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八章 不堪過往
贏素與韓陽春一起走到大通鋪邊上扶住了韓其,並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撿起給他蓋上。
“出去……”韓其從被子裏深處一隻手來,他纖細的手臂上遍佈着傷痕,唯有手背上的皮膚白皙如玉,顫巍巍地指着樓夫人大喘了幾口氣之後說道:“給朕滾出去!”
“朕?”樓夫人原本臉朝着房門的方向站着,此刻她回頭無神的眼睛對着的卻是贏素。
天無二日,國無二君。
這個自稱已經是怎麼聽都有毛病了……
不等贏素開口,韓其已經冷笑出聲:“果然是最毒婦人心,當初真應該殺了你!”
“你真以為自己能殺了我?”樓夫人對着韓其說道:“當初在相府,你若是敢對我們母女動手,現在你早就是一個死人!”
“我能救人,就能殺人,別以為只有刀劍才能取了人的性命!要不是我夫君早就求過我,無論何時都切不可做弒君犯上的事情,我如何能容你在我的家裏為所欲為!”
樓夫人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樓家醫術妙絕天下,樓家的巫蠱之術也同樣的使人聞風喪膽!
樓夫人的父親就是因為想盜取樓家的不傳之秘被樓夫人的母親發現,於是他只來得及偷走一些蠱蟲遠走大昭。
但他對於這些蠱蟲的用處大多是一知半解,把表面上名為‘子孫蠱’的‘招魂蠱’種在了對女人越來越沒有興趣的先帝身上。才讓先帝勉為其難的讓當時還是皇貴妃的裕仁皇太後有了身孕……繼而讓小贏素一出生便帶了蠱毒,也讓他父子兩個都深受其苦!
“他這是……”韓其口中的鮮血絲絲縷縷地溢了出來,點點滴滴的連成了線落在厚厚的棉被上,很快的成了殷紅一片!
“有什麼話就說吧。”樓夫人扶着岳西的手提步往外走去。
這話的意思……韓陽春驀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臉白如紙的韓其,費力的說道:“就……就沒有法子救救他了……”
“不要求她!”韓其滿眼怨毒地盯着母女二人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道:“父皇此刻就是死了也不要求她!”
“而你……”得意的笑了笑,一口血水湧出,嗆得他重重的咳嗽了幾聲:“永遠也不會找到謙之,不管這輩子,下輩子,你都不會在見到他!”
岳西猛地轉身,還沒開口已經被母親搶了先。
樓夫人仰着頭站的脊背挺直,她淡淡地說道:“見得到見不到又如何,我的夫君心裏只有我一個人。你算什麼……六道輪迴,今生你是帝王能左右謙之的生死,福盡業障自來,來生還由得你了?”
“娘,您沒問問他父親的去處?”出了屋,岳西扶着母親下了不高的台階輕聲問道。
“娘問了他好幾次了,他就是不說。”樓夫人搖搖頭:“他是鐵了心的要拆散我和你爹爹……”
“我去問問。”岳西火氣上涌,沉着臉要回頭,樓夫人卻拉住了她:“算啦,他沒有多少時間可活了,也不禁的折騰。就讓他們父子說說話吧。”
女兒心裏有火,進去定然會用了手段逼問,可他現在已是燈枯油盡的時候,怕是岳西一拳頭下去就能要了他的命,她可不想女兒為這樣的人增了殺業!
“要吃飯了吧?”樓夫人吸了口氣,聞到了院子裏飄散着的飯菜的味道:“吃飯去,你也得吃東西。”
“好,吃飯去。”岳西笑了笑,扶着母親朝着大方桌走了過去。
她還是沒什麼胃口,她相信母親大概也沒什麼胃口。可日子還得過,飯還是得吃……
……
“父皇還想回行宮呢……”韓其抬手在唇邊摸了一把,他垂眼看見自己手上粘膩的鮮血笑了下:“看來是回不去了……”
就是在行宮裏的御塌上,他得到了他。
那時謙之是被自己灌醉了的,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抗拒的厲害……
他本想着與他春風一度,能讓他再也忘不掉自己,沒想到酒醒后的韓其最後只和他說了一句話:“不要為難我的妻子和女兒……”
自此再沒有看過他一眼,也沒有再與他說過一句話。
韓其選擇了用絕食來終結自己的生命!
他哄他,勸他,跪在他面前給他賠不是……招數用盡了,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卻走得決絕……
而先帝卻驚奇的發現,一直在他身上肆虐的蠱毒卻漸漸的消退不見了!
招了當時的太醫院院使也就是樓夫人的父親過來診脈,他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其實,樓夫人的父親是猜到了幾分實情的:蠱蟲一旦有了宿主是不會輕易離身的,除非它找到了新的宿主才會離開舊的宿主。而這個將蠱蟲度到新的宿主身上的手段之一便是夫妻之間的歡好!
先帝爺對韓相有意,這在群臣中早已不是什麼了不得秘聞。
太醫院的院使大人再給自己餓得昏死過去的姑爺診過脈之後,他嘆了口氣:“業障啊……”
再後來,一生一死,先帝爺在行宮裏養傷養了好久才下了山,不過那時他已經頂着韓其的一張臉從大昭的皇帝變成了宰相。
正如樓夫人所說,是她父親用了樓家的絕學,讓先帝成了另外的一個人。
“你那麼恨我……魂魄一定會留在行宮裏不肯散去……”先帝眼神迷濛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現在我也快死啦……謙之啊,我好累了……我的兒子不聽話,我也不管啦……我這就去找你……你不要躲着我就好……”
“父皇,你的兒子不止一個!”這句話悶在贏素心裏一天一夜了,他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還是說了出來!
可對着這樣的一個父親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難道就是為了證明他是他的兒子,他雖然是庶出,可一點不比皇後娘娘生的兒子差?!
話說出口,贏素抬頭冷笑出聲:“朕也是糊塗了……”
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證不證明他都是他的兒子,並且現在他才是大昭的皇帝!
“朕……”韓其垂下頭,似乎是支撐不住的樣子:“不錯,素現在是大昭的天子,你也……不錯……”
一股無以言說的滋味漫上心頭,贏素扭臉看向別處。
過去,他做夢都想得到父皇的一聲稱讚,現在,這聲稱讚終於來了,卻已經變了味道。
“父親……”韓陽春拿了枕頭墊在了韓其的身後,並把他的身子往後挪了挪:“您怎麼變成韓相啦?”
韓其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他怎麼變成韓其了?
儘管他覺得自己喜歡子謙沒有錯,可當著兩個兒子的面,他還是說不出口。
一如當年,當著朝臣的面他也從不敢對子謙有所表示。
甚至明知道子謙去找靜王討要貨物會惹上麻煩,他也一樣保持的緘默……
“花朝是……”遲疑着說出這個名字,韓陽春雙手握拳,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我出去透透氣!”
“明家的女人真是愚不可及!”看着韓陽春幾乎是逃出了屋子,韓其不以為然地扯扯唇角,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一個覬覦后位,一個就更可惡了,居然想嫁給謙之!”
明薇還是少女的時候便對韓其芳心暗許,心心念念地只想和他好。可事與願違,她稀里糊塗的着了先帝的道,上了他的榻。等肚子大了,她是既不敢聲張又不敢私自把腹中的那個皇嗣墮掉。
那次之後,先帝便對她不理不睬,並且不許她再私自進宮與皇貴妃見面。
走投無路之下,她硬着頭皮求到了韓其那裏,本意是想求韓其幫着出出主意給先帝通通氣,最後幾經起伏,韓其將她安排在了一處不起眼的院子裏,並請了丫頭婆子照看着。
興許是看她未嫁之身有孕再難做人,也或許是憐惜她腹中的胎兒上贏氏血脈,韓其沒有見死不救,保全了她母女的兩條性命。但只把她們養在外面,直到換了臉的先帝再回到相府才把她們母女接回來,給了她一個妾室的名份!
而也正是因為韓其多了一事才讓明成記恨上了他,不明真相的明成以為韓其始亂終棄,明家的女兒,哪怕是庶女也由不得人如此輕賤!最後設計讓韓其與靜王之間有了矛盾,白白地搭上了兩條腿!
後來先帝在行宮裏養傷的時候讓寒氣傷了腿行走不便,正好後來裝了有腿疾,索性躲在相府里不出來了。
明薇對韓其是感恩戴德到了言聽計從的份上。
對於先帝用韓其的身份又給她添了個兒子到身邊也是欣然接受了。
她是用心照看着韓陽春的。只盼着從不進他屋裏的相爺能看在這個兒子的份上高看她一眼就成……
“父皇一直奇怪你是如何做到的。”一個兒子已經和自己無話可說,一個兒子則背身站在大通鋪前面默不作聲,韓其只覺得越來越冷,他也越來越怕……
怕死么?不。
死到臨頭,他是怕自己最後落得個不得好死!
“嗯?”贏素皺眉看向他。
“父皇在位的時候,被明家,被朝堂上的各種勢力所牽制,始終過的艱難,連自己的皇后都保不住,明家的女人要進宮,皇后就必須死……”
“素。”頓了下,他接著說道:“父皇厭惡的是你的母親,並不是你。”
贏素點點頭,宮裏的那個太後娘娘又何嘗不是同樣厭惡着他呢……
“所以,朕不但要強過父皇的嫡子,也強過了父皇你!”贏素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