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結交
68
秦衷自然知道他的這個師弟是個小天才,卻不知他竟能聰明至此,他總聽說什麼人物能過目不忘,此時才算是真正知道。
只見那紙上將桃溪居士講學所言俱都寫了,秦衷粗粗一看,只覺得一句不落,毫無出入。他頓足連連,又驚又喜,恨不能抱着鄭純親上一親,立時便拿着那記錄,往扶椅上坐着細看起來。一面看,一面說道:“往日我只道世間枉有名士,今日可真是羞也愧也。”他反覆看了幾遍,拉着一旁也正在想心思的鄭純,過去找了葛笑山,奉上記錄,懇請指點。
誰知葛笑山一翻看,卻並不在意的模樣,隨意擱了一邊,微一皺眉道:“往日只恐這些春秋之言移了你們的性情,好好的規引之言倒像是生鑿出似的,想不到那也是不妥——不過聽了區區一家之言,你們竟以為入了道似的!”
秦衷鄭純俱是一愣,好似一盆冷水潑下,忙道:“先生這是何意?難道是怪我們見識少,並未領會大師兄之意?”
葛笑山嘆了一聲,並不再說這個,半晌方道:“也罷,往日只當你們年小不知世路,何曾想着我已是大半截身子進黃土的人,哪裏來得長久日子細細教導。倘或我何時身消,還需賴得你們師兄。”說畢,又趕了他們去做昨日的功課,總不提那桃溪居士講學所言。
秦衷與鄭純回了書房,又在一處咕唧道:“我們見了大師兄過來,只顧着興的沒邊兒,哪知老師卻不高興似的,反倒招了許多喪氣話,聽的人心裏難過。我見大師兄卻乃是了不得的人物,又有許多人崇拜,可見不是俗人,老師如此看不得他,必有緣故,只是沒膽子敢問。說來若是老師早知今日講學的是桃溪居士,說不定根本不許我們過去聽呢。如此,我們也不必總與他提起大師兄,若他日再見大師兄,再去試探緣故罷了。”
晚間回家,問起家中可有事,明珠回道:“並沒有事。”
誰知旁邊的小蓮花兒湊過來笑道:“怎麼沒事,孫奶奶給明珠姐姐送了東西過來呢。”
秦鍾便問送了什麼,卻道是幾個鮮蓮蓬,兩碟子點心。他心裏明白,笑道:“孫奶奶如今心裏也沒有我了,可見還是自家的孫媳婦金貴些。”卻把明珠臊了個臉紅,托要倒茶,甩身便走了。
秦衷嘿嘿了一時,衝著蓮花兒說道:“什麼孫奶奶送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往外面弄來的東西,想必是水墨那鬼小子假託的。”
蓮花便道:“水墨哥哥也是,若見了我,總要問呢。好早晚叫明珠姐姐去了他家才好。”
秦衷又笑道:“水墨急,你怎麼也急了?明珠走了,你和雁飛誰來教導?況且,我才捨不得這樣輕易給了呢。”
恰有雁飛捧茶進來,聽聞此言,便湊過來道:“大爺莫不是想的岔了。明珠姐姐縱算給了人家,總要在府里傳喚,不若仍教她領着大爺屋裏的職,豈不是兩全?”
秦衷看了她了一眼,想了想說道:“你說的不錯,正是這個道理。”
一時秦邦業帶着酒意回家,秦衷去正房裏服侍着歇了,雖然想和老爹說話,卻只能回房看了兩頁書,獨自歇下。
他今日經的事多,想着才認識的大師兄和有點不喜歡大師兄的老師,又想着改日要請仇奇英,更想着那個徐英達不知何時再能相見,翻來覆去直到二更方漸漸睡去。
誰知次日,那徐英達就找上門來,只說有些朋友要聚,來請他師兄弟二人。秦衷還怕葛笑山不高興,哪想他老師渾不在意,只囑咐了兩句便罷了。
今日仍是程老漢拉車,待至了徐英達所說之處,一聲通報了,便見徐英達出來迎道:“你們可來了,盡等着呢。”
秦衷二人一進地方,便見裏頭置了一小席酒菜,竟然是樣樣俱全的模樣,眾人一番引交,他便笑道:“往日我雖不認識英達,與他卻是至親近的,你們竟是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他日若有事,只管來找,必不敢推脫。我這廂無所表示,只得自飲三杯聊表心意罷了。”說畢,鄭純執壺,他果真飲了三杯。
這裏不過都是些十二三歲的小哥兒,雖然有些機靈到底還小,見秦衷作着公子打扮,綾羅加身,束金佩玉的,生得又極俊俏,卻毫不傲慢,此時飲了三杯,更襯的面若桃花,目似明星,便都對他心生親近,都道:“小秦好爽快,果然可交。”
眾人便都陪吃了一杯,有酒自然有詩,便有人提議連詩,徐英達起頭,秦衷卻沒那個捷才,勉強連了幾句便專註着聽旁人你來我往,一時好不盡興,連鄭純也得了興頭。
店家添了兩回酒菜,秦衷卻已有不勝之態,徐英達見他忘情,狠飲了許多,便要拉他去更衣,鄭純正注意着這邊,見狀也跟着來了。
三人更衣畢了,正洗着手,秦衷問道:“昨日令兄也在時我不好問,你們怎麼不知我師父的地方呢?”
徐英達卻道:“我與哥哥常居江南,久不與先生通信,許久不曾來往。以往因我幼小不敢出門顛簸,不過從今年兄弟方帶着我四處訪友,一路來了京城,多方打聽不能得知先生住處。誰知我哥哥卻偶然因緣知曉先生情況,這才立時上門去了。這也是閑鶴先生的好處了,不拘何處,總是隨遇而安。我想着他一是為盛名所累,不願與人相交,二是為了就近教導你們——畢竟我聽說令尊正在朝里做官,年紀又在了,豈能讓你們為著讀書兩地分離呢——我雖不曾有幸拜見令尊,卻想他定是個朝中隱士,若有時機,定要上你家中拜訪。”
秦衷便笑道:“你只管來,我必是掃榻相迎的。”
徐英達便一路笑着與秦衷說話,正要回席,卻聽右間有個廂房有人說道:“毓敏,何必如此,桃溪先生雖是鄉野名士,卻總是有跡可尋的,若想見,只管去求罷了。”原來裏面正有人高談闊論,偶然這一句叫他們聽見了,卻不由止了步子。
徐英達是因為聽見有人說起了他哥哥,不由想再聽聽別的,秦衷除此之外,卻另有原因,他細想一時,正有靈光欲至,卻見鄭純拉了拉他的衣袖,“師兄,你可記得那位周夏舉人,表字毓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