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筆直，兩手按在膝蓋上，鄭重肅穆的好似在出席莊嚴神聖絕對不能出糗的重要場合，眼底充滿忐忑不安的緊張，戰戰兢兢，僵硬的不得了，令人擔心會不會因為過分緊張不安而屏住呼吸把自己憋暈過去。

中間隔着一張矮矮的方桌，神社的鬼火童子殷切送上茶水。

娜娜莉坐在方桌另外一邊，不習慣日本人的跪坐，用的是自己平日裏冥想時的姿勢，和桌子對面正襟危坐的土地神目光對視。室內詭異的安靜好多秒，時間越久，對方就越是如坐針氈，彷彿能看見她額頭流下的冷汗，以及快要具現化的壓力。

“難得來一趟，只是很普通的拜訪而已，用得着這麼緊張？”娜娜莉兩手捧住茶杯，沒有喝，剛泡好的茶水很燙，若是普通人剛摸到就會嗷嗷叫。琥珀色的大眼睛滿是納悶，語氣也是疑惑不解的，“你……”

“是！”桃園奈奈生渾身一個激靈，一副彷彿被學校古板可怕的教導主任叫住的樣子，也像國家領導竟然親臨這種小地方還和她親切交談般受寵若驚。

“難道是言靈一直沒進展，自知對不起本公主的諄諄教誨心虛？”娜娜莉懷疑的看着她說，低頭，茶杯中熱氣騰騰，白色的煙霧淡淡繚繞，不斷蒸騰。“資質強迫不來，言靈的修行也是急不來。”

“呵呵——”一直在旁邊圍觀的御影輕輕笑，他戴着一副圓圓的眼鏡，透着一股睿智冷靜的氣質，也略顯呆。眼底含着笑意，溫和的看着緊張的正襟危坐的桃園奈奈生，“她只是緊張，聞名世界的魔法公主竟然就這樣坐在自己面前。”

“以前見過面。”那個時候可不見她多麼戰戰兢兢。

“……那個時候，還不太了解，魔法界的事情……”桃園奈奈生尷尬中透着局促，求救的目光投向淡定微笑的御影，默默內流。那個時候不知道，所以心裏沒有多大感覺，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沒大沒小，這位可是擁有拯救世界力量的魔法公主，就連大國主……大概也要對她以禮相待，不敢失儀。

以前知道她很厲害，但是沒想到會那麼厲害，整個星球都在震動顫抖，還活着真是太好了！世界沒有迎來末日真是太好了！完全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沒大沒小！！

“所以，現在知道了才后怕？你還真是遲鈍。”總算知道對方過分拘謹緊張的緣由，娜娜莉啜一口茶水，不以為意。“本公主在這裏認識的人不多，你算一個。特賜殊榮，不用太拘禮，還這樣戰戰兢兢，視作違抗。”

放下茶杯，兩手放在方桌上，曲起，托住下巴，看着桃園奈奈生，“這樣總行了吧，土地神……不，奈奈生。”

“……呵呵呵，我、我知道了。”看見對方的眼睛中依稀露出幾分無奈，桃園奈奈生磕巴一下。只要一想到之前那場震驚世界的事件心裏果然就不能平靜，可是公主都說到這個地步了……

深呼吸一口氣，還是有些緊張。

再深呼吸一口氣，緊張和激動，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就在自己面前，怎麼辦，要不要請簽名……！！

繼續深呼吸一口氣，大人物，活生生的大人物，比電視裏看到的任何一個大人物都要傳奇……！！

銀色短髮的狐狸神使巴衛看不過她這一副沒出息的德性，抬手，輕輕按在奈奈生的腦袋上，揉了揉，幫助她平復一下心情。白皙修長的手骨節分明，指甲長長的，不曾修剪過卻十分漂亮，不愧是魅力十足的狐狸。

有了他的安撫，奈奈生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只是，目光一觸及方桌對面投射過來的視線，臉頓時紅了，不敢再看，低頭研究桌面上的花紋。

見她頭低得只能看見頭頂，娜娜莉轉移視線，落到旁邊明顯是情侶但種族不同的兩人身上，非人種族的女性顯而易見是水生魚類，從袖子裏探出的是魚鰭。

“這個真少見，陸地和水生的組合。”娜娜莉語氣流露出稀罕之意，琥珀色的眼睛不含任何異色，隨意打量兩眼。

“妾身是多多良沼澤的主人，沼皇女，這位是妾身的愛人，小太郎。”大大圓圓的眼睛，耳朵是魚鰭，長長的頭髮，以人類的審美來說外貌有些另類，一身優雅嫻靜的氣質，聲音甜美溫和。寬大袖子中探出的魚鰭親昵的按在身邊的人類少年手上，貌似是在握手，優雅端莊的向娜娜莉行見面禮。

“那個，第一次見面，請、請多指教！”名為小太郎的少年慌慌張張鞠躬，和奈奈生如出一轍的局促不安。

“你們舉行婚禮的時候，本公主會到場祝福的。”娜娜莉微笑，啜一口茶水，“現在不常見，以後應該會多起來。”

“什麼？”奈奈生不由自主好奇的問。

“陸地生靈和水生種族的結合啊。”理所當然的說。

“……海族和魔法界建立外交的事情嘛？”奈奈生遲疑一下，這件事她也有所耳聞，畢竟到處都在談論和魔法界相關的事情，想不知道都難，但是詳細的就不知道了。

“妾身謝過魔法公主，妾身和小太郎一定會幸福。”沼皇女甜軟溫和的聲音透着幸福味道，說著，看一眼身邊的人類少年，兩人心有靈犀的對視，連周圍的空氣似乎都不一樣了，透着粉紅氣息。

桃園奈奈生看他們的目光飽含祝福，為他們之間的情誼高興，但這份祝福之下隱隱透着複雜的傷感情緒，如此矛盾，臉上的笑容似乎都因此染上異樣。

御影對她的情緒變化心知肚明，恐怕是那個的關係，可是，這是長久以來一直被默認的規則，無可挽回的悲劇之路，一邊為現在的幸福甜蜜高興着，一邊為既定的結局悲傷。

巴衛也看出桃園奈奈生因為什麼事情而傷感，不說話，只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看看沼皇女和小太郎，看看桃園奈奈生，看看御影，再看看伸手握住奈奈生的手的巴衛，空氣里似乎瀰漫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東西在這幾人之間流動。

沼皇女大大圓圓的眼睛溫和的看着桃園奈奈生，甜軟的聲音道：“妾身，感到十分幸福。”

這句話彷彿是強調什麼，也像是在安慰她。

娜娜莉雖然充滿好奇心，但如果關乎個人私隱的話她不想問，氣氛似乎有點詭譎凝重，想轉移一下話題。

“奈奈生，你在魔法分部學習的怎麼樣？”

“婚姻登記處的前輩很熱心，教會了我很多知識。”說到這個，奈奈生露出開懷真心的笑容，清澈的眼睛散去陰霾，“魔法界真好，發明了各種婚姻契約，簡直是大開眼界。”

“嗯，婚姻法的條列作為契約條件，能將法律的作用最大限度發揮，僅僅依靠自覺是不夠的，依靠執法人的工作也是不夠，三方面結合才是穩定的結構。現在預約你來作為證婚人的還不多，以後會漸漸多起來，人類和異族的交往逐漸加深，結婚組成家庭的也會越來越多。”

桃園奈奈生的表情微微愣怔，隨即露出幾分古怪之色，看一眼眼底露出和自己同樣驚詫之色的御影，彷彿是試探，小心翼翼的問：“魔法界，很贊成人類和妖怪組成家庭嗎？”

“提倡算不上，只是，對於有緣締結婚姻的人，都給予祝福。”想起剛才的怪異氣氛，娜娜莉若有所思，“難道，這裏歧視人類和異族結婚？”

“歧視，應該不算吧……唔，不過好像都不太樂意見到這種現象。”桃園奈奈生兩手按在膝蓋上，低着頭，依稀是局促低落的情緒，“妖怪和人類相戀是禁忌……”

“魔法界沒有遇到那種情況嗎？人類和長壽種族相戀，然後先一步離去，剩下的那個餘生都在痛不欲生……”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小太郎面前說這個，慌慌忙忙抬頭，“那個對不起……！”

“奈奈生，雖說是兼職，但你也太不認真了，這種常識竟然都不知道，以後果然要加把勁努力才行，不然會被笑話的。”奈奈生的疑問顯然就是她露出異樣之色的緣由，娜娜莉對此嗤之以鼻，輕輕嘆氣，言語中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內。

“唉咦？”桃園奈奈生一頭霧水。

“本公主可以想像到你是多麼敷衍懶散，光顧着你麻瓜學校念書了吧？”娜娜莉對此感到特別不理解，遊戲是這樣，花大把的時間在麻瓜學校里，在麻瓜功課上花費大量精力，奈奈生也是這樣，就不能好好修鍊嗎！

“……呃？我還是學生，所以那個……”

“聽好了，本公主只說一遍，無論以後還在不在魔法分部的婚姻登記處工作，身為緣結神，一定會用得上。”聰明的老師遇到一個特別笨拙還不愛努力的弟子大概就是這種心情，恨不得抽人，滿心無奈。

“魔法師的前身是巫師，這點想必你應該已經了解，那麼巫師的由來，你知道嗎？”

桃園奈奈生搖頭。

“最初的巫師是人類和魔法生物結合以後誕下的孩子。看現在魔法師的數量就明白，當初人類和魔法生物相戀的一定不在少數，那麼，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就擺在眼前，人類是短壽種族，而魔法生物往往是長壽種族，和人類相戀就會因為壽命差距眼睜睜看着愛人逐漸蒼老而死。”

“這對魔法生物來說是痛不欲生的打擊，今後漫長的生命都陷入痛苦之中。”

“所以，某個不想和愛人分離的，嗯，或許是人類，或許是魔法生物，總而言之，發明了一個魔法，共生契。這個魔法締結后，就會將雙方的壽命進行平均分攤，假設一個是100年壽命，一個是1000年壽命，平攤后就是550年，因為締結時各自的年齡，會有上下浮動。對長壽種族來說這是個嚴重削弱自身生命的魔法，但是，與其今後自己孤單的走過餘生，和愛人一起度過更加幸福，從發明出來以後就被廣泛採用，這是最初的共生契。”

“經過代代完善演變，流傳至今的共生契和最初的已經不一樣，擁有了同化效果。舉個例子，人類和精靈締結共生契，身為弱者一方的人類就會漸漸向精靈同化，總有一天變成完整的精靈。”

“哇！”瑞希捧住臉頰，驚訝的張大嘴巴。

“同化的種族越強，所要消耗的時間就越久。同化過程中，精靈因為共生契被削弱一半的生命力會漸漸回升，因為伴侶正在精靈化，壽命延長。”娜娜莉斜睨聽得瞠目結舌得奈奈生，“對於糾結壽命差距造成悲劇的蠢貨們，本公主只有一句話：知識改變命運。”

雖然這個共生契在二十幾年前還是壓在某個大貴族家中書庫的某一個地方不見天日，生僻得幾乎沒人知道，現在是婚姻登記處必須掌握的常識之一。

“知道自己的糾結有多麼愚蠢了嗎？那些被愛人身死拆散的傢伙，肯定都是光顧着甜蜜忘記思考後路，等到人快不行了才想挽回，死了后更是痛不欲生，都不曉得研究研究為後輩開闢一條路，獨居就是有這樣那樣的麻煩，群居人多力量大，一個課題前仆後繼有人研究，再困難也總會有點眉目。”娜娜莉端起杯子，喝一口溫茶，溫度涼了很多。

室內安靜許久，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娜娜莉喝茶的輕微聲響。

“那、那那那人類和妖怪之間也能締結共生契？”桃園奈奈生磕磕巴巴的問。

“你和婚姻登記處的工作人員研究吧，本公主不管這種瑣事。”放下茶杯，漫不經心道。

“真是太好了！謝謝你公主殿下！”桃園奈奈生興奮的上身前傾靠過來，隔着方桌，一把握住娜娜莉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綻放出無限光彩，縈繞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

娜娜莉面無表情看着她。

桃園奈奈生陡然燙到手一般鬆手，不好意思的坐回位置，“那個，我好像太得意忘形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木質走廊傳來，由遠而近，很快就到達門口，門被一把拉開，王樣看也不看房間內其他人，緋紅色的眸子只看見娜娜莉，見她平安無事鬆一口氣，高高懸挂的心沒有就此放下。一把緊緊抱住，感受到懷裏單薄纖細的身體，這才漸漸冷靜。

娜娜莉被大力抱着勒得有些喘不過氣，王樣這近乎驚懼的姿態她從來沒有看到過。

一直跟隨的黑魔導士和黑魔導女孩落在門口，看見她也是鬆口氣的樣子。

茫然的任由王樣抱着，手繞到他背後，安撫的輕輕拍拍。

等到王樣焦慮驚懼的情緒平復，這才鬆開勒得娜娜莉喘不過氣的力道，緋紅色的眼睛專註盯着她，仔仔細細察看臉色，看起來紅潤一些，但和健康還是差着距離，他最為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強大的氣場，旁若無人的舉動，室內其他人一秒鐘變擺設，似乎現在也沒有正視他們的打算，目空一切到理所當然，隨着黑暗遊戲的進展，骨子裏屬於古代法老王的因子漸漸蘇醒，尊貴強勢的法老王不會關注無關緊要的存在，雖然以往平日裏的溫柔本來就是有針對性的。

對王樣投以詢問目光。

沒回答。

投到跟隨來的兩個小魔物身上。

在王樣彷彿漫不經心的一瞥下渾身一個激靈的黑魔導女孩滿頭大汗，扯扯嘴角，“……那個，就是，有點擔心公主會被暗算，最近超級不安全的……”

這是“有點”擔心么？

娜娜莉狐疑的看看黑魔導女孩，抱着魔杖環胸漂浮的黑魔導士保持沉默是金的美好品質，更加問不出什麼。

“走吧。”王樣神色自若，彷彿剛才的失態只是錯覺般，恢復平常的冷靜，說：“魔法分校的學生，那些……你不去看一看嗎？那個叫做高里要的學生，在魔法修習上似乎有難解的困難。”

“可以啊，反正現在沒事。”娜娜莉眨眨眼睛，答應道。

看着魔法公主被不知名的俊美少年火速帶走，室內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什麼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