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妍煜再遇
岸邊老桃樹遒勁的枝椏伸了過來,裂開了蒼青色天空。他就站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含笑望她。
阿妍一句“陳公子”在舌尖拐了個彎消弭,然後微笑行禮:“見過四皇子殿下。”
“我微服在外,阿妍不必多禮,還當我是陳煜就好。”他的手被在後面,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把十二骨摺扇,在虛無處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是。”阿妍頭疼。
北辰煜一個眼風清清淡淡掃向可心,剛剛還憤慨無比的可心此刻衰衰地退到了後方。
阿妍看看他。
他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兩個人並肩往前面走。秋風刮過來,帶着點薄涼的味道。
“中秋宴上發生了那樣的事,此時此刻還有閒情逸緻逛街的帝京貴女,只怕只有阿妍你一個人了。”
“我爹爹說我活得不像一個姑娘家,這樣會讓他以後無顏在九泉之下見我娘。我為了減少他的負罪感,索性出來做做姑娘家應該做的事情。”
“那麼可有何收穫?”
“我在‘金玉玲瓏’買了根簪子,喏。”
阿妍指了指髮髻。
在烏雲深處,藏着一根小小的銀簪,其貌不揚,說得好聽點叫做樸素,說的難聽點叫做簡陋。
北辰煜無奈又瞭然一笑:“別人來金玉玲瓏,挑得都是精貴飾品,阿妍你偏偏反其道而行。”
“哈,閑的無聊膈應一下別人也挺好。你沒看到,當時那掌柜整個人都不好了呢。”
兩人的對話是漫不經心的。
談話間,風和木葉拂過,其聲蕭蕭,在熙熙紅塵倍感寂寞。
“阿妍。”
他突然叫住了她。
她停步,清顏墨瞳,雲遮霧繞的眼眸里此刻有疑惑流露出。
他漫步上前,清冽的氣息立刻籠罩在她的左右。她看到他輕輕抬起手,撥了撥她的髮髻。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月白色衣袖就垂在她的面龐邊,淡淡的龍涎香在冷風中優雅地蔓延開來。
然後,他低頭,微微一笑,剎那間如風過碧湖,漾起無聲漣漪。
“剛剛你的頭髮上落了木葉。”
這個動作,其實有點親近了。
但是吧,阿妍那天在御花園的桂樹上,也曾看見晏晞為耿瑤撥下頭髮上的落葉,而她,絕對不會相信晏晞那個自私冷情的人會真心和耿瑤膩歪上。所以吧,阿妍也根本不覺得北辰煜這是在表達對她有好感,充其量,他只是在博取她的好感,用曖昧的方式。
於是阿妍淡定地整了整頭髮,轉過身子繼續往前走,說:“謝謝殿下哦。”
活脫脫一塊榆木疙瘩。
對於阿妍的反應,北辰煜也算是意料之中。他的摺扇貼在唇邊,雋秀一笑,跟了上去。
不遠處是無針坊,門口停着馬車轎子,當然也有布衣男女穿梭其中,一片市井繁榮之景。
“似乎七夕,我與阿妍就是在這裏巧遇的。”北辰煜的聲音悠悠傳來,帶着點追憶的感覺。
“殿下認為是巧遇么?”阿妍眼眸如波看向他,笑意若有若無,“小姑娘送給了我面具,我在醉漢擾亂場面時別撞到了木架子下,布匹蓋住了我,人群也掩住了我,如果這時,有一個身形裝扮與我相似的人戴着相同的面具從木架子另一邊走出去,豈不是會輕易引開那些本來跟着我的人?”
“這時候,我再出來,大嬸逮着我要我賠錢,而之前的小姑娘送我面具時早已順走了我的荷包,我身無分文,只有聽從大嬸安排,往無針坊而來。”
“而後就有了我與殿下的‘不期而遇’。殿下,你相信醉漢,小女孩,大嬸,紅線,這些我所碰到的,都是巧合么?”
語調輕柔,字字無害,卻像一把鋒刃的匕首,無所顧忌地戳破了一切看似機緣巧合的假象。
北辰煜面色如常,甚至是含笑聽完了阿妍這不似質問的質問。他執着摺扇的手骨節很清晰,也別樣的穩定,他耐心地聽着,直至阿妍語落,然後才氣定神閑開口:“現在可是輪到我解釋了?”
阿妍見他如此其實頗有些無言,北辰煜和北辰燁到底是兄弟,即使暗地裏撕得再厲害明面上都是翩翩公子,都有着無論何時何地都氣定神閑的能力。這是不是也預示着,將來,在這場奪嫡之爭中,他倆會是最後的對手?
無言歸無言,阿妍還是唇角漾漾,道:“願聞其詳。”
“你應當也知道,我們兄弟幾個並沒有表面那麼和諧。”北辰煜斟酌着開口,然而語一出還是驚得阿妍不由挑挑眉。誠然,這不是什麼秘密,但是由北辰煜對着她這個臣子之女說出來,那就是相當驚悚了。
阿妍有一點惆悵,她一點也不想跟北辰煜討論這些敏感的問題啊,她只想安安穩穩當個萌蠢的官二代。
北辰煜第一句話說出了口,以下的話說出口似乎也不那麼艱難了。
“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我聽說五弟在私宅金屋藏嬌,便想會會這位佳人,看看她何德何能讓一向心比天高的皇家五皇子精心維護至此。”
此刻只是簡簡單單的“聽說”,誰也不知道究竟那些暗人在背後付出了多少,比如淚兒。
“你似乎耐性很好,不常外出,好在進京后的七夕出門了。我想要接近你,自然不會讓北辰燁的那些人繼續跟着你,而我也不可能貿然出現,這樣會讓你心生警戒。此乃下策,但是我的無奈之心,相信以阿妍的聰慧,定會理解。”
說罷,他看着阿妍,墨眸里流光暈開,一片赤誠。
一個雋秀男子這樣看着你,你什麼感受?
一個當朝皇子這樣看着你,你什麼感受?
一個貴為當朝皇子的雋秀男子這樣看着你,你什麼感受?
總之,阿妍受寵若驚。
受寵若驚的妍姑娘決定說點什麼來活躍一下氣氛:“然而殿下費了那麼多心思,到頭來卻發現佳人沒有遇到,只遇到了一個蠢噠噠的吃貨姑娘。她無德無能,琴棋書畫一樣不會卻能夠吃掉一盆面再幹掉一桌茶點。”
阿妍眨了眨眼,笑問:“殿下失望否?”
北辰煜唇畔漾起,眉眼皆蘊上了一層朦朧的笑意:“那個姑娘確實令我驚訝,但絕對不會讓我失望。她不是國色天香,但是輕靈秀美;她不懂琴棋書畫,但也不會矯揉造作;她在帝京舉目無親,但以絕對的姿態承擔了應該承擔的責任。”
“我想,如果我是五弟,也絕對會儘力呵護這樣的姑娘。”最後,他這樣說。
他的目光,籠罩着阿妍。
阿妍很開心:“原來我還有這麼多優點,真好。”
所謂榆木疙瘩,所謂不解風情,大抵如此。
北辰煜暗地裏深吸了一口氣,他是沒有預料到,阿妍竟然可以木到如此地步,半分回應也沒有,哪怕是一個眼神,都無。
捏了捏扇柄,北辰煜決定曲線救國,還是先聊點別的。
“阿妍,你說我費了好些心思到底是讓你看出了端倪,說說吧,是從何處懷疑的?”
“怎麼了?殿下是要繼續用此招誘拐其她小姑娘們?”阿妍打趣,一瞬間似乎回到了七夕那晚,她不知他鳳隱龍藏。
“我連阿妍你都騙不了,何況其她女子?”北辰煜一句話挫傷了阿妍的自尊。
阿妍很不開心:“殿下,你不是剛剛才誇我聰慧的么?疑惑其實從七夕那天晚上就開始有了。”
“大嬸是自己賣衣布的,卻讓我去‘無針坊’贏了羽衣霓裳來給她做招牌,這還說不清究竟是給她自己還是無針坊造勢呢,豈不是很奇怪么?此乃其一。”
“其二,大嬸讓我往無針坊這邊走,本來那麼不講理突然就輕輕鬆鬆放走了我,還沒有讓我留下任何物件抵押,似乎,她從頭到尾的目的,都只是想把我推往無針坊,而不是讓我賠錢。”
“最重要的一點,”阿妍彎唇一笑,“我根本就不相信什麼千里姻緣一線牽,殿下你牽着紅線從橋那頭走過來時,美到極致,卻也正是最大的疑點。”
“老天是公平的,他從來不會讓一個人幸運到極致,尤其是對我。”阿妍笑意莞莞,語氣輕然,“所以,但他有一天對我太好時,我就會懷疑,這是不是又是一場策劃好的局。”
北辰煜沒有安慰她,因為他知道她不需要。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們甚至是一類的人,活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他只是在說:“阿妍,我以後不會再策劃屬於你的局。”
這是他第一次,並不是抱着欺騙的態度,在做一個毫無價值的承諾。
然而阿妍,只是笑笑,顯而易見的沒有當真。
風過,颳走了一些比較莫名的情緒。
北辰煜對阿妍說:“帝京最美的時候便是秋季了,後日阿妍可願與我一同去京郊遊湖?”
阿妍一本正經地拒絕:“阿妍慚愧,後日已與友人約好一同賞菊。”
說實在的,她還真沒有什麼友人。
北辰煜也不強迫,微笑道:“後日耿瑤小姐在府中設宴,屆時會邀請諸多帝京貴女,如果阿妍尚在京中,只怕也推諉不得。”
阿妍:“……”
這些可怕的女人,她是真心畏懼她們。
如果後日她推了耿瑤的帖子卻縮在府中或者在帝京某處溜達,可能真會被有心人看到然後在那些絹花面前巴拉巴拉。然後……阿妍不在意流言,但她現在不得不重視流言。
她還真不能待在京中,要尋個理由然後早早出城。只要出了城,若北辰煜有心總會再次“巧遇”。
再看看北辰煜,正好整以暇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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