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熟悉的低沉嗓音讓她睜大眼,她立刻回頭——
果然,身後就是那道她思念了四個月、等待了整個晚上的修長身影。
「淺、淺見先生!您怎麼會……」
話還沒說完,就發現他的臉色非常不悅。
「這是……我要問你的問題。」淺見時人微微喘着氣,像是剛剛從後面追着她跑過來的。「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你有意識到這樣很危險嗎?」
「我……本來是來找你的,有話想踉你說。」紀海藍抬頭看着他鐵青的閻王臉,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但現在終電快過了,我得先走了。」
在這種嚴厲的氣氛下,她怎麼告白得出口?
但他不放開她的手,還加重了抓住她的手勁,轉身將她往自己住的大樓那方向拉着走。
紀海藍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好跟着他走,他的體溫從握着她手腕的大掌滲入她心底。
「淺見先生?」她試着喚了他一聲,但他完全不響應,腳步也一點都沒慢下來。
他好像非常生氣,但跟他們不歡而散的那次不太一樣;這次,他把她的手握得好緊,緊到她都可以感覺到他脈搏跳動的節奏。
本該靜寂的街道上,她的淺跟鞋與他的皮鞋聲凌亂地迴響着。
「淺見先生,我穿不慣這雙鞋,腳跟快磨破皮了……」紀海藍拚死跟着他的速度,同時覺得自己雙腳腳跟的皮膚越磨越痛。
淺見時人還是沒有回頭,但腳步稍微放慢了一點。
兩人就這麼走過她待了整晚的超商,她還與裏面的店員四目相對了一秒。
唔,有點丟臉,店員該不會以為他們是吵架的笨蛋情侶吧?
雅憶姐對自己兒子心意的不負責任預言,有可能是真的嗎?
想起劉雅憶說的話,紀海藍心中響起了小小的騷動,於是任淺見時人將她拉進他住處大樓的入口,見他伸手按下了電梯鍵。
不,等等!真的是要去他家嗎?這樣還是太刺激她的心臟了……
「淺見先生,那個,我還是……」不行啊,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他拉着她進了電梯,按下十二樓后立刻按下關門鍵。
「我在這裏說就好了……」嗚,她承認自己是孬種。
「但我不想在這裏聽。」淺見時人握着她手腕的手勁又重了一些,好像擔心她在這台電梯裏還能逃跑似的。
紀海藍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與他一起沉默看着電梯面板上的樓層燈號逐漸上升,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與他的脈搏聲。
他該不會真的要像上次那樣,把她拖進他家吧……
當電梯門在淺見時人住的十二樓叮的一聲打開,淺見時人直直拉着她走向左方走道底他住處的門口,抽出鑰匙轉起門上的三段鎖時,她終於確定淺見時人是認真的。
「淺、淺見先生!」她忍不住驚叫出聲。
「這麼晚了,你打算吵醒這層樓的所有鄰居?」
淺見時人開了門,不由分說地將她拉進門,關門落鎖后,才終於放開她的手,背對她往前走了幾步,打開室內燈光。
要不是背抵着門板,紀海藍覺得自己真的會一路腿軟坐到地板上。
今晚的他,與以往完全不同,好像解除了某種封印似的,氣勢驚人得讓她招架不住。
「那麼,」他轉過身,在離她三步之遙的地方站定。「你想跟我說什麼?」
「淺見先生,我……呃……我……」紀海藍好幾次欲言又止。
她以為告白這種事,對一向直來直往的自己應該跟吃飯一樣簡單……
但是她錯了。
原來,當喜歡的人用專註中帶着焦灼的眼神凝視自己時,會令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這樣看着我,我說不出口。」她挫敗地低下頭。
臉色不豫的淺見時人一手拉松頸上的領帶,將西裝外套脫下,往沙發用力一丟,沉聲開口:「好,那讓我先問你幾個問題。」
好、好可怕,第一次見到他這麼生氣的樣子……
「你今天晚上都去了哪裏?」
他朝她踏出一步。
「為什麼不接電話也不回訊息?」
他離她更近一步。
「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在街上遊盪?」
他再往前一步,兩人鞋尖抵上鞋尖。
「淺見先生,太、太近了!」
額上感受到他的吐息,鼻間都是他淡淡的古龍水味,背後就是門板的紀海藍無路可退,只好伸出一隻手抵住他肩口,以防他將自己壓扁在門板上。
「回答我。」淺見時人氣勢驚人地命令着。
這人,居然惡人先告狀?!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一直已讀不回呢!」紀海藍被他的惡劣態度搞得莫名其妙,最近的委屈就一古腦兒爆發出來。「我今天晚上哪裏都沒去,一直待在你家樓下的超商等你等到剛剛,怕趕不上終電只好在街上跑,不回電話跟訊息是因為我手機忘在學校,才不是像你一樣明明看到還不回!」
呼!一口氣說出來,超爽快的。
紀海藍一抬頭,卻發現她抵住他肩口的手被拉下來,同時一道陰影落下——
「唔……」
淺見時人彎下身來,吻了她。
這個吻,有點急切,近似啃咬,幾乎將她的呼吸都奪走。
等他終於離開她的唇,似乎氣消了,抵着她的額頭輕輕開口:「……對不起。」
紀海藍的呼吸還因剛剛的吻不規律着,唇也微微地腫,腦海更是一片混亂。
「為什麼?」吻了她后,又說對不起?
兩人剛剛的對話毫無邏輯性可言,紀海藍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淺見時人稍稍與她拉開一些距離,垂眼看着她迷惑的臉,伸出一隻手撫上自己思念已久的容顏。
「對不起,三個月都不回你訊息,對不起,因為今晚到處都找不到你,剛剛一直對你很兇;對不起,之前把你一個人丟在餐廳。」
「還有什麼要說對不起的事情嗎?」感受着從他指尖融入自己臉頰的溫度,紀海藍試圖在腦中拼湊他未說出的語意。
「沒有了。」淺見時人拇指滑過她仍在發燙的唇。「我不會為剛剛那個吻道歉,因為我是真心的。」
「什麼?」紀海藍睜大眼。
他的意思是……
「海藍,」他第一次捨棄所有敬語,用在日語裏異性間只有戀人或夫妻才能稱呼彼此的方式,念出她的名字。「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
犯……犯規!
這個平常總是把心思藏在一號表情下的人忽然說起真心話,實在是……太犯規了。
紀海藍看着他銀色鏡框后的深邃褐眸,覺得自己的臉頰變得好燙。
「淺見先生……你真狡猾。」她用抱怨隱藏她的不知所措。「哪有人先吻了再告白的。」
「海藍,」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低沉的聲音非常醉人。「那你呢?我想聽你的答案。」
「我……」紀海藍覺得自己今晚的臉紅沒有極限,再這樣下去她會腦充血。
但他都告白了,自己還在那裏拖拖拉拉實在說不過去。
她踮起腳,拿下架在他高挺鼻樑上的銀框眼鏡,想減低他目光中彷佛會灼傷人的熱度,這樣她才有勇氣說出口。
「海藍?」淺見時人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做,視線瞬間一片模糊的他立刻微眯起眼。
拿下他的眼鏡后,紀海藍才發現他眼眶有些紅腫。
他今晚似乎哭過。
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今晚的他特別不同嗎?
「我……」她看着他眯起眼全神貫注等待她回答的表情,心一軟,脫口而出:「喜歡你,淺見時人。」
她伸手輕觸他眼角。「每一個你我都喜歡。」
不管是曾經叛逆苦澀的他、初遇時沉穩壓抑的他、還是今天這個與以往不同的他,每一個淺見時人,都深深牽動着她的心思。
「海藍……」他微啞的聲音緊緊扯住她的心弦,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得如此好聽。「讓我看你的臉,不要逃避。」
他彎下腰將臉湊近她的,近到他不需要眼鏡也能看清她的距離,雙手捧起她的臉,深深吻上。
第二次的吻,很溫柔,令人沉醉。
直到此刻,淺見時人才願意承認自己早已渴望這一刻許久。
他一直害怕她會改變他的世界,但他直到今天才明白,自從認識她開始,他的世界,早已不同。
他的世界,他費心維持二十年、為了不重蹈父親覆轍而建構的純日本式世界,早在與她見面的第一次,被她清澈的雙眸吸引時,就開始一點一滴被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