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掙錢好當家(二)
綉着素雅白花暗紋、水藍色的窗帘被風吹的揚起,又重重落下,在窗沿敲擊出清脆的響聲。窗外夜幕深深,清涼如水的月光越發暗淡。外面下着毛毛細雨,遠處的高樓籠罩在一片蒙蒙煙雨之中。雨滴錯落地捶打在樹葉上,奏出了一曲悠揚的小調。
睡得迷迷糊糊的銘銳拿起床頭柜上的鬧鐘一看,熒光閃爍的時針停在數字四和五中間,剛走過了一半。他意識一動,閃身進了空間。腳下一滑,渾身一涼,銘銳才猛然發現自己落入水潭之中。他抹了一臉水,甩了甩頭髮。剛睜開眼睛,一道影子從他眼前劃過一道弧線。他嚇得往後退了一步,穩住身子,仍舊驚魂未定。定晴一看,才發現水潭裏到處蕩漾着水波。無數條銀色的小魚從瀑布順流而下,鑽進湖水深處后又在湖面上跳躍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弧線,又墜回湖面,盪起一圈比一圈大的漣漪,水波瀲灧。
銘銳搓開身上不知何時冒出的灰色污垢,一層垢膩被搓成泥條掉落。銘銳都覺得有些噁心,然而泥下的皮膚變成令銘銳崩潰的白嫩,身上的一些疤痕也無影無蹤。銘銳猜測這大約是昨晚喝了點水潭裏的水的原因,決定以後把家裏的飲用水換成水潭裏的水。
銘銳爬上岸,踩着青草地往竹屋那邊走着。等踏上了小土坡才意識到整個空間都在下小雨。雨絲朦朧,倒是不大。他走過竹林,腳下偶爾奇怪地踩到幾個小土包。他靈光一閃,蹲在地上,只見黑色濕潤的土地上有以一點為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狀的裂痕,一處甚至露出了嫩青嫩黃的筍尖。這是冬筍,銘銳驚喜地想着。怪不得剛剛走過的土地感覺比平時鬆軟多了。
徐銘銳急匆匆地回到竹屋,拿了頂草帽,帶着個小鋤頭,背着竹簍,往竹林跑去。
剛開始還有些手生,好不容易用小鋤頭把筍尖周圍的土清理乾淨,找到了根部,結果一激動,一鋤頭挖破了筍的外皮,露出了白生生的肉。辛苦半天,功虧一簣,銘銳着實鬱悶。
沒辦法,只好用鋤頭切斷根部,終於得到一個還算完整的冬筍。這個冬筍裹着金黃-色的戰衣,上尖下圓,成寶塔狀,肉厚節間短,肉質呈奶白色,看上去鮮嫩無比。徐銘銳生吃了一塊,口中化開的鮮味令他瞪大了眼睛。
有了前車之鑒,後面徐銘銳動作就利索多了。連挖了好幾塊,俱是品質上佳之物。質量稍次一點的,也就是形狀略小,肉質成黃奶油的淡黃-色,但嘗起來有股細微的甜意。
雨逐漸下得大了,視線內煙霧蒙蒙。雨滴落在地上,沒一會兒地上就積起小水窪,匯聚成細小的水流。銘銳抬頭看了看天空,天色比昨晚更加陰沉,看來這雨一時不會兒還停不下來。銘銳把竹簍放回竹屋裏,又在後院的菜畦上採摘了新鮮的西紅柿、茄子,小蔥。又從一旁的支架下挑了一個南瓜割掉頭部上的藤蔓。
這些菜都放進了竹簍里,連同剛挖出來的冬筍一起被銘銳放進了廚房。銘銳一身衣服早已濕透,拿了乾淨衣服回到浴室洗完澡也洗了衣服。
在陽台上曬着衣服的時候,銘雅從房間走出來。
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半眯着眼睛地問,“哥,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這才幾點啊。”
“把你吵醒了嗎?”銘銳放下晾衣架。
“沒有,我是聽見外面下雨了。”銘雅走進洗手間刷牙,奇怪地問,“有股泥土味,腥腥的。”
“早停了。”銘銳笑着道,“不是說要賺錢嗎?等會我們去梅子坑賣菜。”
“啊?”銘雅瞪大了眼睛。“哪來的菜?我們又不種菜。”
“哥哥我種啊。”
“種什麼?!”
“種菜啊,傻瓜。”
直到被哥哥帶進空間裏,銘雅還覺得暈乎乎的。她比哥哥當初受到的震撼還要大,吃驚得老半天沒說出話。過了一會兒被帶出空間,她還以為沒睡醒。但是身上濕透的涼意,手裏拿着剛摘下來的西紅柿,都是她沒做夢的證據。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我忘記買裝菜的膠袋了。”銘銳無奈地攤攤手。
銘雅茫然的順口道,“都有帶菜籃子的,不行跟別的賣菜的買點不就成了。”
“那行,就這樣。你去換件衣服,然後把菜洗洗。”銘銳揉揉銘雅的小腦袋。
銘雅迅速回過神,擔憂道,“哥,這個……那麼重要的秘密,你……”銘雅想着“你幹嘛告訴我?”,又還是改了口,“你不要告訴其他人了。特別是二嬸他們,爸爸媽媽他們……”銘雅神色變得堅定,“也不要跟爸媽說了,太多人知道,不好。”
“好,都聽你的。”銘銳拍拍她的額頭,推她進了房間,“快換衣服去吧,別感冒了。”
廚房裏的銘雅手腳麻利的把菜上帶的泥土衝掉,簡單洗了一下外皮。銘銳收拾了一會賣菜需要的東西,迷你電子稱,幾塊硬紙板,粗頭筆,可收縮的長水果刀,還帶了上次包粽子沒有用完的乾淨細棕繩。又把賣大米沒扔的蛇皮袋側口開封,剪成一塊長方形大小的麻布,疊起來放進竹簍用幾個茄子壓着。
銘銳背起重重的那個,銘雅只背了茄子和一些工具。腰間挎着個小黑包。熱了昨晚了剩的一些稀飯,兩人匆匆填飽了肚子,踏上掙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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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爬下坡,走到梅子坑的時候才六點過幾分。雨後的清晨空氣格外清新,樹葉上的雨滴慢悠悠地滴落,地上的水窪里泛着漣漪。牆上青灰色磚瓦覆蓋著一層綠苔,古意盎然。
梅子坑是一個又長又寬的巷道,牆裏面住着一些帶着院子的房屋的人家。對面一側是各種小店鋪,零零星星地開着門,老闆就在蹲在附近的衚衕里,對着下水溝刷着牙。另一側從頭到尾都是賣菜小販。有的推着自己做的木車子,兩個輪子加上兩個把手,上面放着各種蔬菜,也有水果;也有的就是一塊布鋪在地上,要賣的菜就直接擺在上面。徐銘銳就打算這樣做。
他和妹妹站在巷尾,放下竹簍。銘銳走到巷子口又轉回來,把所有攤位都看了一遍。拿着剛買的透明膠袋,大的小的各一沓。還換了些零錢遞給銘雅。挑了一塊沒人的空地上,一旁是個賣青菜的老太太。和銘雅背着竹簍走到空地上,開始佈置攤位。
抖開麻布,鋪在地上。銘雅拿出各樣蔬菜擺開,圓滾滾的西紅柿擺在中間,長條的茄子和黃澄澄的南瓜擺在兩側。土黃-色胖乎乎的冬筍放在里側。銘銳拿出硬紙板裁成幾塊,寫了價格擺在攤位上。銘雅將還帶着泥土腥氣的小蔥分成一小把一小把的用棕繩綁起來。
六點半剛過,人流也多了起來。挎着菜籃子的大媽精神抖擻地看着價,也有幾個去附近公園晨練的老爺子背着手從巷子裏經過,偶爾也在一些菜攤上流連。
一個拎着大菜籃子的阿姨在隔壁老太太那兒買完青菜,順道看了看銘銳他們攤,挑了挑茄子。她捏了捏茄身,又拿起來看了顏色,滿意地點點頭。
她挑了兩條茄子,遞給銘銳,問道,“多少錢?”
銘銳把利索地將茄子裝進袋子裏,迷你電子稱朝阿姨那兒一晃,清零的數字一閃,這才勾起膠袋。他看了一眼定住的數字,把電子稱正面給那個阿姨看了下,說道,“一斤四兩,兩塊二毛四,您給二塊二就成。”
“我這就兩個茄子就兩塊啦?”阿姨不滿地問,“你這貴了點吧?”
“大姐你別急啊。你看看我這茄子,顏色大小都不錯吧。自家種的,都沒打過農藥。你拿回去試試,絕對好吃。這還是剛摘下來我就運過來啦。這價格賣這茄子我都覺得賣虧了。”
阿姨被銘銳霹靂巴拉機關槍似的一堆話逗笑了,看兄妹倆年紀輕,倒沒怎麼難為他。銘雅接過阿姨遞過來的錢,又找回了零錢。阿姨也接過了菜。
“大姐,我們這賣冬筍呢,你看看?冬天冬筍煲湯清炒對身體好着呢,大姐你手藝好,這冬筍肯定好吃。”銘銳眼疾手快地抓起今天挖破皮的那個冬筍,切了一小塊用刀戳着遞給阿姨。那個阿姨順手接過,嘗了嘗,點點頭。
“還行,挺新鮮的。”
攤位上的冬筍不多,也就十幾個。都還帶着色澤鮮黃的外殼,大多成棗核形,兩頭小中間大,駝背鱗片,略帶茸毛。剛才切的時候,一陣清香撲鼻而來。
阿姨想了想,價格貴了,七塊錢一斤。她嘴裏的清鮮的口感還沒有散去,咬了咬牙,挑了一個形狀飽滿略小的稱了,都要十幾塊錢。給錢的時候她都覺得心痛。銘雅手腳利索地把那個冬筍裝進袋子遞給她,還塞了把小蔥,讓那個阿姨臉色好了一些。
“哎,小哥,你這是竹萌嗎?”一個梳着髮髻、身材圓潤的大媽探身問道。
“對,是竹萌,您嘗嘗。”銘銳遞了一塊冬筍過去。
大媽嘗了一口,眼睛一亮。立馬蹲下身來挑着。選來選去,這個大那個顏色漂亮,都挺好的。她也不挑了,撿了幾個大的遞過去。銘雅快手快腳的用棕繩綁了起來,最後緊緊地打了個結。黃-色的細棕繩牢牢在冬筍柱身繞了幾圈,倒是意外精緻漂亮。
大媽摸着一旁的南瓜,翻看着。這個南瓜形狀像木瓜,底部膨大,瓜身很長,近果黃-色,帶着淺黃-色花斑。藤莖枯乾、臍眼附近帶有細細的皺紋。大媽手指甲在南瓜底部上掐了一下,有一層水密密地滲出來。
“這是蜜本南瓜,肉質很甜的。您要多少,我給你切。”銘銳說著拿起小刀。
“那你從這裏給我切一塊。”大媽用手划著南瓜。
銘銳把南瓜拿到跟前,從她指的地方一刀戳了進去。另一隻手把着南瓜一轉,一塊扁圓形餅塊狀的南瓜就掉了下來,露出裏面橘黃-色的果肉,清甜的香味從果肉分割處飄來。
“哎呦!這南瓜好!”大媽眼睛更亮了,“你再給我切一塊!就從這裏!”
一旁圍過來幾個人,站在攤位旁,七嘴八舌地議論着。
“這南瓜是不錯,看這顏色亮的!”
“打過農藥吧?”
“哎,這南瓜我也要一塊,也幫我切一塊……”
銘雅收錢裝菜,銘銳稱菜報錢數。偶爾還給一些買的多的顧客抹了零頭,還往袋子塞把小蔥。離去的顧客或心滿意足或為價格心痛,但都利落地付了錢,還捎帶了些其他菜。
等這一圈人散去,攤上的菜都賣的差不多了。特別是西紅柿,這裏擺着的紅通通水靈靈的,相對冬筍也比較便宜,賣的也快。銘雅眉開眼笑,肘子拐了拐哥哥,樂呵呵地道:“哥,快看!”說著小心翼翼地把腰包拉開一道縫,裏面整整齊齊地擺着好幾疊錢。給哥哥瞄了幾眼,又快速收了回去。那副守財奴的小樣兒,把銘銳生生逗笑了。
銘銳拿着幾張整鈔,到對面的小店換零錢。
“……t/m的,這群小兔崽子真不會辦事!人都逮到了,竟然還給他跑了!”銘銳耳朵忽然抖了抖,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這個聲音很有特色,像是指甲在黑板上猛地刮擦的聲音,沙啞地像是牛皮紙擦着玻璃的聲音,刺耳難聽地讓人一聽就記住了。
銘銳隱蔽地稍稍側過頭,瞭然地看到一個巷口走出一道銘銳熟悉的身影。一個嘴角叼着煙,頭髮似乎蹭着頭皮刮過,隱約可見其發青的頭皮的壯漢遠遠走過來,他粗壯的胳膊上佈滿了青色的紋身,延伸到胸口。身邊跟着的那個人哈巴狗似的點頭哈腰,臉上擠着媚笑。挺高的個子讓他駝着背、弓着腰的動作顯得格外猥瑣。
壯漢使勁扇了那個人腦袋,罵罵咧咧地,“……幹什麼吃的!還不快去找!小毛傷得不輕,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去!就這巴掌大的地方,難道還找不到他?!把大道都堵上,派人守着。連一隻蒼蠅都不能放走!”
邊上的人賠笑着說了什麼,壯漢吼得唾液四濺,“找不到也得找!把這塊地翻過來找t/n/nd怎麼可能找不到!把兄弟們都派出去,我倒不信了,他還……”
銘銳接過散錢,道了聲謝,轉身健步如飛而不引人注意地回到攤上。對銘雅小聲而急促地道:“銘雅!快,收拾東西!”
一邊快速的把菜蔬放到竹簍里背起,冬筍和南瓜都賣完了,西紅柿和茄子也就剩了零星幾個,這讓收拾速度快了不少。
銘雅雖有疑問,但看着哥哥嚴肅地眼神,還是悶不吭聲地一道收拾起來。銘銳甩了甩壓在地上沾了水的麻布,疊成方塊。
兩人背着竹簍,從另一邊的巷子口拐進去,背後還聽到幾句叫囂的喊聲:“馬哥來了!馬哥來了!都把錢準備好!”伴着罵聲,還聽到一陣打砸吵鬧聲,背後的巷子一下亂了起來。
銘雅嚇得加快腳步,往哥哥身邊靠了靠。銘銳帶着妹妹不停地轉過巷道,腦袋四處張望觀察着。兩人行色匆匆,輕手躡腳的快步走着。銘銳耳朵仔細聽着各種聲響,偶爾聽到有好幾個又重又亂的腳步聲。銘銳聽到那群人的交談聲,判斷出他們的不懷好意,搶先一步避讓開來。
銘雅緊緊摟着哥哥的胳膊,看着哥哥明明帶着她走進一個死胡同里,卻又從衚衕里的狹窄的小道中穿了過去。漸漸地終於走回了熟悉的巷道里,銘雅正鬆了口氣,一邊往後悄悄張望着。
後頭猛然又傳來一陣喝罵聲:“……肯定在這附近!我剛聽到有人從這裏跑過去……那還能是誰!肯定是那狗r的……”
銘雅剛落下的心上又提起一塊大石頭。
銘銳立刻拉着她摸進一人寬小巷子裏,一直往前走着,這卻是個死胡同口,高高的牆壁擋着前方的路。銘雅眼中害怕地閃着淚花,銘銳迅速把竹簍里的蔬果倒掉,往牆底下一放,推着銘雅讓她踩着竹簍爬上牆。
“別怕,牆不高,跳下去沒事的。銘雅,快,眼一閉就好了,別猶豫。”銘銳頂着她的腳,外面的聲響越來越近,銘雅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哥哥你怎麼辦?!”
銘銳好笑着,心底卻有一股暖流徜徉過。
“等你翻過去我就跳過去。”銘銳用眼神催促着。
銘雅一咬牙,閉着眼跳了下去。落地時還摔了一下,手撐了一下,萬幸並沒有受傷。
兩個竹簍被扔了過來,銘雅震驚又恐慌,她着急地望着牆頭,生怕哥哥過不來。
不能留下東西在這,肯定會被人發現。銘銳把幾個蔬果踩爛踢到一旁。他兩隻腳分開一跳,抵住兩側的牆體,手攀着牆壁,慢慢向上跳着,不一會兒就爬上牆頭,翻了過去。
銘銳看着銘雅欣喜激動的目光,安慰道:“別擔心,我這不是過來了嗎?”
銘銳背着竹簍往前走着,一旁的銘雅呼吸平穩了些。
小巷子還是一人寬的道。這裏沒有陽光,光線暗沉。石灰色的牆壁上遍佈着青苔,牆角長着綠茸茸的青草。綠色的雨水濕噠噠地落下,兩側的水管沖刷聲遮掩着兩人本就輕微無聲的腳步。銘銳餘光一掃,突然看到一側牆壁高處蹭着兩道泥土,尖弧形的痕迹。牆壁后的喘氣聲停在銘銳耳邊,彷彿還帶着滾燙的呼吸聲。
銘銳停下腳步,放下背簍。
“哥,怎麼了?”銘雅小聲地問。
銘銳湊近牆壁,仔細聽着。
他側着腦袋對銘雅指了指牆壁,輕聲道。
“這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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