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良心
山神廟一起過夜的那對老夫妻。
茶棚外一起聊天的那對老夫妻。
此時,此刻,卻以這樣的姿態,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哎喲,這家燈亮着呢~”眼瞧老頭又爬到了一戶人家,男人們怪笑,“快敲敲,敲敲,看有沒有好心人給你開門……咱們郭少爺說了,只要誰給你開門,他就放你一馬……”
老頭伸手,只是那手還未碰到門,裏面的燈倏然就熄了。
“哈哈哈哈……郭少爺,您瞧,您瞧他……”
男人們笑的愈發放肆,不時回頭請示他們身後的一個黑影。黑影負手而立,跟在眾人最後,一聲不吭,一動不動,欣賞着老人負隅頑抗。
郭少爺?難道這個人就是那惡霸?
越來越多的人像淺也一樣站到窗前,無聲關注着他們。
終於,老頭爬到了淺也所在的悅來客棧。
離得近了,他那血跡斑斑的下半身完全暴露在圍觀眾人面前。看到那傷口,他們恍然,難怪老頭要爬,原來他的腿早就被對方給打斷了。
淺也緊緊抓住窗檯,看向他身後繩子拖着的婆子。
婆子閉着眼睛,口鼻都是黑血,無聲無息躺地在那兒,身子隨着老頭的前進一點一點移動,所過之處,血痕滿地。
“開……門……”老頭拚命砸客棧的門,淚水混着汗水滴到地上,“求你們……我的老伴兒她、她撐不住了……”
“求你們……開門……”
淺也背過身,不讓自己看這一幕。
不能管,不能管。她對自己說,這些流氓不拿人命當回事,她無權無勢,出去了就是送死。
可腦海里,那些曾經說過的話,發生的事,卻彷彿電影一樣,不斷交錯閃現。
——“咱們石陽半年前出現的一個惡霸……愛屋及烏……有名的土皇帝,連官府都不敢輕易得罪的。”
——“什麼打擾不打擾的,我們夫妻倆也是借宿在這裏的,大家出門在外,就別講究這些了。快過來吧,孩子。”
——“姓郭的殺人不用償命,石陽城裏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繞着他走。姑娘,你要是不小心碰到他,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所以啊,寧願多花點錢,也好過撞上那祖宗。”
——“正好,跟我們夫妻倆一起吧。婆子吃過的鹽比你多,可以照顧你,不讓你吃虧。”
“哈哈哈哈,老東西,還不死心?”窗外,男人們將老頭圍住,蹲下,一把拽起他的頭髮,“老子教教你,這求人哪,不能像你那樣,得這麼求……”話音剛落,就狠狠將老頭的臉砸向地上,“來,磕!磕!磕!”
磕一次,砸一次。磕一次,砸一次。
老頭痛的連聲音都消失了,雙手無意識地抓着一旁的柱子,彷彿這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圍觀人群不忍再看下去,紛紛轉過臉。
頭頂,迎客的旗子被風輕輕吹起,搖搖晃晃的,彎出美妙的弧度。
老人還剩最後一口氣。
男人們手砸麻了,起身,看一眼身後的黑影。黑影微微點頭,男人們不再猶豫,隨手抄起一旁閑置的鐵鎬,就要敲老人的頭——
“吱——嘎——”
卻在這時,悅來客棧的大門開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齊齊回頭,看向門后那個開門的人。
那是一個女子,此刻一臉平靜地看着他們,以及地上已經不成人樣的老頭。她抬步,緩緩走出客棧,來到老頭面前。
老頭喘着粗氣,想睜開血肉模糊的眼睛,看看這為自己開門的人是誰,卻感覺一雙纖細的手撫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後,聽那女聲輕輕道,“老人家,別睜了,安心休息吧。”
“你、你是……”兩行血淚從老頭眼中落下。
淺也回頭,望着眾人,包括那個隱在最後的黑影,笑了笑,“你們說過,只要有人能給他開門,就放他一馬,說話可算數?”
圍觀人群全部屏住了呼吸。
眾人沉默里,黑影一步一步上前,走到了淺也面前。那是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五官端正,神情陰鷙。
他從頭到腳掃了一眼淺也,冷笑:“算,當然算!本少爺放過了他,接下來,可就輪到了你。”
……
……
周岸芷正在給周令初熬藥,好不容易熬成一碗,阿羅突然跑了過來,“大小姐,前廳,陽一和、和一個陌生女孩,一起打回來了。”
“什麼?”周岸芷放下碗。
“他們好像在搶一個孩子,誰也不讓誰。”阿羅一臉心有餘悸,“蘇輪少爺正在處理。那丫頭好凶,袖裏的□□都射光了,被陽一反手綁住,還不老實,還拚命用嘴咬陽一。”
“……怎麼回事?”陽一不是帶人出去找小夏的么,怎麼就這樣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孩子和凶丫頭?
阿羅搖了搖頭。
“我去看看。”將葯碗交給阿羅,她提裙走向前廳。
來到前廳的時候,卻看到陽一正在給阿羅口中那個“凶丫頭”鬆綁。兩人一邊鬆綁,一邊吵架,橫眉冷對的樣子,彷彿是什麼隔世仇人,彼此找了八百年,終於找着了對方。
一個罵,“早跟你說了,小爺不是壞人,不是壞人,你偏不信,如今落得這一身傷,跟小爺沒半分關係,全是你自找的!”
一個回,“呸!你說不是我就信啊,你當時把我外甥女弄得哭成那樣,還一臉殺氣騰騰地瞪着我,我信你倒有鬼了!”
一個罵,“誰讓你二話不說上來就搶孩子,小爺又不是死人,看着你把孩子搶走啊!”
一個回,“你算什麼小爺,就你這態度,姑奶奶搶都是輕的!”
兩人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當著所有丫鬟僕人的面,吵的面紅耳赤,吵的渾然忘我。
周岸芷重重咳嗽了一聲。
兩人回神,看到是她,陽一率先恢復正常,“哼,小小女子,爺們不跟你一般見識,帶着你的寶貝外甥女,滾吧!”
一把將繩子甩到陽一身上,時碧舞拍了拍灰濛濛的衣裳,“走就走,你當姑奶奶要留在這裏!”四處看了一眼,喝道,“來人,把小郡主抱好,咱們走!”
“是!”家丁們大聲應道。
等時碧舞大搖大擺地離去,周岸芷走到陽一旁邊,“陽一。”
陽一沒反應。
“陽一。”
“……啊?”陽一回頭。
這小子,發什麼呆呢。
周岸芷問,“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去尋小夏的么,小夏呢,那位小姑娘又是何許人?”
“時碧央的妹妹。”陽一收拾甩到自己身上的繩子,“母老虎一個。”
“那小夏她……”
“她沒回來。”陽一道,“時碧央死了,她把時碧央女兒給了我,然後,自己跑了。”
沙南王妃死了?
周岸芷臉色一變。不知怎的,她突然想到了沙南王,那個跟她只有兩面之緣的男子,如果,如果他知道了王妃香消玉殞的消息……
這個消息還未消化完,她就又被下一個消息震住。“……跑、跑了?”
周岸芷瞪大眼睛,“什麼意思,小夏跑到哪裏去了,還,還回來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陽一將繩子塞到懷裏,咬牙,那個死女人,非要這麼狠。
“那,那……”周岸芷看向遠處蘇輪所在地方,“他怎麼說?”
陽一沉默了,也望向書房方向。是啊,剛剛老大那個態度,到底是什麼意思?
陽一本來準備把璐兒送回來后,再聽聽他的打算的,可——“知道了”,就這三個字,到底代表什麼意思?
追,還是不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