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151章

151.第151章

趙玠心中一動,把魏籮抱到一旁的暖塌上,彎腰脫掉她的鞋子,放緩了臉色,“嚇着你了?”

魏籮見他把那雙沾上了別人鮮血的鞋子扔到炭盆里,火舌漸漸吞沒了那雙鞋,不一會兒就燒成灰燼。她搖搖頭,倒不是被嚇着了,只是有些生氣,原本今天晚上她是很高興的,偏偏被這些突然出現的黑衣人擾了興緻。她忽然想起什麼,跳下暖塌,也不管腳上只穿着白綾襪便往船艙外跑去。

“阿籮!”趙玠在身後叫道。

魏籮停在船頭,看着不遠處飄飄蕩蕩的蓮花燈,就着月輝,看清湖面的光景。湖水被血染紅了,蓮花燈浸泡在水裏,多多少少都染上了斑駁的血跡。魏籮癟嘴,這次是真的生氣得想哭了。她委屈地瞧着趙玠,控訴道:“花燈都泡壞了。”不能拿回家擺放了。

趙玠沒想到她急匆匆地跑出來,竟是為了看這個。長臂一伸,把她抱了起來,讓她的腳丫踩在他的腳面上,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沒關係,以後我再給你做。”

魏籮摟着他的腰,偎在他胸口難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道:“剛才那些人是誰?”

她想,把他們千刀萬剮了也不為過。

趙玠眼神一沉,聲音低了三分,“暫時不知,不過應當很快便能查出來了。”說罷打橫將魏籮抱起,舉步走出畫舫,“走,我們回家。”

回到靖王府,魏籮去凈室洗了個澡,早早地睡下了。趙玠則去書房坐了一會,詢問朱耿:“審問出什麼了么?”

朱耿道:“回王爺,有兩人咬舌自盡了,還有兩個被關押進了牢房裏,楊灝看着,暫時沒有問出什麼。”

趙玠轉了轉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面不改色道:“繼續審,所有酷刑都用一遍,若是再不說,便剝了他們的皮。”

趙玠口中的剝皮不是威脅,而是一種真正的刑罰。從犯人的頭皮處隔開一個十字,然後灌入水銀,從頭到腳,便能剝掉一張完整的皮。旁人都道他心狠手辣,倒也不是空穴來風。

朱耿離開后,趙玠坐在圈椅上沒動。

要猜出是什麼人對他動手不難,他只是缺一個證據罷了。朝中有能耐跟他爭奪皇位的,只趙璋一個。只不過趙玠有些意外,他被禁足了那麼些時日,還能掌控自己的動向,有勇氣派人行刺自己,膽子倒是不小。想必是破釜沉舟的一舉了。

可惜趙璋錯估了形勢,皇帝近來正在調查寧貴妃的事,趙璋若再來橫插一腳,只會讓皇帝更加頭疼。

趙玠回到卧房,洗漱完畢,躺在魏籮身邊。

小姑娘早早地睡熟了,雙眼輕闔,呼吸均勻。趙玠抬手輕輕摩挲她的眼睫毛,指腹痒痒的,他的手慢慢下滑,描摹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她大概覺得有些癢,身子一縮,嘴裏咕咕噥噥,聽不清說什麼。

趙玠收回手,忽而想起畫舫上自己舉劍殺人的那一幕。

這雙手沾滿了血腥,她還願意毫不介懷地擁抱他。他殺了人,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花燈有沒有泡壞了。這麼好的小姑娘,叫他怎麼能不心生歡喜?

趙玠小心翼翼地將她攬入懷中,輕聲嘆息,“阿籮,我以前不放過你,以後也不會放過你。”

*

第二天一早,魏籮收到了宮裏的傳話,趙琉璃邀請她入宮一趟。

聽說前往粵東平反叛亂的軍隊過幾日就能回到盛京城了。

魏籮跟趙玠說了一聲,收拾一番便入了宮。

辰華殿。本以為趙琉璃的心情會很好,沒想到卻看見她一臉惆悵地坐在榻上,苦惱地托着腮幫子嘆氣。

魏籮上前,把從宮外帶進來的點心放在朱漆螺鈿小桌上,“怎麼是這副表情?”

趙琉璃看見她,彷彿看到了救兵一般,抓住她的手道:“阿籮,一會兒你留下,陪我一道去昭陽殿用午膳吧。”

這就是她苦惱的原因?魏籮不解,坐在小桌對面,打開油紙包,剝了一顆糖炒栗子,“你若是不想去,在辰華殿用膳不行嗎?”往常趙琉璃都是自己用膳的,偶爾才去昭陽殿陪陳皇后。

看來趙琉璃是真的心情不好,看到糖炒栗子也高興不起來。她老老實實說道:“自從前天我的風寒好了以後,母后便每日都要求我去昭陽殿用膳。這也沒什麼,可是父皇也在,我瞧着他們兩個氣氛古怪,誰都不跟誰說話,吃個飯好像受刑一般。我本以為父皇是心血來潮,可是一頓兩頓就算了,他竟然連着去了三天,每天都如此,我瞧着母后都有些煩了。”

魏籮怔怔,沒想到還有這茬兒。琉璃下毒的真想查明了,寧貴妃從此失了勢,皇帝該不是覺得愧對陳皇后,想要彌補吧?

思及此,魏籮輕輕一笑,頗有些看好戲的意思。“好呀,我陪你去。”

她現在是帝后的兒媳婦,陪公公婆婆吃一頓飯,還算是盡孝呢。

魏籮又剝了一個糖炒栗子,這栗子是她入宮的路上買的,剛炒好的,熱騰騰冒着熱氣兒,又香又甜,趙琉璃和她都喜歡吃。“琉璃,你知道寧貴妃的事兒嗎?”

趙琉璃點點頭,“父皇將她關進了捻金殿,不許任何人去看望。”

魏籮遲疑片刻,又道:“那你知道……”說到這裏一頓。

趙琉璃的表情沒有太大起伏,輕輕一“嗯”。“我知道,當初給我下毒的是寧妃。我確實恨她怨她,但是我相信父皇一定會幫我懲罰她的。且我如今身子好了,就不願意去想那麼多年前的事了。況且如果不是我中了毒,興許我還遇不見楊縝哥哥呢。”

魏籮彎唇,“你倒是看得開。”

如果是她,誰害了她,她定要將對方整得痛不欲生,讓對方千百倍地奉還她。

很快到了晌午,趙琉璃和魏籮一道前往昭陽殿。

桌上擺滿了三十六道膳食,陳皇后和崇貞皇帝已經入座,兩旁的宮婢低着頭,模樣很有些忐忑。趙琉璃和魏籮上去給帝后請安,陳皇后看見魏籮,臉色稍稍好看了些,微笑道:“阿籮是來入宮陪琉璃的么?快坐吧,正好陪本宮一起吃頓飯。”

魏籮頷首應是,坐下后覷了一眼主位的崇貞皇帝,皇帝跟往常沒什麼兩樣。

用飯時,魏籮才發現自己剛才的想法大錯特錯。

崇貞皇帝夾了一筷子醋溜魚片放到陳皇後面前的花卉紋碟子裏,道:“晚晚,朕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魚肉,這是今早從蜀地送來的鮰魚,肉質最是嫩滑爽口,你嘗嘗。”

陳皇后看了一眼碟子裏的魚肉,忽然叫來一位宮婢,“把這碟子撤下去,再給本宮重新拿一個。”

崇貞皇帝臉色微僵。

那宮婢為難得都要哭了,誰都不敢得罪。最後見皇帝不說話,才敢重新呈上來一個乾淨的碟子。

趙琉璃遞給魏籮一個“你看吧我就知道會這樣”的眼神。魏籮默默地點點頭,難怪趙琉璃受不住,要是一直在這氛圍里吃飯,還不把人逼瘋不可。不過她倒是挺樂意看這種“皇帝回心轉意,皇后愛答不理”的戲碼,委實是解氣。

無聲地用了一頓飯,期間崇禎皇帝又給陳皇后夾了幾道菜,都被陳皇後撤了。他夾哪道菜,陳皇后就再也不碰哪道菜。皇帝竟是耐心十足,一次都沒有翻臉。

飯後宮婢上了一道珍珠紅棗燉血燕,端到陳皇后的面前時,那宮婢抖抖索索,竟將一整碗血燕打翻了。

宮婢面色慘白地跪在地上磕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崇貞皇帝忙握住陳皇后的手,那手背上濺了一兩滴熱湯,他用拇指試了試,“燙着了嗎?疼不疼?”

陳皇后皺皺眉,驀然抽出手,對那宮婢道:“下去吧,自己去找秋嬤嬤領罰。”

宮婢一邊謝恩一邊退出殿外。

陳皇后朝崇貞皇帝欠了欠身,態度端的客氣疏離,“臣妾進去換身衣服,不能伺候陛下了,陛下見諒。”

崇貞皇帝訕訕然收回手,無奈地道:“晚晚,朕……”是真心誠意想彌補你。

可惜陳皇后已經去了內殿,對他視而不見。

*

從昭陽殿出來,皇帝轉身去了御書房。

儲公公甩着拂塵道:“陛下,您讓千牛衛調查的事情有了眉目,那兩個宮女找到了。”

崇貞皇帝隨手翻開一本奏章,看了兩行,“審問了么?”

儲公公道:“審了,那兩人什麼都招了。”頓了頓,瞅一眼表情陰晴不定的帝王,又道:“天璣公主中毒一事,確實是寧氏主謀。”

崇貞皇帝闔上奏章,閉了閉眼道:“當年淑妃的冤名,替她平反了。”停了下,語速緩慢地道:“捻金殿那兒……送去三尺白綾和一壺鴆酒,讓寧氏自己選擇吧。”

儲公公應了下來,轉而想起什麼道:“陛下,今日便是五皇子禁足三個月的日子,可是要下旨解了他的禁?”

皇帝道:“暫且緩緩吧,朕眼下瞧着他就心煩。”

儲公公便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半個時辰后,捻金殿。

儲公公領着另外兩個小太監進了殿內,看了看四周,不由得感慨,這後宮的富貴榮華果真都系在聖人一人身上,得寵時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失寵時你便什麼都不是,只能住在這簡陋的屋子裏,連件兒像樣的擺設都沒有。

寧氏失神地坐在窗邊,短短几天便瘦了一大圈兒。她聽見聲音,忙轉過頭來,下意識往儲公公身後瞧去,見什麼也沒有,不免露出失望之色。如今皇帝連見都不願意見她了。

兩個小太監將白綾和鴆酒放在三彎腿香几上,儲公公垂着眼睛道:“寧夫人,陛下說了,念在往日您伺候過陛下的份兒上,可以給您留一個全屍,您自己選吧。”

寧氏早就看到了托盤上的東西,臉色白了又白,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真是這麼說的?”

她在這兒住了四五日,本以為皇上只是一時盛怒,等消了氣兒,顧念着往日情分,定會對她從輕發落的。畢竟他往日是那麼寵愛她。可是哪知道苦等了多日,等來的卻是白綾和毒酒?

儲公公不回答,憐憫地看着她。

寧氏從榻上坐起來,仍舊不敢相信。

儲公公催促道:“選吧,咱家一會兒還要回去復命呢。”

寧氏心如死灰,忽然瘋了一般往門外衝去,“不,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儲公公朝身邊兩個太監示了示意,兩個小太監動作迅速地攔住寧氏,將她架了回來。儲公公倒了一杯酒,頗有些可惜道:“既然您不選,那就咱家幫你選了。”

儲公公捏着寧氏的下巴,強行將毒酒灌進她的嘴裏,又往上抬了抬,逼迫她咽下去。

一切做完后,儲公公扔了金樽酒杯,看向慢慢倒在地上的寧氏。

寧氏臉色越來越白,慢慢變得扭曲,痛苦地發不出聲音。直到她再也不動后,儲公公才領着人走出捻金殿,回御書房向崇貞皇帝復命。

*

回到靖王府,魏籮問了問下人,這才知道趙玠不在府里。

“王爺去哪了?”魏籮問道。

王管事答道:“回王妃,殿下去了神機營。殿下讓小人告訴您,他傍晚才回來。”

魏籮點點頭,也沒放在心上,回屋休息了一會兒。

哪知道一睡便睡到暮色四合,她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問了問金縷,趙玠還沒回來。

金縷道:“姑娘,您餓不餓?奴婢先去準備飯菜吧。”

沒人的時候,金縷和白嵐還是更習慣稱呼魏籮為“姑娘”。

魏籮走到黃花梨木高面盆架前洗了洗臉,想了想道:“還是等等吧,我不餓。”

晌午在昭陽殿吃得撐了,崇貞皇帝和陳皇后都不說話,她和趙琉璃埋頭吃飯,一不小心就吃得有些多,到這會兒一點兒也不餓。

等到戌時左右,夜幕降臨,院裏一片漆黑,趙玠還是沒回來。魏籮看了會書,再抬頭看看天色,問金縷道:“什麼時辰了?”

金縷道:“姑娘,戌時三刻了。”

魏籮走下床榻,穿上笏頭履,披了一件紫粉色的織金白鶴祥雲紋的大袖衫兒,往外走去,“我們去神機營看看。”

金縷一驚,連忙勸道:“姑娘,天色這麼晚了,您一個人出門不安全……”

魏籮一想也是,於是便讓王管事尋了幾個王府的侍衛,護送自己前往神機營。

金縷見她心意已決,勸也勸不住,便叫上白嵐一塊去了。

神機營位於皇宮西北方,是朝廷最重要的一支軍隊,目下正由趙玠掌管。

馬車停在神機營門口,金縷和白嵐都以為她要闖進去,沒想到她只是停在門邊,便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金縷問道:“姑娘,您不進去嗎?”

魏籮走道神機營門口,攏了攏衣服,搖搖頭道:“他一定在裏面處理公務,我還是站在這裏等吧。”

金縷道:“外面風大,我去給您拿件衣裳。”

過了一會兒她又垂頭喪氣地走回來,“咱們出來得匆忙,奴婢忘了帶厚衣服。”

魏籮也沒在意,“算了,我不冷。”

約莫等了兩刻鐘,裏面終於有了動靜。有人打着燈籠走出來,照亮了幾個身影,魏籮一眼就瞧見走在最前面的趙玠。

只是面前的趙玠,跟她以往見的有些不一樣。

趙玠穿着藏藍色織金饕餮紋錦服,袖子和衣擺都沾了血跡,他神情肅穆,鳳目幽冷,彷彿剛剛從屍山血海里走出,身上充斥着血腥味兒。他身後一個穿對襟罩甲的將士手裏拖着一個看不清形狀的東西,直到那東西動了一下,魏籮才看出原來是一個人。那人已經被折磨得沒了人形,渾身都是血,所過之處,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印。

將士問趙玠:“王爺,這人該如何處置?”

既是什麼都不說,留着也沒用。趙玠淡淡道:“喂狗吧。”

將士應是,正準備離開,餘光瞥見角落裏站的小姑娘,就着門口高懸的燈籠,看清她的臉。“王爺,那是……”

趙玠循着看去,只見魏籮站在不遠處,正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動人,像璀璨的寶石,能照亮人心裏的陰霾。

趙玠詫異地上前,“阿籮?”

然而走了兩步,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卻又猛地停了下來。

他想到自己方才剛動了酷刑,一雙手沾滿了血腥,而他的小姑娘卻那麼乾淨,像一塊完美無瑕的羊脂玉。魏籮仰着小臉,眼睛又明又亮,他幾乎不忍心弄髒她。

原本趙玠打算傍晚回府的,只是臨時出了一點意外,那刺客想要逃跑,被人重新捉拿了回去。趙玠便在一旁看着手下審訊,想着回去后先洗個澡再去見魏籮,沒想到他還沒回府,她竟然來了。

趙玠停在原地,距離魏籮五步遠,沒再走近。

“你怎麼來了?”

魏籮回神,走到趙玠跟前,小手從紫粉色的大袖衫里伸出來,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她表情不變,彷彿他身上的不是血腥味兒,而是平常的清冽梅花香味。“大哥哥一直不回來,我不放心,便過來看看你。”她領着他往馬車旁邊走去,“外面太冷了,我們快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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