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玉羅剎番外
西方魔教,總壇。
玉羅剎靜靜的坐在象徵教主權威的座椅上,正殿內火燭晃動,明明暗暗得照在他的臉上。
此時裕國已經立國三十年,海外元平國也已經站穩腳跟,立國二十年了,世界的格局早已翻天覆地。西方魔教總壇平日裏是作為潛邸和龍興之地的,用來祭祀、膜拜、參觀,並未有人入住,而此時玉羅剎孤身一人前來,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紫衣從後殿繞出,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是一個纏枝梅紋白玉碗,小碗裏裝的是褐色的葯湯,這一個紫衣已經是第二代紫衣了,作為玉羅剎身邊的護衛,在多年連續不斷的開疆拓土之中,不斷折損,這位紫衣是後補上來的,但他對玉羅剎的忠心比之前任毫不遜色。
“主子,喝葯吧。”紫衣單膝下跪,把葯碗呈給玉羅剎。
玉羅剎怔怔得看着那個葯碗,突然覺得那纏枝梅紋是那樣的礙眼,揮袖就把托盤給打翻了,怒喝一聲:“滾!”
“主子!”紫衣悲鳴一聲,想要勸玉羅剎不要諱疾忌醫,可又說不出口,曾經叱吒風雲的王者恐怕不願意有這樣痛哭衰弱的時候。紫衣雙膝跪下,緊緊拽着玉羅剎的袍角道:“主子,天下靈物無數,總有天才地寶能治好的,您……舉國之力,就不信找不到。就算不行,聖教中人對主子忠心耿耿,我們可以去中原找,去西方找,去海外找……”
“閉嘴,滾!”玉羅剎怒氣勃發,根本不理會紫衣的勸告,也許是那句海外讓他想到了不願再想的人。
紫衣被掌風扇到一邊,爬起身無奈道:“屬下再去煎一碗。”紫衣走了兩步,回頭看見玉羅剎大紅色衣袍上散落的白髮,心中既是憤怒,又是悲涼。玉羅剎武功高強,雖未突破大宗師之境,但也是屈指可數的高手,駐顏有術,怎麼會一夜之間白頭。還不是雲惟珎二十年前不告而別,等他海外立國的消息傳來,玉羅剎才怒極白頭了。
旁人只當玉羅剎是因為繼承人出走、下屬背叛、養子不孝而憤怒傷心,只有玉羅剎身邊的人才知道,主子心裏想的究竟是什麼。紫衣深深的為玉羅剎感到不平,心中憤恨,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鐵石心腸的人。養育之恩,知遇之恩,二十年都捂不熱一顆心吶!
自從雲惟珎出走後,玉羅剎就更是不顧身體、四方征戰,如今裕國的繼承人,居然還是當初雲惟珎選出來的副官,想到這一點對玉羅剎忠心耿耿的屬下們心裏更不得勁了。自家主子還未忘情,別人卻早已放下,和愛侶雙宿□□,這讓下屬們如何不心疼玉羅剎。
至於父子是否*,雲惟珎和郭萍是否早已定情,這些可不在一心只有玉羅剎的屬下們眼裏。
玉羅剎靜靜得坐在高台上,想着幾十年前他端坐在教主之位上,那個矮小軟糯的雲惟珎,想着他坐在龍椅上,那個高大挺拔的青年雲惟珎,還有雲惟珎臨去中原的早上,他送別雲惟珎時,也是這樣高高在上得看着他遠走,也許這輩子,他們的關係就如同這高高在上的御座,終究不會有平等相交的一天。
玉羅剎突然趴在扶手上咳了起來,咳嗽聲沉悶沉重,咳了數聲,玉羅剎突然吐出一口血來,鮮血噴到了金色的座椅上,玉羅剎似笑非笑得看了一眼,只覺得這御座礙眼。
玉羅剎搖搖晃晃得走下御座,走到旁邊的台階坐下,看着高高的殿門外,遠山的雪景。玉羅剎知道如紫衣一般的下屬在為他抱不平,可他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好憤恨的,一切早已註定。
玉羅剎把頭靠在台階邊的欄杆上,盯着遠山雪景,靜靜回憶他這一生。幼年溫馨,少年清苦,青年掙扎求生,中年掌教,壯年立國,而後面的日子,就在無盡的征戰殺伐中度過了。他這一輩子,有無數的美人,有一個武功登峰造極,突破大宗師的兒子,有一個名垂青史,開國立朝的養子,有無數美妾紅顏,有無數忠心耿耿的下屬,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是啊,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老話兒都說先苦后甜,玉羅剎在察覺自己的心思之前,也覺得自己用前半生的辛苦奮鬥,換來了後半生的榮耀萬丈,直至……
到底是什麼時候對雲惟珎產生了愛慕之思,玉羅剎也不敢肯定,也許是在他成為第一個愚弄了他,成功逃走的人之後;也許是他和西門吹雪交好,時時克制着他的時候;再或許是雲惟珎親口承認和郭萍感情眉眼含笑的時候……記不清了,玉羅剎只知道,等他意思到的時候,雲惟珎已經和郭萍定情了。
雲惟珎的性子,玉羅剎非常清楚,這輩子只要郭萍不犯錯,自己是絕對沒有機會的。玉羅剎本已放棄了,奈何老天爺開眼,雲惟珎和郭萍的婚事掀起軒然大波,中原皇帝慌了手腳,自毀長城,玉羅剎覺得自己要是連這樣的天賜良機都抓不住,那可真是死人都要被氣活。
然後玉羅剎步步為營,利用宮九,又和雲惟珎大打感情牌,才把雲惟珎拉攏到了裕國來。裕國是他一手創建的,威望、聲望均如日中天,人到了自己的地盤上,還怕沒辦法嗎?
玉羅剎信心滿滿,雲惟珎也安心的做他的繼承人,殫精竭慮得處理裕國內政,玉羅剎對雲惟珎的能力越感佩,對他的喜愛就越多一層,任何人之間的傾慕,都是從欣賞開始的。玉羅剎酷愛以力破巧,所以他的國家銳氣十足,卻失之圓融,矛盾尖銳;玉羅剎沒有寬容的品質,雲惟珎確實如水般溫潤圓滑,輕鬆就破解了裕國國內的矛盾,減少衝突,休養生息,發展經濟,壯大人口。玉羅剎真的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他們的性格、本事如此互補,簡直是天作之合。
雲惟珎之前的經歷,玉羅剎非但不介意,反而十分慶幸,若是沒有那些人傷他的心,雲惟珎怎麼可能安心待在裕國。
然後讓玉羅剎煩心的人就出現了,郭萍這個短命鬼居然沒死,還突破大宗師,成了武道第一人!真是見鬼了,雲惟珎到裕國后三年,郭萍現身了。
玉羅剎氣得眼冒金星,他能感覺到雲惟珎對他的態度越來越鬆動,若是郭萍不出現,再給他幾年完全可以打動雲惟珎,結果…………玉羅剎恨死郭萍了,卻不得不安排他在裕國住下。
玉羅剎可不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現在他在武道上是比不過郭萍,在勢力上也不好比較,雲惟珎不是計較身份權勢的人,想來想去,玉羅剎只能從個人魅力上下手了。
了解到雲惟珎十分崇敬喜愛軍人,玉羅剎卯着勁兒的開疆拓土,就為了讓雲惟珎看看他的本事。而雲惟珎好像也已經安心的留在了裕國。
玉羅剎現在還記得雲惟珎向他告別的那天,天上難得出現了晚霞,明日定是一個晴天。中原王朝傳來消息太子被廢,雲惟珎急着趕去救下太子的性命。太子這些年和雲惟珎的聯繫一直沒有斷過,是真正的有師生情誼,傳來的消息還說,政敵就是利用這一點在皇帝面前進讒言,以此由頭扳倒太子的。雲惟珎本來就是個重情之人,別說還有他的原因呢,自然馬不停蹄的往京城趕去。
玉羅剎很放心,雲惟珎已經十年沒有出裕國了,當初中原皇帝病重的時候,玉羅剎還十分擔心雲惟珎心軟,還在雲惟珎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只讓郭萍送葯,自己卻從不踏足中原。
所以等雲惟珎失蹤的消息傳來時,玉羅剎才覺得那麼難以置信。怎麼就失蹤了呢?雲惟珎一手培養的副官都不知道消息,雲惟珎精心養育的臘梅今年還未開花,雲惟珎的朋友、同僚、下屬,許許多多人都還在裕國,難道在中原的十年有感情,在裕國的十年就不是感情了嗎?玉羅剎不信!
等到雲惟珎開國的消息傳來時,玉羅剎是想拍桌子前去海外把他召回來的,但云惟珎送來的信大笑了玉羅剎的想法。
“當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我已經遠遁海外,此生不復相見之日。我很抱歉不告而別,只是我無法回應你的心意,更不想讓郭萍誤會,所以我走了。”
“也許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敢告訴你,我曾經是傾慕過你的。奇怪嗎?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人都有慕強心理,人都有雛鳥之情。幼年時,我把你當做父親濡慕,等查出真相之後,依舊無法恨你。記憶中的紅袍,一直是我目光追尋的所在。”
“只是當時性命之憂在前,年幼身小,並未放在心上。”
“重逢於京城府邸之時,你依然風華絕代,令人仰望,時光並未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只讓你如同美酒,時間越久味道越好。與你爭鬥交鋒、用西門隔空過招,一招一式都趣味十分,心中感佩莫名,只是等我意識到的時候,身邊已有郭萍了。”
“朝中政事我已經悉數理順,費唯、董雲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長於內政,朝事皆可託付;將軍吉利、向統等,性行淑均,曉暢軍事,先時征戰,皆稱之‘能’,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
“……………………”
“萬望珍重。”
雲惟珎的信件,玉羅剎早已背下來了,前前後後看了不下百遍。當初的憤怒和不舍,都被時光沖淡成了微微的遺憾。玉羅剎知道曾經自己是有機會的,只是不巧來得完了一些而已;不是自己能為魅力不夠,只是晚了一點兒而已。
玉羅剎知道雲惟珎是真的放下了,不然說不出這樣的話來。就真的這樣甘心放棄嗎?可不放棄又能怎麼辦?雲惟珎至少有一句話是對的,“此生不見。”人都不在了,還妄談什麼?
一生圓滿,沒有這點兒求而不得,倒不能令人體味人生樂趣了。這是玉羅剎對擔心他的下屬心腹的放話,可為什麼心腹下屬都不相信呢?玉羅剎不懂。
等紫衣再把葯煎好送來的時候,看着玉羅剎坐在冰冷的台階上,連忙過來扶起,道:“主子,喝葯吧,會好的。費唯丞相已經給少主去信了。”為了不刺激玉羅剎,他們這些心腹下屬還和往常一樣,用少主稱呼雲惟珎。
“不必了,不必了。”玉羅剎再次掀翻了托盤,一語雙關。“本座一生戎馬,不能死在病床上,傳令,回營整軍。不是說有阿拉伯人前來挑釁嗎?讓他們瞧瞧本座的手段!”
也許玉羅剎這輩子還是喜歡做玉教主甚於做陛下許多,他除了在正式場合,從來自稱本座的。
“裕國,為開國皇帝玉氏所立,延三百二十一年,為韃靼所滅。”
“國姓玉氏,因戰卷宗流失,開國皇帝姓名不可考,江湖野史稱之羅剎,元平國文獻亦證實羅剎為外號。先為西方聖教教主,后聯合原西域三十六國為裕國,往西推進疆域直至今日阿拉伯地區。裕國為政教合一國家,元平國初代皇帝雲惟珎曾做過丞相,據說是雲惟珎是玉羅剎樣子,野史而已,難辨真假。”————摘自《那些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古國》,簡梨著,晉/江出版社,出版於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