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官家的聖旨來得比想像中還快。
用的是急腳驛，僅僅比笑歌他們得知消息晚一天。
甚至幾乎只比義哥宣告金杏樓關門、許三被逐晚一兩個時辰而已。
這一日，益州城裏將註定風雲變色。
不過在詔令到來前，對知州劉自明來說，一切都還很平靜，看不出任何要出事的端倪。
他慣例是起不了多早的，辰時都過完了，才從四姨娘的溫柔鄉中悠悠然的醒轉。慢吞吞的用過早膳后，方坐着轎子去衙門辦公。
這一向以來，劉知州的心情都很不錯，去歲大火后被官家發文斥責時的灰頭土臉全都一掃而空。
官家允准了他的奏疏，他年前囤下的銅錢不過翻手間就賺了個飽。
荷包鼓了起來，人腰桿也就挺得更直了。
他盤算着給伍相公那邊多送點禮，眼看他三年任期就快到了，他可不想平調去川外，最好是能升到中京城裏的三司領個肥差，若不能，去陝西路那邊也不錯，解池的鹽可是出了名的油水多多。至於知益州這個位置嘛，他老劉家的大侄子若能接任那更是再好不過的。
總之，有了錢，是時候都活動起來了。
多虧了黃師爺想到的那招上奏提高銅錢納貢比重的妙計。想想看，要是這奏疏不稱官家的意，是決計不可能這麼快便批了下來的，連廷議都只是象徵性議了兩句。現在啊，他是既挽回了聖心，又狠狠的發了一筆橫財，日子好久都沒過得這般舒坦了。
劉自明是越想越樂呵，然而到了衙門裏，他屁股都還沒坐熱，便迎來了官家的欽使。
當下他心中只覺好生奇怪，這怎麼無聲無息的就來了個欽使呢？
虧得門房入內通報的小廝見知州臉色好，拍了兩句馬屁，“一定是老爺您得了聖心，官家派了欽使來嘉獎您了。”
劉自明想了想自己近來也確無缺失，又聽說那欽使不過是個年輕公子，只帶了兩個隨從，大概是這欽使還有些其他公務不欲聲張才低調入川的吧。於是他也不甚上心的笑了笑，“該你小子會說話，去，去賬房那裏領二十文賞錢吧。”
小廝面上喜滋滋的謝了恩，心中卻免不了嘀咕，都說老爺最近春風得意，賺大了，沒想到還這麼小氣。
於是，劉自明便這樣笑容滿面的親迎了出去。
可他沒想到的是，剛走到大門口，便被左右兩個大漢給一舉拿下，摁倒在地。
他驚慌失措的扭動着身子，竭力抬眼一看，卻見一旁站着的是益州兵馬鈐轄付昭首。這不是老熟人么？前幾日才在一起吃了酒的。
當下他的慌亂里便加多了幾分憤怒。
他大聲呵斥道，“付昭首，你這是做什麼？！瘋了么？竟敢如此大膽對朝廷命官！”
付昭首隻當沒聽見，恭恭敬敬的對着一旁站立的一個貴公子模樣的之人，說道，“諶欽使，嫌犯劉自明已拿下。”
“嫌犯，什麼嫌犯？付昭首，你前日的酒還沒醒么？！”
“劉自明聽旨！”然而更威嚴的一個聲音迅速的打斷了劉自明。
只聽那人鏗鏘有力的高聲宣讀了他數條罪狀。從去歲大火瞞報災情、包庇主犯到年後操縱銅價，參與炒賣，毀小民生機，再到過往貪賄枉法。
條條大罪一一羅列，到最後那幾句更是聽得他肝膽俱裂，什麼“其罪罄竹難書，非重懲無以平民心，非大刑無以報宗社。”
聖旨上雖然只是罷官下獄待審，但聽這語氣，眼看着是要直奔殺頭而去的啊。
待那聖旨一念完，劉自明當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大吼，“微臣冤枉啊！官家，微臣冤枉啊！”
然而他被那兩個七尺大漢壓得動都快動不了了，一側還即刻有人遞上繩索，三下五除二的將他捆綁起來。叫得再大聲也對他當下的處境毫無益處，不過是引來了更多的民眾觀看罷了。
知州府衙大門本來就正對着熙來攘往的西大街，眼見劉知州竟然就在大門口被人拿下捆作一團，現在竟還當街不顧體面的大嚎，自然迅速的聚集起了人山人海。
諶一淮緩步走到劉自明跟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中不帶半分憐憫，冷冷的說，“劉自明，你不用喊冤了，你做了些什麼你自己清楚，官家英明睿智，又怎會受你矇騙。”
劉自明怎麼也想不到哪裏出了錯，自己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人捆了。一刻鐘前不一切都還好好的嗎？這人是誰？欽使？不，哪有欽使只帶幾個隨從就入川了的？不對，這裏面一定有詐！
恐懼令劉自明慌不擇路，當下，他撿着什麼就說什麼，已然不過腦子了，“你是誰？你說是聖旨就是聖旨？是了！付昭首，一定是你，是不是你有心圖謀不軌，找人假扮欽使妄傳聖旨？來人啊！快，快拿下這幾個逆犯！”
然而根本沒有任何人理他，劉自明要到此時才發現，整個知州府衙都全被付昭首手下的兵包圍了。
諶一淮像看一隻被打死的蒼蠅一樣，隱含厭惡不屑的看了劉自明一眼，命人堵住他的嘴，不再搭理此人。
他轉身站在高高的府衙上，面對着下面聚集起來的人群，動情的說道，“諸位益州的父老鄉親，諶某來晚了，害諸位受苦了！”
然而這句話卻並沒有換來多少擁護之聲，大多數人都只竊竊私語，想着這一出到底唱得是什麼，這人到底是何來頭，真是欽使？只有少數幾個人-大着膽子高喊，“狗官該死！”
只見諶一淮不慌不忙的從頭先念聖旨的那位隨從手中接過聖旨，雙手高舉，環示四周，然後朗聲說道，“這，便是官家的聖旨！諸位父老鄉親請看清楚了！”
大多老百姓有幾個見過聖旨生得什麼模樣啊，很多人都免不得伸長了個腦袋，踮起腳尖想努力多看清楚幾分。
於是下面又是一陣議論紛紛，“聖旨啊，這可是聖旨啊！”
“官家真的知曉咱們益州百姓的苦楚了嗎？”
“官家總算派欽使來了！”
……
諶一淮待眾人多看了幾眼之後，才繼續說道，“在下諶一淮，受官家重託，今日罷了劉自明的官，暫權益州諸事。官家雖遠在千里之外，但從未有一刻不心繫天下百姓。益州被劉自明這狗官所累，至百姓去歲大火之後未受朝廷撫恤，至銅錢暴漲暴跌庶民生計維艱，官家知悉后，即刻派我入川，罷免這狗官！免百姓再受奸佞之苦。”
這番話說得十分誠摯，眾人聽得也頗為動容，有的想着自己在銅錢暴跌暴漲之中虧損慘重，有的想起去年大火之後無家可歸，有的想起這幾年中的其他種種艱難，當下有更多的人-大着膽子開罵，“殺了劉自明那個狗官！”、“抄他的家！”、“欽使，砍了劉自明那王八蛋的頭！”
諶一淮刻意頓了一頓，令眾人肆意爛罵劉自明，而後方又高聲說道，“同時，官家知曉川內父老鄉親多年來深受銅錢禁令所傷，特旨，從即日起，廢除蜀地銅錢禁令！”
此話一出，簡直一石掀起千層浪，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僅劉知州被抓了，連銅錢禁令都廢除了？
“啊？！”
“真的假的？！我沒聽錯吧？”
“銅錢禁令廢除了？”
“天啦！太好了！”
“官家不僅幫咱們除了劉自明那個狗官，還把幾十年的銅錢禁令都免了？”
“老天開眼了，官家萬歲！”
“大趙萬歲！”
然而很快，眾人便都反應過來了，那諶欽使手中可是握着聖旨的，難道還有假？劉知州都被抓了，難道還有假？銅錢禁令是真的被廢除了！
一時間，下面的陣陣叫好聲簡直排山倒海。
人群越聚越多，事先安排好的兵士此時起到了作用，雖然人多，情緒又都很亢奮，但並沒有引起任何踩踏事件。
歡呼聲中，只聽下面還有人在吼問着，“還有那些奸商呢？金杏樓、同熙樓什麼的？他們與劉自明狼狽為奸、蛇鼠一窩！”
諶一淮即刻手指那人，乾脆利落的說道，“好，有人陳情，諶某便代官家懲惡！付昭首聽令。即刻捉拿金杏樓、同熙樓以及各大兌換鋪頭目，關停、查抄所有地下黑鋪！”
眾人更加想不到，只不過底下小民一句話的事，這位欽使便真的即刻下了令，不只劉知州，那些橫行多年的黑市兌換鋪亦說查抄便查抄，這位欽使果真是青天大老爺啊！
“諸位鄉親還有什麼想說的儘管說！諶某今日既然領了官家的令，坐鎮益州，那麼無論何人，不管有何冤情，皆可擊鼓鳴冤，上堂來告。諶某不才，定當謹奉官家旨意，竭盡全力，秉公辦理！”
這下更是群情激揚，歡聲雷動。
下首有人已經開始高喊，“欽使英明！”
“諶青天好樣的！”
諶一淮繼續推波助瀾，揚手帶頭高喊，“官家英明！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
激動的眾人亦跟着大喊，“官家英明！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刻，西大街上擠滿了人，所有人都像是瘋了似的，嘶聲力竭的大喊大叫，高興、感激之情畢露。甚至還有人嚎啕大哭了起來。
激昂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萬歲聲震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