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進村時正值黃昏。
地里的冬麥已然收割,稻穀剛剛下種,下田回來的村民正陸陸續續回村,安軒家的馬車大多都認識,知道是安如寶回來了,有關係不錯的上前問個好,更多的則是躲躲閃閃,畢竟村裡兩個進京趕考的,一個成了進士老爺,一個卻名落孫山,怕是不知怎麼窩囊頹廢呢,何苦找不自在。安如寶倒是半點兒不在意,有人說話便回上兩句,看到熟人便打個招呼,彷彿沒看到村民們的尷尬一般,惹得聽到消息趕出來看熱鬧的夫郎們嘖嘖不已。
有人抻着腦袋,將信將疑地嘀咕道:“這安舉人不是沒考上么,怎的還這般高興,該不是報喜的報錯了吧?”另一人道:“來報喜的可是鎮上衙門裏的人,手裏拿的紅紙上可寫着名字呢,哪裏會送錯,要我說,別看他笑的歡,心裏不定怎麼樣呢。”
與安如寶家有齷齪的,則幸災樂禍地道:“以為這官老爺是誰想考就能考的上的呢,要看有沒有那個命,看人家安富民家的承佑,小時候算命的便說是當官的命格,可不就考上了,我看這安軒家的安舉人是沒那個命嘍……”
有看不過的白那人一眼,道:“沒那個命也比你強不是,人家好歹是個舉人老爺,你呢,扁擔到了都不知道是個一字呢,笑話人家,你就省省吧……”
這些議論,安如寶自然是聽不到了。
馬車一路行過,很快到了自家門前,親朋好友早已等在那裏,除去自家人,方伯一家、安華楚離以及安凌安仁等親近的人家都來了,便是不怎麼露面的曲佑也抱着孩子站在人後,雖說這排場較之安承佑的差距甚遠,卻讓安如寶感受到了濃濃的溫情。
待馬車在門口停下,安如寶下了車,未等站穩便被圍了起來。幾月未見,秦風當即便紅了眼眶,先就拉着自家爺兒上下打量一番,道:“瘦了,瘦了,路上可是受苦了。”安軒則拍了拍安如寶的肩,其他人也不多說甚麼,只問了身體可好,路上可辛苦之類,安如寶不厭其煩地一一答了,目光在人群中一轉,便落在了自家夫郎身上,宋初也正直直的看着他,兩人目光交錯,裏面全是思念。
隨着年齡漸長,安如玉這兩年的性子穩了不少,並未似小時一般吵嚷着往前撲,抿着嘴站在一旁發笑,宋亦站在他旁邊,已有幾分俊雅的臉上也帶了幾分喜意。
另一廂,方齊和邢小虎見了邢山也甚是激動,邢山使勁抱了抱自家夫郎和小爺兒,一家三口相聚又哭又笑的自不必細說。
秦風哭了一陣,方收住了淚,道:“看我,都糊塗了,都站在門口乾甚麼,趕緊進屋吧。”安如寶也笑着道:“屋裏說。”和着安華、方建成與邢山一起,先把馬車裏的東西都搬進了院,又卸了馬車,方才跟着眾人進了後院的堂屋。
進了屋,安如寶先把在京城給大家的買的禮物都拿了出來,挨個送了,又大致說了說路上的情形,一別數月,雖未細說卻也不是簡單一兩句便能說完,還是安如寶肚子的轟鳴聲,方將眾人的思緒拉回。家裏已預備好了飯菜,秦風和方齊帶着幾個哥兒去廚房張羅,很快飯菜便擺上了桌。
飯菜很是豐盛,大家說說笑笑,一頓飯直吃了一個時辰,方才散了。等其餘人都離開,只剩下家人在旁,安如寶方收了笑容,對着曲佑道:“哥么,大哥的事想必你已知曉,他走那日我去送了他,他臨行前讓我跟你說,定要等他回來。”說罷又自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遞給曲佑道:“這是大哥托我轉交給哥么的信。”
曲佑顫着手接過信,看到上面蒼勁的字跡,眼圈便紅了。鄭期安坐在他的懷裏,一歲多的孩子還不太懂事,伸着小手在曲佑的臉上抹,邊道:“阿么,不哭。”曲佑抱着他親了親,對着安如寶笑道:“多謝如寶你為我們這般盡心,認了你這個兄弟是我們的福氣。”
安如寶忙道:“哥么跟我客氣甚麼,這本是我該做的。”曲佑搖搖頭道:“非是我跟你客氣,只是有些感慨罷了,當初鄭家風光之時,多少人巴結討好,稱兄道弟的不再少數,結果一朝敗落,便無人問津,走路都要繞着走,生怕沾了晦氣,若非有你和是非這樣的好兄弟,我和期安如何能夠過上這安穩日子,君宇又如何能夠安心的上陣殺敵,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們所做的比雪中送炭更要難得百倍。”
秦風在一旁道:“他們既是兄弟,自該是守望相助,你也別多想,安心住着,等他日君宇凱旋,你們一家人便能團聚了。”
曲佑明白安如寶所做的並非一句感激便能抵償,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平復下來說了幾句話,到底是惦着看信,未及便告了辭,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鬧得晚了,安如玉和宋亦坐在一旁,已是哈氣連天,秦風照顧着他們去睡了,屋中只剩下安軒夫夫,安如寶以及宋初,安軒方道:“如寶,俗話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以後機會還多的是,你若想考再考便是,何況咱家也並不在這些。”本以為自家爺兒多少會有些失落,誰知卻是半點兒看不出,這些話安軒已斟酌良久,還是說了出來。
秦風也道:“你阿爹說的對,讀書人讀書為的是明事理知禮儀,其他的不必太過執着。”
從京城回來這一路,安如寶經過反覆思索,心中早有打算,不過他並不急着和阿爹阿么說,聽了阿爹阿么的話,唯有點頭稱是。
安軒和秦風點到即止,想着自家爺兒趕了十幾日的路怕是累了,便早早的讓他回去休息。安如寶等的便是這句話,忙不迭的與阿爹阿么告了辭,便拉着宋初回了西院。
一進屋,安如寶便摟着自家夫郎親了又親,把人親的氣喘吁吁方才停了,被推着去了屏風后,裏面浴桶里已備了水,宋初又去灶間提了熱水來,倒進桶里。
安如寶則脫去身上的衣物,稍稍沖了沖,便坐進了浴桶內,他這一路趕得急,身上疲乏的很,被熱水一浸,懶洋洋的不願多動,只等着宋初拿着布巾盡心儘力的給他擦洗乾淨,又給他洗了頭,換了幾次熱水,直泡的皮都有些發皺了,方起身穿好衣服,進了卧室。
宋初等他走了,自己也匆匆洗了澡,把東西收拾乾淨,也回了屋。
屋內安如寶歪在炕上,正拿着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聽到動靜抬起頭,見宋初進來,便把書扔在一邊,起身伸手將自家夫郎拽上炕,翻身壓到身下,在他耳邊輕聲道:“想我了沒?嗯?”
宋初的耳朵本就敏感,被他這樣貼着耳朵說話,呼出的熱氣直往耳朵眼裏鑽,立時便縮了縮頭,老老實實地道:“想了。”
安如寶最是喜歡自家夫郎誠實的模樣,使勁在他的後頸上嘬了一口,問道:“如何想的?”宋初抬起手摟住安如寶的脖子,低聲道:“天天都在想。”
安如寶嘿嘿笑了起來,抱着宋初翻了個身,讓他枕在自己身上,手掌在他背上輕撫,邊道:“小初,我這次名落孫山,你可失望?”
宋初仰頭看着他,搖了搖,道:“不失望,阿爹不是說了么,勝敗乃兵家常事,你這般厲害,下次一定能考上。”安如寶笑着拍了拍他的頭,道:“你對我這樣有信心?那,若是我今後都不再參加科考可好?”
宋初歪了歪腦袋,用手拿起安如寶的手,把玩他的手指,道:“不參加科考?好啊,那樣你就不用每日都悶在書房不出來,可以陪我下田上山玩兒,還可以去打獵,冬日也能在雪地里堆雪人,也不用再一離開便離開好久……嗯,挺好的。”
安如寶伸手去捏他的鼻子,道:“成日就知道玩兒……考科舉以後當了官,便能仆侍成群,金銀滿屋,風光無限,你不羨慕么?”
宋初撇嘴道:“有啥好羨慕的,事兒自己便能做,仆侍多了也沒用,金銀又不能當飯吃。”
安如寶失笑道:“也只有你才這麼想了,你說的也對,要說風光,鄭國公府以前多風光,還不是聖上一句話便被抄家圈禁,若非戰起,還不知道會被關到甚麼時候,嗯,以後我便留在這青山村,和你一起老老實實當農戶,不過,種田的事兒我可不懂,以後說不得還要你來養活呢。”
宋初挺起了胸脯,道:“放心,我能養你,你不在時我沒事便習武練箭,箭法越發的好了,百步穿楊不在話下,小玉、小亦和小虎現今都是我的徒弟了,你也和我一起練,等到了秋日,咱們上山,打來小的野物自家吃,大的便賣了換銀子,也能換不少錢呢。”
安如寶莞爾,道:“是么,這般厲害……我和你說笑呢,我是個爺兒,哪裏要你來養,我手裏這幾年攢了些銀子,明兒多買些山頭,在上面種滿了樹,在多買些田地,以後你便安心做個大地主,每日收租子數錢……你……”
耳邊傳來輕微的呼嚕聲,安如寶噤聲,伸頭去看,頓時有些苦笑不得,原來宋初不知何時已去見了周公。他早已注意到宋初眼底的青黑,想是這些日子未曾睡好,輕輕的把人從懷裏抱出來,放到旁邊的枕上,在自家夫郎額上輕輕親了一口,也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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