晃兒循聲望去，原來是姜離靠在躺椅上睡著了，手中的書也就順着掉到了地上。
略一思忖，晃兒轉身去床上把薄被拿了出來，小心翼翼蓋在姜離身上，同時不忘將她落到地上的書撿起。
這一覺睡了大半日。
姜離再度醒來時，外面已經天黑了，雨也停下了。
據晃兒說楚曦下午來過，見她在睡覺，也就沒有叫醒她。
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姜離垂眸，看到自己身上的外衣被脫下了，還從窗下的那張躺椅移動到了床上。
姜離看向晃兒，後者用力搖搖頭。
看來是楚曦將她帶到床上的。
暗自思忖着，姜離由着晃兒給自己穿上外衣，慢慢地下了床。
“公子，你餓不餓？”晃兒歪頭問道。
摸摸肚子，還真的有點餓了。
見姜離默認，晃兒忙道：“奴才去廚房把晚飯端過來。”
除了不準姜離踏入房門半步，楚曦對於晃兒倒是意外的寬容，允許她在廚房四周走動。
廚房離這邊的廂房不遠，所以晃兒很快就回來了。
將托盤上的飯菜一一擺放在桌上，晃兒將飯碗擺在姜離面前，另一隻手則把筷子遞給她。做完這一切，晃兒才在旁邊坐下，陪姜離一起吃晚飯。
“對了，剛才外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大約半個時辰前，姜離隱約聽到外面有喧鬧聲，當時她剛醒來，也就沒有管這些。
“唔……西廂房那邊突然起了好大的火，整個屋子都燒着了！”咽下口中的飯，晃兒才應道。
原本興緻缺缺的姜離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着火？”
“是呀，燒得很厲害，煙霧很濃很濃，恐怕府外的人都看得見。”
瞥一眼窗外，姜離繼續吃東西。
今天一直下着小雨，屋子外面都淋濕了，濕氣太重，這種時候燒着了煙霧不濃才怪。
姜離這兩日一直在睡覺，今早下雨了才早早起床，玩了一整天，難得突然過問起外面的事情，晃兒忍不住看向她……
不知在想什麼，姜離嘴角掛着一抹清淺的笑容，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公子很高興嗎？”晃兒好奇地問。
“還好。”
“他們居然軟禁公子，活該他們的房子被火燒，奴才也很高興！”晃兒皺皺鼻子。
她說的和姜離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姜離看她那副滿眼精光的樣子，不由得好笑，用力彈了彈她的額頭：“笨蛋~”
“痛~”晃兒捂着額頭。
沒有再理會她，姜離慢條斯理吃完飯，將碗筷全丟給晃兒收拾，就捧着下午未看完的書，往躺椅上一靠，繼續看書去了。
支起的雕花木窗外，地上的積雪和檐下燈籠暈開的光混合在一起，散發出淡淡的藍色光暈，映襯得周遭的花花草草格外柔和。
呼--
一陣寒風掠過房中。
桌上的燭火明明滅滅跳躍着。
一抹頎長的身影漸漸走近，最後在姜離的背後停住。
姜離沒有回頭，眸光依舊停留在手中的書卷上。
帶着寒氣的身影俯身下來，伸出手從後面抱住了她，同時，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你的書拿反了。”
姜離面色一僵。
凝眸看向書卷上，果然，所有的字都是倒着的！
暗罵自己太過粗心，讓這老狐狸看了笑話，姜離心中大囧，礙於面子只好硬着嘴不承認：“朕就喜歡倒着看書，你有意見？！”
“不，臣只是提醒皇上，這樣倒着看對眼睛不好。”來人輕笑着說。
論及裝模作樣，她大概一輩子也比不過這人，姜離輕哼一聲，燙山芋一般將那給她丟臉的書丟開。
就這樣靠在躺椅上仰起頭，姜離望着那張俊逸的容顏，可不就是楚曦一直想抓的傅九容！
“看樣子你這兩日過得很不錯吶~”傅九容瞅一眼房間，裏面琴棋書畫應有盡有，看來楚曦倒真的沒有虧待姜離。
“我可不像某人，自由自在在外面跑。”姜離反唇相譏。
傅九容笑了笑，沒有反駁。
“怎麼受傷了？”敏感地捕捉到她脖子上那一道傷口，傅九容皺了皺眉。
“還不是因為你這樣的佞臣跑得太快。”
嘴上這樣諷刺他，姜離並沒有錯過傅九容臉上沉沉的疲憊，眼圈周圍明顯的泛着淡淡的青色，他雪白的袖口上更是沾滿了水霧……很明顯他過得並不好。
看着他這樣，她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到了嘴邊的譏諷默默咽了回去，姜離抬手撫上他的臉，一點一點撫去他眉間的褶皺：“別皺眉了，醜死了！”
“要不是現在沒時間，我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在她唇角印下一個吻，傅九容含糊地說道。
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下其手，姜離在他懷中蹭了蹭，換了個比較好受的姿勢，問：“晃兒呢？”
晃兒不過把碗端到廚房，可她這麼久都沒回來，看來跟眼前這人脫不了干係。
“小緞帶她先出去了。”傅九容道。
知道晃兒現在安全無憂，姜離也就安心了，在他臉上東摸摸，西摸摸，暗中誹謗他是不是偷偷用什麼東西保養過了，否則皮膚怎麼這麼好，摸着滑不留手的……
捉住她在自己臉上放肆的手，傅九容無奈地嘆了口氣：“別鬧，我們先出去。”
姜離撇撇嘴，手上也沒再亂動。
“這是你畫的？”
面前突然多了一張畫紙，姜離一看，頓時囧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白日裏隨手畫的傅九容的畫像，後來忘了丟掉，大概是晃兒放在書桌上的。
“畫的絕不是你！”姜離嘴硬。
傅九容挑眉：“我可沒說是我。”
姜離被他噎住了。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么！
現在時間緊急，傅九容也沒有再取笑姜離，拉着她從躺椅上起來，整了整她凌亂的發，看她正眨着眼望着自己，禁不住颳了刮她的鼻子，戲謔道：“果然是美人。難怪……楚曦不捨得傷你了。”
“他現在想找的，可是你這這個大龍朝第一美男子。”姜離斜眼反譏。“你倆是不是早就把袖子給斷在彼此懷裏了？”
“盡胡說！”傅九容瞪她一眼。
“別著涼了。”將厚厚的狐裘斗篷給她披上，傅九容這才放心帶她走。
“傅九容，你是我奶娘么。”
這人簡直溫柔貼心到了髮指的地步！
“我可不能餵飽你……”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傅九容眸光一轉，唇角勾起一抹邪氣的弧度：“不過……在床上臣倒是可以為皇上效勞，負責餵飽皇上。”
頂着那張俊逸如仙的臉，卻堂而皇之說出這種渾話，偏偏本人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做人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姜離都替他覺得害臊了。
“真不要臉！”
狠狠瞪他一眼，姜離嗔罵道。
只要跟傅九容鬥嘴，她就沒有能佔上風的時候……
“走吧。”逗弄夠了，傅九容也不再欺負姜離，攬着她往外走。
“就從這裏大門出去？”姜離瞪着正準備開門的傅九容。
說起來，他剛才是從哪裏進來的？
修長的手指靠近唇邊，傅九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說：“放心吧。”
隨着房門緩緩後退，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姜離的表情禁不住扭曲了一下。
這能讓她放心么？
門外，十餘名整裝以待的士兵站在她面前，齊齊將手中那尖銳的長矛對準她和傅九容，只要他們往前走一步，就有可能被戳成燒豬！
片刻后，一道清冷的聲音乍然響起。
“既然已經來了，又何必這樣急着走。”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大家馬年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