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回 忠心
第五回忠心
卻說上回秦衷對着幾個比他小了近十歲的小女孩撒嬌賣痴,惹得可卿並幾個丫鬟嬌嗤連連,一時婆子來回晚飯好了,秦老爺卻並未回來。
秦可卿令人收拾了炕,掌了燈,只命往炕桌上擺飯。
秦衷吃的仍是燕窩粥,桌上幾樣清爽小菜,香菇青菜、芙蓉豆腐、火腿白菜,再有一碗酸筍雞皮湯,一碟五隻雞蓉卷酥,秦可卿卻是吃的半碗珍珠米飯。
秦可卿與秦衷凈了手,便笑道:“這碟子青菜難得,不許嫌清淡了不樂意,后兒再給你做櫻桃肉。”
秦衷笑笑不說話,古人冬天沒有塑料大棚,只有暖室,能吃到青菜確實難得,還有卻是意外原來秦鐘的也是喜歡櫻桃肉的。他仔細看着秦可卿飲食動作,一一模仿。好在這裏並不是大門戶里,規矩眾多,明珠、寶兒略略布了菜便退至一邊,秦衷斯文的吃了粥,只夾了幾口小菜,而後又吃了一個卷酥便罷筷。
秦可卿吃相也極慢極賞心悅目,但她吃的少,不過半碗米飯幾口湯便不吃了,滿目疼愛的瞧着秦鍾吃飯。
飯後漱了口,凈手畢,秦可卿便問道:“粥吃着可好?”
秦衷有意多套話,便道:“燕窩想必難得,怎麼叫我吃呢?該姐姐吃才是。”
秦可卿替他整整衣,道:“哪裏又難得,一點子燕窩家裏總有。現在孝順什麼?等你日後封了官,一日一斤燕窩與我我也吃得。”
秦衷故意道:“那等我長大了就天天給姐姐買人蔘燕窩吃。”
說的眾人都笑了。
秦可卿輕掐了他小臉蛋兒一把,笑罵:“小甜嘴兒。”
秦衷卻有些心酸。
秦可卿這般疼愛關心秦鍾,哪裏又知道如果按着原來的故事,她的這個弟弟會在她的喪禮上和寶玉、小尼姑智能兒淫/亂胡來?秦鐘不僅沒能科舉做官,甚至沒能長大。
想來,秦可卿嫁出去時秦鐘不過才八歲,日後哪怕再見,又怎能如未出閣時這般親密?一個小孩子,哪怕以前對他再好,不常來往後總會慢慢的遺忘而甚至不再在意。不過,哪怕她十分的疼愛呢,秦鍾也未必會懂。
秦衷也是從小孩過來的,自然知道十一二歲時的孩子有多懵懂卻叛逆。原本的秦鍾在十一二歲這個品性、人格將要成型時的重要年齡,卻與賈蓉賈珍那等齷齪人物親近,而後又與賈寶玉柳湘蓮等浪蕩子廝混,耳濡目染,怎會不變壞?如果秦鐘沒死,只怕長大了與賈蓉那等人也差不着多少。
再則少年過早行房,本就極為傷身,小孩兒甚至會不知節制一味貪歡,秦業老了,又是男子,秦鍾又會有誰細緻關心?
沒娘的孩子像根草,秦鐘的悲劇固然與自身有關,但他身邊的環境卻是主因。
說來,哪怕如王夫人這般在乎寶玉的,也沒發覺寶玉身邊有襲人等膽大沒廉恥的東西呢!
秦衷心內嘆了一聲,捧茶與秦可卿。
二人又人敘說一回閑話,秦可卿又囑咐了幾句明日上學的事,秦衷一一用心記了。
而後秦可卿問道:“幾時了?”
明珠瞧了眼沙漏,回道:“申時三刻了。”
秦可卿便道:“也好回去歇着了,夜裏看書傷眼,哪怕着急也不許多看。明兒去了葛先生那,好生陪罪虛心請教,可知道了?”
秦衷起身應了。
秦可卿滿意點頭,又對明珠道:“把你給了大爺,自此大爺便是你的主子。我不過還能在家裏待一個多月,日後全賴你照顧大爺。你切記須得盡心服侍,若有二心可別怪我心狠!”
明珠跪下道:“小婢知道了,必不負姑娘囑託。”
秦可卿便親自來扶她,明珠忙讓了,自己起身。
秦可卿笑道:“我也知道你一慣妥當,不然也不會如此倚重了。只怕你原來也以為我要帶你出去呢,只是家裏離不開你爹娘,難道要我因為愛惜你的人品卻叫你們一家子分離不成?你們一家子都是極忠心的,日後說不準還有造化。我卻聽說你娘為你留意大事了呢,至多四五年後就有你的結果,配到府里也好,外頭尋女婿也好,我總不忘你的情意!”
明珠復又跪下磕頭,面上又驚又喜,亦愧亦羞,灑淚泣道:“我六歲上就跟了姑娘,到如今八年,大爺已從襁褓中長至如今氣質模樣,姑娘這一年又一年的情意我怎會不知?受姑娘的扶助愛惜豈能說算清?可恨我竟無以為報了!若我哪怕再有半分貪求,也不是人了!明珠今日便拿這個由姑娘取的名字發誓,一生一世在府里服侍大爺,若生半點子異心,叫我來世也不為人!”
秦可卿不住笑嘆,也拿手帕抹了腮邊的淚:“好丫頭,我果然瞧不錯的!若鍾哥兒有福得你們一家子一生一世的忠心,我再沒得感激了!”
秦衷在一旁看着,深為可卿之慧敬嘆!不過幾句恩威並施的話,就能得了一家人的忠心!難怪她死後她的兩個丫鬟一個自盡,一個留在庵里不願意回去,哪怕這裏邊有什麼□,卻仍是難得。主人死了、活着時,苟且偷生出賣主人的丫鬟在《紅樓夢》還少了?連如平、襲、紫、鴛一流的都有私心背主的時候呢!
秦衷細思,明珠原本是以為要跟着做陪嫁丫頭的,見秦可卿忽而留下她,自然會疑心是不是厭棄了自己,再寬厚大方的人也會從而失落怨忿,可秦可卿這般一說明,便叫她恍悟,這原來是因為主子的慈心呢!這般一來,她豈能不愧不羞?
她家裏能有什麼造化?不過是職務變化,從小奴才升成大奴才罷了。
她的父親是管門房的,不是管某一處的門房,而是整個府里的門房,這是保安隊長了、母親管的廚房,病從口入,秦業能把吃的東西交給她,她也不簡單、弟弟還小,卻是老爺身邊的,日後豈能小覷?
秦可卿這番話一說,即是表示,看中了她父親的忠心、母親的本事,弟弟的勤快,所以,才把她留下,而且,今日已為她柴家的未來下了保證。
秦衷不由瞧了底下的已收了淚的明珠一眼,若無意外,她的這一輩子,都要在秦府里度過了。
這樣的一句一細思,秦衷原來的生活當然是從沒有過的,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多想。不想不行啊,《紅樓夢》裏,哪個女人又簡單了?
秦衷又從來時的路回去,此時天已日入,就着微光尚能看清路面,可秦可卿卻仍打發了婆子來提燈籠。明珠站在他身旁略靠後,偶爾他問,便與他說幾句話。
秦衷進了明正堂東跨院,那三十來歲的婦女便笑迎了上來:“大爺好,老爺才傳話回來說要晚些再回,讓大爺與大小姐自行安置。”
秦衷想,古人對傳話什麼的也很看重,表示的是傳話人代表的就是本人,他便斂袖恭聽,才道:“是。”
明珠倒笑了:“我們爺真是一點子規矩都不落的,果然大家公子。”
秦衷暗想,你們家算什麼大家?像榮寧兩府那樣的還只是二等人家呢!
明珠打發那提燈的婆子道:“姑娘那裏只怕也得了這話了,若沒聽着你便去回。只說我們大爺謝姐姐愛惜,我們奴才定好好照顧大爺。”
又往腰上摸了幾個錢,遞上去,笑道:“請嬸子吃碗粗茶。”
秦衷也忙道:“跟大小姐就說我說的,請姐姐早些安置,莫要點燈做針線,仔細傷了眼睛!”
那婆子喛喛應聲,接了錢,笑着去了。
這裏秦衷自己往裏去了,卻聽身後明珠嗔那婆子道:“什麼話爺們進了屋回說不得?往日你們也敢這般叫大爺站冷院子裏頭的?儘是粗心夠了……”
秦衷一笑,明珠開始立威了。
小蓮花打起了帘子,笑着問好。
蘭花也迎了上來,替他脫斗篷,笑問:“爺是這就安置了還是用書房?”
秦衷心頭一動,道:“天還早,我去看看明兒上學用的東西。”
明珠從外面進來,聽了這話便道:“這也使得,只是姑娘的話好歹別忘。”
蘭花道:“我也預備着要用書房的,已在裏頭升了炭火了,此時定已暖了。”
秦衷的這個院子只有四五間房,正房裏與秦可卿那裏一樣設有大炕,平日待客玩耍便在此處,裏面又是一道簾門,冬日用氈簾,夏日用竹簾,這便是卧室。
兩側廂房,其中一間便是書房。
秦衷仔細一打量,並沒有陳設許多古董擺件、書本字畫之物,大約是秦鍾年紀還小罷。
窗下設有大案,案上擺着細瓷瓶,瓶里供着幾枝翠竹,寶硯名墨,一沓子好紙,筆架上十來枝大小毛筆齊整垂掛,案后闊背椅上搭着皮毛椅搭,另有小榻、香爐、明燈,這些東西也不差了。
秦衷翻了翻案上似乎是常看的幾本書,不過是四書五經,也有《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這樣的淺白蒙書。他便問蘭花道:“往日誰收拾我上學的東西呢?”
蘭花答道:“是我,大爺的書匣子都是我收拾的。”
秦衷便道:“我且看看。”
一面看那書匣,顯然是已收拾好的,裏面裝有筆墨紙硯,另有幾本書,一些雜物。
秦衷便罷,先拿《論語》從頭細看了,以前學的雖有些遺忘,讀順了幾遍就差不多了。只是《孟子》因為長些,倒有些吃力,不由暗想,如果他是從已經畢業幾年了再穿過來,肯定會被這些書殺掉!
又氣苦,明明已經寒窗苦讀十幾年,都快畢業,工作都已經聯繫好了,怎麼還要重來一次!
他一定是做了什麼孽。
秦衷不過看了一回兒便丟下了,反正他只是小孩,困得早!
享受了一天的古人生活,似乎並不難熬,但秦衷並沒有放鬆,因為明天,還有更硬的仗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