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落水

第311章 落水

自從那日融融從她這裏走出去,已有好幾日不曾來請安了。

要知道,從前他課業再忙,也會來她這裏刷存在感,要她抱一抱或親一親才肯罷休。

如此,便顯得極不尋常,顯然在與她置氣吧。

真是個彆扭的小孩,到底是自家孩子,宋汐捨不得他受委屈。見今日下朝,時間尚早,宋汐便打算去東宮看看他,替他捋順了這口氣。

讓宋汐驚訝的是,前幾日,這兩孩子還鬧得不可開交,今日,竟又十分要好了。

此刻,兩人正在一起練字,融融不用說,自是全神貫注。這孩子,做什麼都力求完美,沒什麼好叫她操心的。堯兒挨着他坐着,手裏抓着一隻毛筆,時不時偏過頭看看融融,間或抓耳撓腮,像個小潑猴兒。宋汐看堯兒面前的宣紙,倒也洋洋洒洒地寫了數十字,不由得勾起嘴角。

她聽風宸說過,堯兒有多不愛學習,此刻,竟能安安分分地陪着融融一起練字,難得。

“寫的什麼?”宋汐走到兩人身邊,好心情地開口。

堯兒早在她出聲時,便站起身子迎接,臉上帶着慣常的燦爛笑容,“娘,你怎麼來了?”

“來看你們啊!”眼角瞥見融融還在全神貫注地書寫,不知道她來了似的,宋汐微微蹙眉,在他面前站定,擋住了部分光線,微微傾身,以一種無法忽視的強勢語氣道:“融融寫什麼這麼認真?”

融融眉頭一斂,終是擱了筆,站起身,對宋汐行了一禮,規規矩矩道:“兒臣給母皇請安。”頓了一頓,又道:“今日太傅講了一篇策論,布下作業,讓兒臣寫下看法。”

宋汐看他紙上,確實整整齊齊地寫了百餘字,暗暗咋舌,她看堯兒將字寫得斗大,還以為是在練字,原是要寫篇文章。

只看兩人的卷面,便可觀其學習態度。

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融融做什麼事,都很認真自覺。

他的字,也寫的越來越像她的了!

忽然想起,他剛學寫字的時候,曾私下要來她的墨寶,一筆一劃地摹寫。

她道:“要臨字,該臨寫書法大家的,明個兒娘親叫太傅給你拿一些。”

小小的人兒卻搖了搖頭,異常堅定道:“融融不要大家的字,想學娘親的字,融融以後要成為一個像娘親這樣的人。”

她當時十分感動,倒也沒有勉強他臨別人的字了。

臨了幾年,如今他才六歲,從字形上,已有她七分風骨了。

她覺得自己一生沒什麼大作為,但他小小的心裏,卻是多麼地崇拜着她啊!

想到此,她心頭一動,看着他漆黑的小腦袋,很想伸手撫一把,很快,又想起什麼似的,生生地止住了。

這孩子,還在自稱兒臣,喚她“母皇”。

這口氣,就這麼難消么!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她不想跟他打太極,而是直接說道:“怎麼突然叫起母皇來了,無端顯得生分。”

是了,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感到不自在了,他在這麼說的時候,渾身都透着一股疏離感,就好像刻意與她劃清界限一般。

她敬他一尺,他就還她一丈。是這樣嗎?

她才知道,她的孩子,竟如此斤斤計較,卻也十足地孩子氣。

融融眼也不眨,語氣生硬,“這樣合乎規矩。”

宋汐暗暗扶額,瞧這話說的,可不是火氣十足。

“你不必——”

“母皇若是無事,兒臣可要繼續了,回頭太傅還要檢查。”他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竟是一點情緒也無。

宋汐溜到嘴邊要安撫人的話,猶如被卡住了,半響,才無奈地說了一句,“你寫吧!”

這孩子不聽勸,只有等他自己氣消了。

她只得將目光轉向堯兒,字不成文,倒是真真在練字。

仔細一看,呵,他的字,竟是隨了風宸,寫的還像模像樣的。

看着熟悉的字跡,宋汐眼中閃過一絲懷念,語氣也輕柔了幾分,“堯兒的字,寫的倒不錯,頗像你父親。”

難得在才學上被人誇獎,儘管只是字,堯兒也很高興,不免起了炫耀的心思,昂着小下巴道:“我寫的最好的,卻是這兩個字。”

“哦?”宋汐來了興趣,傾下身,湊到了他的身邊去,裝作很好奇地樣子,“哪兩個字?”

堯兒提筆在紙上落下二字,若說之前的字有七分像,這二字,從字形上,倒有十分像風宸,只是少了他的風骨,不得其神。

饒是如此,也足以讓她吃驚了。

堯兒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裏,越發地驕傲,挺着小胸脯道:“我的名字,可是父親手把手教地,想當初,為了寫好這二字,我手都起繭子了。父親卻說,寫不好,就讓我一直寫,我差點寫的要吐了。”

宋汐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畫面,不由得失笑道:“你這二字,寫的的確是好。外人不知,乍一看,還以為是宸王寫的呢!”忽的,她腦海里閃過什麼,有些驚異地問道:“你的名字,叫作宋堯?”

她一直以為堯兒姓風,他也應該姓風,卻不曉得,他隨了自己的姓。

堯兒理所當然道:“是啊!”見宋汐一臉怔愣,他眼珠子一轉,笑嘻嘻道:“爹爹說,您守着偌大的家業,卻沒個跟自己姓的孩子,故讓我跟您姓呢!讓我時時刻刻記住自己的娘,切莫因為長久分離,而顯生分了。”

心裏卻道,老爹啊,你回頭可要好好感謝我,小爺拼了命在娘親這裏給你說好話呢!

聞言,宋汐一時間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眼眶微微地有些發熱。

風宸,你這份情誼,叫我如何償還呢?

你這般念着我,我卻因着顧及太多,而讓你忍受分離之苦。

這時,融融筆下一頓,一團墨跡在紙上劃開。

原來,堯兒竟是隨了母親的姓。第一次覺得自己姓厲,不是什麼覺得驕傲的事。

宋汐狀似無意地瞥了他一眼,而後將目光轉向堯兒,撫着他的頭,溫聲道:“堯兒,雖然你與融融不同姓,但你們卻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娘親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互相扶持,無論發生設么事,都不要傷害對方。”

兩人那一頓打,到底讓她心存不安,特意來敲打一番。

堯兒驚訝地“啊”了一聲,“我們是親兄弟嗎?可是,為什麼我們長得一點也不像?連姓也不同呢?”

融融也停下了筆,低垂的眼眸,一臉震驚。

一直以來,宋汐有強調兩人是兄弟,要如何友愛和睦,卻從未說過兩人是親生兄弟。

因着兩人長得不像,連姓也不同,皆沒想到這個層面上去。

雖然都喚一個娘,畢竟,爹是不同的。

他們也到了懂事的年紀,懵懂間,還以為娘(爹)是另找的情人。

對融融來說,他自小沒爹,宋汐作為皇帝,三宮六院也是尋常,何況乎在外找一個男人。他倒沒想過,這孩子竟是她與風宸生的。是以他對宋汐與姘頭的兒子,素來沒甚好感。

對堯兒來講,他以前以為娘是親的,但因宋汐自小不在身邊,反而在別人家裏,做了別人的娘。風宸也不會和他探討娘親不親的,畢竟,他這輩子就宋汐一個女人。不和她,還能和哪個女人生孩子?但是堯兒不知這些淵源,是以,他又不是很確定這娘是親還是不親的了。

但有一點,他很肯定,宋汐是被別人搶去了。可風宸非但不怪她,還總是很體諒宋汐的難處,倒讓他深深不解。爹與娘的關係,就好比太傅讓他作的學問,深奧得緊啊!而融融,更像是從哪個旮旯里冒出來的,他不像娘,也沒有爹,長得還那麼好看,他一度以為他是什麼小妖精變的。但是他確實奪人眼目,讓人看着就歡喜。

宋汐不知如何解釋,只得說道:“此事說來話長,等你們長大了就會知道,現在只需記得為娘的話,要好好地愛護對方。若你們能聯手,天下間,將無人是你兄弟的對手。”

宋汐又待了一會兒,便離去了。

堯兒一把抓住融融的手臂,興奮得兩眼放光,“融融,原來我們是親兄弟啊,親的,親的,嘿嘿,太好啦!”

融融根本就不想看他那副傻樣,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堯兒拔高了聲音,一本正經道:“我可是你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兄弟,你可要對我好一點,要與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哦。”

他故意將唯一二字咬得很重,融融涼薄地勾了嘴角,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幽光,“那你得替我辦事才行。”

……

未央宮外,一處偏僻的角落裏。

堯兒捏着手指,有些緊張地說道:“融融,你不再考慮——”對方冷冷地一瞥,堯兒就禁了聲。

好吧,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融融帶着兩名侍從,率先往前走去,堯兒只得跟上。

到了門口,毫不意外地被守衛攔住了。

“殿下留步,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未央宮。”

張德道:“殿下的風箏落進未央宮了,要去裏頭找一找。”

那守衛道:“請殿下等一等,待屬下替您尋了來。”

融融淡淡道:“若本宮要親自去尋呢?”

幾個守衛面面相覷,其中一領頭者跪下道:“請殿下不要為難屬下。”

融融眉頭一挑,忽然冷下聲音,自有一種迫人的氣勢,“不過一失寵的皇夫而已,你確定要阻攔本宮?”

說是禁足,又何嘗不是變相保護。

只要這安笙還在宮裏,難保沒有出頭之日。

事已至此,堯兒只得幫腔道:“娘親還沒說過,這宮裏還有什麼地方是我去不得的?不就是一冷宮,還當小爺想去呢,還不是怕你們辦事不周。還是找不到小爺的風箏,你們提頭來見?”

此話一出,幾個守衛面面相覷,竟無一人答腔。

這個要命的鍋,誰敢背?

最終,還是那領頭的守衛咬牙做了主,揮手讓開了道路,恭敬道:“還請殿下快去快回,與屬下行個方便。”

一個是當朝太子,另一個好像是當今陛下的私生子,他實在得罪不起。

左右這未央宮,陛下也兩年沒來了,着實與冷宮無異。

融融輕輕額首,帶着眾人,堂而皇之地步入未央宮。

堯兒跟在他後頭,一臉崇拜,“融融,你方才好威風啊!”

若說耍威風,他是遠遠不及融融的,他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覺得實在擺不來那樣的冷臉。這樣的氣勢,他也就在父親和母親身上見過,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王者之氣?

融融瞥了他一眼,蹙眉道:“你好歹也是個皇子,怎如此大驚小怪。”

堯兒天真道:“可是我每次見到底下人為難的樣子,就不忍心再為難他們,身邊的宮女都不是很怕我。”

融融輕撇了一下嘴角,似是有些鄙夷,“婦人之仁。”

堯兒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跟了上去。

有一點,他沒有說,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他手底下的人,雖然不怕他,卻是真心實意地為他,從來沒有叫他為難過。

進了花園,融融便叫侍人散開了,名曰去“找風箏”。

他和堯兒則徑直去了安笙居所,兩人在池邊站定,融融搗了一下堯兒的胳臂兒,低聲道:“弄出點兒動靜,把那人引出來。”

堯兒道:“萬一把別人引來了呢?”

融融道:“不會,母親派來的侍人都被安笙打發到別處了,這裏只有他一個手下,叫做融闐的,此刻,應當在御膳房為他準備膳食。”

“好吧!”堯兒擰着眉,目光瞄到近處的池塘,眼睛一亮,“有了!”

這未央宮像是許久沒有人打理了,到處都是亂石,他撿起腳邊的幾塊石頭,狠狠地擲進池塘里。

只聽得“噗通”一聲,水花濺起三尺高。

融融眉頭一挑,沒有阻止,反而鼓勵性地看着他。

堯兒越發扔的起勁,大約扔了有五六個,空氣中忽然響起一個冷酷的聲音,“誰人在我未央宮放肆!”

堯兒還沒搞清楚聲音是從哪裏來的,融融已然轉身,精準地找到那人所在,“安笙,別來無恙。”

堯兒立馬回頭,就見對面的屋檐上,站了個粉色衣裳的男子。

兩年未見,他似乎越發地消瘦了,屋上風大,吹起的衣袍獵獵作響,彷彿隨時要將他吹倒似的。修長的手指捏住袖口,眸光凜凜,竟有幾分迫人的氣勢。忽的,他眸光一斂,飛身向兩人而來,粉色衣裳在空中層層綻開,竟有一種傲人風姿,灼灼的風華,直叫人不敢直視。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堯兒忽然有些不敢害了。眼角的餘光看向融融,他不動如山,眼眸如冰似錐,竟是能與安笙抗衡。

安笙在幾步之外站住了,斜睨着,彷彿不屑似的看着兩人,卻將大部分目光分給了融融。

他知道,這才是他的對手。

“你又想玩什麼把戲?”

“想知道?”融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忽而邪氣地笑了,“那就過來。”

安笙剛要上前,才抬起腳步,倏然止住了,怪笑道:“你這小孽種滿肚子壞水,我才不會上你的當。”他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四周,忽然地,悠閑起來,尖銳地笑道:“反正我這未央宮已是個荒地,隨你怎麼折騰,最好將你母親引來,上門找茬的可是你啊!”說罷,大笑着離去了。

融融臉上的笑容早已消隱,目光沉沉地望着他離去的方向。

堯兒被他陰沉的模樣嚇了一跳,等了一會兒,不見他有所反應,終於忍不住拿胳臂兒碰了他一下,低聲提醒道:“他走了誒,我們還——”

話未說完,融融忽然轉過臉來,伸手就是一推。

堯兒身後就是池塘,毫無防備的他毫不意外地栽進了水裏,在水裏掙紮起來。

他不會游泳,只憑着本能求救,“救,救命——”

按照他們本來的計劃,將安笙引出來后,堯兒假裝落水,融融再着人將他救上岸,回頭再反咬安笙一口。

可如今,融融站在岸邊,既不動作,也不開口,只冷冷地瞧着。

他想到,這是宋汐與別人生的孽種。

他想到,這人與他爭奪宋汐的寵愛。

他想到,他明明討厭着他,他卻老愛往自己身前湊。

他想到,若是這個人消失了……

畢竟是個小孩子,堯兒在水裏掙扎了一會兒,很快,便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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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梟后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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