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血脈相連

第七十九章血脈相連

月亮的清輝淡淡灑下，籠罩着營帳連綿的蒙家軍駐地。有一支委婉迴轉的古琴曲飄蕩在迷濛的夜霧之中，如流水般縈繞不息。

蓮兒是隨着扶蘇派往將軍府取竹簡的兵卒一起前來大營的，除了蒙恬交代給她的那一箱沉沉竹簡，她還隨身帶來了他倆曾一起彈奏過的那把古琴。她不是醫者，沒有什麼神丹妙藥，僅希望能用琴音來為病中的蒙恬帶來一些安然與快樂。看望過蒙恬后，蓮兒便席地坐在塌前，安靜地開始演奏起來。

蓮兒並不知道蒙恬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就如同不知道自己的過去一樣。她與蒙恬之間的交集，始自一次意外的相救，始自一個神秘的虎印，始自她嶄新的名字‘蓮兒’。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只是他的一顆棋子，而她卻不能自己地漸漸淪陷入感情的漩渦之中。

這一刻，她可以獲准來到軍營探視他，仍是為了掩護那一箱重要的竹簡，而並非是他希望見到她。一曲奏畢，蓮兒忍不住抬眼去看蒙恬，他沒有知覺地仰面躺着，樣子很安靜，不像是暈厥，倒好像是在沉睡，瘦削的臉龐顯得蒼白，兩道眉毛還是習慣地微皺着。難道？他真的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了嗎？可是，他還那麼年輕啊！蓮兒的心微微一動，壓抑已久的痛覺立刻潮水般涌了上來。

在蓮兒的眼中，蒙恬似乎沒有那麼冷酷，可他卻總也是疏離的。褪去三十萬蒙家軍主帥的光環，他更像是一個俠骨柔腸的劍客，情義兩個字，總是“義”字在先，“情”在後。為了捍衛大秦，他可以燃燒所有的熱情和力量；為了弟弟蒙毅，他也可以付出所有的努力與忍耐；可是他並沒有給自己留下多一些的關愛，所以他也沒有給蓮兒留下更多的回憶。然而，即便是這樣孑然一身，蓮兒的心也早已為他碎成了千片萬片。淚水一滴一滴落在琴弦上，她無聲地哭泣。

“大哥！我回來了！我給你帶來了神葯！”匆匆沖入大帳中的易大川一行人，打破了這裏無邊哀傷的沉寂。大家顯然都不知道所謂‘神葯’是何物，但扶蘇、龐副將、蓮兒等人都齊齊露出了渴求希望的神色。尤其是扶蘇，見到去而復返的易大川，立刻就露出了釋然的微笑。

“大哥！大哥！”易大川見蒙恬毫無反應，心裏一片冰涼，趕緊拉着崔文子奔至睡榻前方：“崔先生，你趕緊給他看看，快啊！”

崔文子見蒙恬臉色白中帶灰，唇色隱隱顯青，心想不妙，趕緊伸手搭脈細細診瞧起來。繼而，又掀開衣物反覆查看他肩頭的傷勢。良久，才悠悠嘆出一口長氣。

“崔先生，你帶來的葯呢！趕緊給大哥服下啊！”易大川着急地提醒道。黑風馬血為藥引，制出的長生藥，可以救要高，那麼也一定能救蒙恬。

“對於將軍，那葯無用！”崔文子的話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易大川耳畔。

“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易大川好不容易求來的希望，在瞬間崩潰瓦解，他幾乎又要喪失理智了。“我不管！你拿出來，先給他服下……服下再說！”易大川動手去拉扯崔文子的衣袖，縱使崔文子說不行，他依舊堅信那顆褐色的小藥丸擁有起死回生的神力。

“蒙公子！你聽我說。”崔文子倒退了數步躲開易大川的拉扯：“我所制之葯的確可以救人於瀕死，但卻不是萬能的仙丹。”他將目光投向蒙恬：“蒙大將軍與高兄的情況不同，他最為嚴重的病情，絕非傷勢，而是蔓延周身的劇毒。依我診看的情況，他中毒時日委實不短，本就拖延過久，而期間又曾數次催動過真氣，使得毒素沉積加劇，侵入五臟六腑。”

“先生所言極是啊！”易大川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一旁侍奉着的軍醫連聲贊同起崔文子一針見血的診斷來。

“崔先生，那你看將軍還有救嗎？”龐副將見軍醫認可了崔文子，也放下了戒心和疑慮，直接問道。

“再重的傷，我這葯都可以救。唯獨……不能解毒！”崔文子自己從袖中掏出了藥丸，幽幽地道。看來，對於這新制而成的長生藥，他頗為不滿。且不談他與易小川之間的約定，單就從看病治人來說，能讓崔文子束手無策的情形還真不多。無論如何，他都必須想出個法子來。

“容我再看看！”崔文子一邊想，一邊再次走近蒙恬榻邊，細細診察。

“大將軍的血液中已充滿了毒液，恐怕藥石無靈啊！”軍醫喪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早在崔文子來之前，扶蘇府中的兩位御醫也已經來過，均是無功而返。

“你說的不錯！的確藥石無靈。”崔文子緩緩轉過身來：“但並非絲毫沒有希望。”

什麼？還有希望！崔文子的話，不但讓易大川跳將起來，扶蘇與龐副將也是紛紛雙目放光，激動不已，就連坐在地下的蓮兒都忍不住站起身來。

“是什麼法子？先生請講。”扶蘇問道。

“一命換一命！”崔文子慢慢說道，語氣沉重而緩慢。

他的這句話再次讓眾人驚呆，大帳中一時鴉雀無聲。一命換一命，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我願將性命換給大將軍！”頭一個開口的人竟然是蓮兒。她完全不知道崔文子要怎麼換命救人，情不自禁地表達着自己的心愿。

“不行！讓我來！”龐副將搶上一步道。

“我來！”“我來！”……帳中的侍從兵卒們紛紛跪地請命。

“你們都不行！”崔文子緩緩轉向猶自發獃的易大川，伸手指着他道：“只有你，可救大將軍。”

“我？”易大川一個激靈冒上個念頭來：“崔先生，你不會是想要給大哥換血吧？”用直系親人的血，輸給蒙恬，換掉他身體中的毒血，這樣的概念是現代人才會有的，難道兩千年前的崔文子會有如此先進的概念嗎？易大川不敢相信地望着對方。

“不錯！”崔文子也是一愣，沒有料到易大川能這麼快洞悉他的想法：“換血之法，危險非常，只有用最親人之血，才能有成功的可能。”

“你這是什麼意思？”龐副將聽得將信將疑：“也就是說，此法未必能成？”

“崔先生，到底是如何？請你詳說。”扶蘇忐忑不安。

“不瞞各位，此法我僅在多年前試過一次，當時並未成功。”崔文子直言不諱：“若是諸位肯讓我放手一試，我必全力以赴。”

“你的意思是要犧牲少將軍去救大將軍？”小槐跟進帳中之後，一直默默不語地立於一旁，聽到這裏實在是憋不住了。

“一命換一命，只是個說法而已。”崔文子道：“我會用乾淨的牛血管連接大將軍與蒙公子，使他們的血液流轉相換，這樣就可把毒素分攤到兩人身上，再進行解毒施救，則可成。”

“先生，依你所言之法，兩人皆平安是上，一命換一命是中，兩人皆不治是下，對否？”扶蘇快速地列舉出三種可能出現的情況：“它們出現的可能各有幾分？”

“皆是三分！”人命關天，又是當朝重臣，崔文子不敢誇大也不敢保留。

“那就太冒險了。”扶蘇輕嘆了一聲。

“為何不能用我的血！”龐副將悲愴地吼了一句。他滿心想要救蒙恬，可又不願讓蒙毅去冒險。

崔文子提出的救治方法，大膽而奇特。在嚴重缺乏醫療設備的秦代，他竟然能想到用牛血管來代替輸血管，而且還能想到親人之間血型相近的原理。別人也許不明白，但易大川非常清楚其中存在的問題。其中最關鍵的有兩條：第一，他與蒙恬並非親生兄弟，血型並不一定相同，出現排斥的可能實在是太大了。第二，這裏毫無消毒設備，換血期間極有可能發生嚴重感染，本就虛弱的蒙恬極有可能引發其他併發病症，委實兇險萬分。

“我願意一試！”易大川走近崔文子：“可是請先生答應我兩個條件。”

“請講？”崔文子道。

“首先，我要滴血認親！”在這個年代，易大川也只好跟古裝連續劇里學招式了：“第二，先生換血的時候，必須選擇安靜隱蔽之所，我不想被人打擾。”

“好！”崔文子立刻答應下來，他本以為易大川是個衝動的年輕人，未想竟有這份不外露的慎密，又是這般勇氣可嘉，心中不禁暗生敬佩。

“少將軍！你……要小心。”小槐究竟年輕，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急，逕自上前拉住了易大川的衣袖，可一句“不要”卻是無論如何出不了口。手心手背都是肉，蒙恬蒙毅都是他最親的主子，除了左右為難，他什麼也做不了。

“謝少將軍！”隨着一聲響亮的感謝，一向不待見易大川的龐副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其他兵卒們也跟着齊刷刷跪了一地。於此同時，扶蘇與蓮兒紛紛朝着易大川行禮示意。這一刻，千言萬語都不消多說，大家的心愿都是一樣。

盛滿清水的碗裏，蒙恬的血與易大川的血緩緩交融到一起，分不出彼此。很快，崔文子用一根彎彎曲曲的牛血管連接了他們兩人。易大川松出一口氣，他清晰地感覺到血液緩緩流淌出去的感覺，眼眸里浮出淡淡霧氣。雖然他與蒙恬根本是兩個時代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這麼做，就算真的如此死去了，再也回不到2010年，再也見不到小川、高嵐、還有爸媽，他至少多了一個哥哥，至少能無愧於自己的心。

自己的血液緩緩流淌出去，對方的血液緩緩流淌進來。易大川的眼前慢慢變得迷濛混沌，渾身上下都酥軟無力起來。只有一個地方，卻格外灼熱地發燙，這種強烈的感覺使得易大川久久無法睡去，始終保持着微弱的意識。他隱隱感覺到，那個地方正是虎形印記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