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哪裏好?
許久前他便想這麼問她了,遲遲拖延到現下,全因着他的害怕。
害怕聽見他不想聽的答案,害怕她改變心意,害怕她告訴他,她也不知曉他哪裏好,所以決定不再纏着他。
聞言,她怔然抬眸,黑白分明的眼裏積聚着太多複雜情感。
「爺不好。」她輕聲說著,中氣不足的嗓因着心緒起伏而帶喘。「不打探我,不來尋我,不想見我,不親近我,不願吻我,不肯要我。」
聽着聽着,他眸底的訝然漸漸被溫暖柔光取代。
「我如此不好,卻還是要我對你負責?」
「當然。」她傲然仰首,答得肯定,嘴角卻牽着一絲不安與羞澀。
「這是罰爺。」
罰他?
她所謂的「罰」,總讓他覺得是他佔盡了便宜。「爺肯受罰嗎?」
仰看着他依然微仰的首,握在他臂膀上的指不自覺地收攏着。她瞳心顫顫、胸口起伏,微張的小嘴緊張地動了下。
這傻姑娘。
怎麼會認為他能抵擋得住她一再放下身段的主動示愛?
怎麼會認為他不要她?
他若不要她,又豈會任她親近、任她索吻、任她又摟又抱地挨在身邊?他又不是任誰都好的好色男,他潔身自愛的程度有時連青山都快看不下去了,而她卻還不明白?
「不受罰。」說這話的他,生硬語氣里有着責備的惱火。
要她,怎麼會是「罰」?
這樣的說法,他絕對不認。
「爺……唔……」低哼一聲,被刑觀影刻意咬痛的唇瓣讓她眯了眯眼。
「嗯……」低吟一聲,唇舌中隨即卷人的清爽氣息讓她渾身發熱、發軟。
情動、意騰,她拉住刑觀影衣襟,將這吻烙得更深更深……
記憶以來,今生她的爺頭一回主動吻她,她豈能輕易放過!只是……喘息空檔,她似乎瞧見了爺眼中那隱忍的情慾,還有那濃得不容錯辨的情思。
怎麼回事?
爺……到底肯不肯受罰?
「花姑娘,該起身了。」郝大娘雙手拉着一條大巾帕站在浴桶旁。「姑娘身子尚虛,刑公子交代了不能讓姑娘在熱水裏待超過一刻鐘。」
若非今日有位姓顧的大人到訪,平時都是刑公子親自守在門外叮嚀的。
「是。」聽話地,花靜初緩緩自浴桶中站起,瑩白身軀已讓熱水浸得泛紅,姣好身段也不怕大娘看,大方得可以。
大冷天裏泡個熱水澡是人間最大的享受之一。此處不是她的胭脂樓,沒有她的美人湯,但她的爺仍是有辦法滿足她的渴望。
「姑娘身段如此嬌美,怪不得深受公子疼愛了。」瞧瞧,堅挺飽滿的胸,細不盈握的腰,修長勻稱的腿,看得連身為女人的大娘都稱羨了。「不過,姑娘這身傷還是別讓公子見着的好。」用大巾帕包裹住花靜初后,大娘攙着她小心地跨出浴桶。
「這是當然。」花靜初說得苦惱。「這青青紫紫的紅腫難看極了,怎麼能讓爺瞧見。」
「姑娘是怕公子見了會擔心吧。」郝大娘有話直說。「誰不知曉公子成天守着昏迷不醒的姑娘,茶不思、飯不想的,往往一碗飯扒沒幾下就擱着了,勸也勸不聽,姑娘再不醒來,都不知道公子還能撐多久呢。」
郝大娘說的她懂,受傷的人是她,瘦了一大圈的卻是刑觀影。乍見爺時,她的心可疼了。
還好,替她補身的同時,她也餵了刑觀影不少,總算替他將肉慢慢補回了一些。
「其實,真該讓姑娘看看公子替姑娘換藥時的表情。」
「怎麼?」
「原來長得好看的公子板起臉時,那嚴肅冷沉的模樣還挺嚇人的,驚得我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郝大娘每回想起都還心有餘悸。「一回我實在忍不住問公子,姑娘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聞言,花靜初屏了下氣息。
是啊,當時她被帶走得突然,也傷得意外,刑觀影是怎麼知曉該上哪尋她?又怎麼有辦法從太后眼底下將她帶走?
況且,爺好似不曾問過她怎麼會無端惹禍上身的。
「爺怎麼說?」
「公子說,是他不好。」看着花靜初瞪大的眼,郝大娘笑了笑。「公子是如何不好,公子沒說,我也不敢多問,但我知曉公子對姑娘好極了。」
拿開吸干身上水珠的巾帕,花靜初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郝大娘替她上藥並將白布條纏上她的胸好穩定斷骨。
「爺很好,不是爺的錯。」她的口氣有些急躁,還有着不能讓刑觀影受委曲的辯白。
「姑娘與公子都好,都沒有錯。」郝大娘拍拍花靜初肩頭安撫着,回身取來衣裳替她着裝。「快穿上,免得着涼。」
大娘手腳俐落,動作熟練,三兩下便將衣裳穿妥,還多套了件新買的棉襖。取下花靜初用來挽發的白玉管,大娘讓她坐在椅上幫她梳頭。
「公子說得沒錯,姑娘發量豐、發質細,一般的木櫛齒梳過大,無法將姑娘的發全部梳順。」大娘動作輕柔地梳着發,遇着打結處便用指捏着那一撮發的上端,來回多梳幾次。「瞧這把篦,齒梳密而圓潤,好握好使又不傷發,插在發上當髮飾大小也剛好,真是好東西。」
「是大娘眼光好,選得好。」花靜初笑了笑。
「我?」大娘可不敢居功。「我只是遵照公子吩咐買了塊質地上好的花梨木回來而已,其餘全是公子一刀刀刻出來的。」
「嗯?」
郝大娘在心裏頭偷笑幾聲,看來這事公子還瞞着姑娘呢。
「公子手指細長有力,將雕刻刀使得又穩又好,許多細部也都仔細打磨過,做工可不輸真正的木匠。上頭這蘭花刻得簡直比木匠還要活,彷彿都能聞到蘭花的香氣了。」
抓過大娘的手,花靜初雙陣緊緊盯着發梳看得仔細。
她向來不喜歡在頭上「放」太多東西,所以往往只簪着一支白玉管。這發梳是大娘拿來的,她也就沒多問沒細看,怎知竟然是刑觀影親手做的!早知道,她必天天用它梳頭,天天將它插在發上捨不得取下了。
「爺怎麼沒跟我說呢。」花靜初說得有些泄氣。「倘若爺早點告訴我的話,我就……」嘆口氣,現在說什麼都遲了。「至少,我也能早點對爺說聲謝謝。」
「有的男人嘴巴甜得生蜜,花言巧語驅得女人團團轉;有的男人嘴巴緊得跟咬到獵物的鱉一樣,死不鬆口,有的男人嘴巴則天生笨拙得不得了,指望不得。」花靜初那沮喪的模樣讓郝大娘忍不住逗她:「姑娘說,公子是哪一種?
花靜初細細想了想。「應該比較像鱉那一種。」
「我想也是。」
「呵呵呵。」對望一眼,兩人忍不住相視而笑。
「我家那口子嘴巴就笨得不得了。」嘴裏雖罵著,大娘臉上的表情卻溫柔得命。「要他說一句情話簡直跟要他的命一樣,腸得臉紅脖子粗的。」她回億過往。
「新婚之夜喝交杯酒時,我硬是要他開口跟我說一聲‘我愛你’,哪知道那三個字不知道在他嘴裏打轉了幾百回,連汗都飆出來了還是哼不出一個屁來。」每回說起這件事她便覺有氣。
「最後他看我惱火了,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地把話吐出口,那臉就像喝了毒藥一樣糾結得不像話,真是令人感到好氣又好笑。」
花靜初不插嘴,靜靜聽着。
「說實的,情啊、愛呀,能當飯吃嗎?可女人就愛聽。」
花靜初心想:情愛雖然不能當飯吃,卻能讓人肝腸寸斷、魂牽夢縈。
「所以,後來我想通了,我那口子對我的心意我自己最清楚,既然說不出口,我就把它當成是‘說不出口的愛’。」
「說不出口的愛?」花靜初愣了下,什麼意思?
「我跟我那口子說,當他想對我說愛卻不好意思開口時,只要握着我的手輕輕按三下,我就懂了。」「打暗號?」
「只有我們兩人知道的親密暗號。」大娘笑得眉眼彎彎。
「這樣啊……」花靜初心裏念頭一閃,或許她也可以想個暗號跟刑觀影試試,說不定……
「姑娘跟公子還沒成親吧?」她郝大娘可是過來人,有些事看着看着也就明白了。
「爺還不肯要我呢。」對大娘,花靜初也沒有隱瞞之意。「大娘,我是不是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