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舊的村子
蘇曉回到記憶中的童年中有些模糊的奶奶家,望着眼前的一些,心裏冒上一股莫名的情緒。如果不是因為奶奶突然病倒,蘇曉一年都難得回來一次。
——白楊村。
記憶中的村子和眼前的景象重疊,老舊的青瓦房,三角的屋頂,裏面橫豎搭着幾根撐起整座房子的圓木。經過小賣部時,三爺爺家餵養的鴨子受驚了一般的四散而去,蘇曉不悅的皺起眉。
到底是不喜歡這裏透着太老舊的生活方式,路上隨處可見的家禽以及放牛歸來的老人家。
“蘇家的小丫頭,回來了?”
“恩,三奶奶。”蘇曉記得,這個是爺爺的弟妹,她應該喊三奶奶。
穿過佈滿水跡,坑坑窪窪的院子,蘇曉順着記憶上了台階,推開側邊的門,而不是正對自己的雙開柵欄門。
正對着的這道門推開,應該是堂屋,供奉着神明——天地君親師。
布依族人家的祠堂。
踏進側屋,熟悉的味道,兒時喜歡的一毛錢零食,蘇曉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童年和夥伴們拿着五毛錢就得意的跑到這裏買東西的場景。
小時候,真好打發。
“小丫頭,要買什麼?”
“啊,打火機,還有一支筆。”
“兩塊錢。”
“恩,給你。”摸出兩塊錢給三奶奶,蘇曉把東西放進隨身背着的包裏面,隨後和三奶奶告別,打算回奶奶家。
左腳剛踏出門,隔着一堵牆的屋子裏傳出一陣咳嗽聲,蘇曉剛舒展的眉頭皺起來,把快要脫口而出詢問的話咽回去。
印象里,三爺爺的身體一直不錯,怎麼會突然病倒?這種老房子有一點不好,就是白天光線也很暗,以至於要開燈。
不算髮達的村子,還是古舊的燈泡,橙黃-色的燈光讓屋子越發的覺得昏暗。
走出去時,蘇曉才有時間好好的打量這座院子。
破敗了不少,但住着人,只有一個出口,三面環着院子,住的是三奶奶的兩個兒子一家,堂屋旁邊的小屋子是三奶奶老兩口住的。
從一進院子就產生的怪異終於有了解釋。
寬闊的院子太安靜,除了鴨〡子叫的聲音,沒有人說話,平時三奶奶家兩個孫子的嬉鬧聲,今天沒有。
白楊村就是這種風俗,或許許多農村都是這樣的習慣,上一輩的兩老的吃住是膝下的兒子分擔,按照年紀一家一年,年三十搬到另外一個兒子家裏。
蘇曉拎着行李箱走出院子,三奶奶家住在小道的十字路口,院門正對着下去的岔路,走五十米,就是蘇曉奶奶爺爺的住處。前後兩個老屋子都是自家的,也算是當初蘇曉爺爺得以保留的家產。
蘇曉二叔住在靠路邊的屋子,兩間房,外面吃飯看電視,裏面睡覺,有一個大大的灶台,還帶着門檻的大門外是兩捆柴。越過二叔家,蘇曉徑直來到兒時的住處,一棟兩層的青石板房——在白楊村裡算是好房子的兩層青瓦房前。
院子口的茅草石板房是廁所,旁邊種着一棵桃樹。蘇曉穿過帶着純天然味道的小徑,左邊是排列整齊的石板,右邊是柵欄圍起來,鋪着草的牛圈,可惜裏面空空的,那頭牛不在。
據說是死了,死得有點莫名其妙,就跟那條老黃狗一樣。
以前在這裏待的時候,那頭老牛生了一頭小牛,蘇曉自己貪玩爬上牛背,結果被摔在地上。回憶還沒結束,一道聲音把蘇曉拉回現實。
“四兒?”盤着頭髮,端着盆腰間帶着圍裙的女人站在蘇曉身旁,蘇曉露出一個笑,喊了一聲。
“嬸娘。”發現這裏似乎只有二嬸娘一個人,蘇曉問,“我二叔呢?”
“去修剪桃樹,沒在家。”
兩人並肩往屋子裏走,蘇曉把行李箱放在一切都顯得樸素的屋子裏,顯得格外的不合拍,連蘇曉坐在這裏,都覺得彷彿邁入了另一個世紀。木製的沙發上,儘管有些硌人的,但冰冰涼涼的,很涼快。
“怎麼回來了,還以為你要回家一趟才過來。”
“奶奶病了,我怎麼也得過來看看,家什麼時候都能回去的。”
眼前樸實的嬸娘讓蘇曉臉上終於出現一絲笑意。記憶中的嬸娘,其實比自己老媽年輕四五歲,但兩人站在一起,卻讓人不得不感概,勞作的確很讓人顯老。
因為小時候在這裏住過,蘇曉和二叔一家都很親。
白楊村的屋子構造都相差不大,堂屋旁邊是兩間小屋子,一間吃飯的,靠後的那間是睡覺的。
蘇曉熟門熟路的從堂屋側開的門走到閣樓下邊,搬來梯子,確定自己不會摔下來,才轉身去把行李箱提過來。
“你奶奶還睡着,你上去收拾一下東西,床單被罩都是剛換的,乾淨着。”
“恩,奶奶這些日子,睡的時間多了吧?”
“是啊,人的精神頭沒了,躺着動不了。”
蘇曉垂下眼,心裏泛酸,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好默默的爬上樓梯,不費功夫,爬到樓梯一半,讓嬸娘在下面給遞箱子,舉着行李推到木板上,自己才爬上去。
“重死了!”
“四兒你打小就力氣小,還真是一點沒變。”
“嬸娘你就別取笑我了,你去忙,我收拾一下就下去。”
可能是因為接連幾日下雨的緣故,屋子裏顯得有些陰冷,即使是白天,也顯得很暗。蘇曉坐在新換了床單被罩的床上,開始懷舊。
這間屋子後面還有兩間,擱置雜物的地方,堂屋正上方是糧倉,裏面都是穀子和包穀之類的雜糧,還有很多人沒見過的糠。
蘇曉坐了一天的車,累得不行,直接倒在床上,咯吱一聲讓蘇曉忍不住笑起來。
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連罩在床上的蚊帳都是小時候的,洗了又洗,卻還是免不了泛黃。
那個時候,自己猜五歲,奶奶也還很健康,爺爺也還在,兩人總會帶着自己到處玩,串門,各家各戶的走親戚。
忽然想起剛才嬸娘的話,奶奶現在每日都是在沉睡的狀態度過,醒着的時候也就兩三個小時,嘴角的弧度變小,心情一下跌入谷底。
蘇曉知道,家裏人都明白,奶奶時日不長了。
躺着,忽然覺得有些不安穩,不知道是因為知道奶奶時日不多還是因為別的,蘇曉坐起來,盯着那扇緊閉窗戶發獃。窗戶邊的矮桌子,不光是桌子,下面還是一個可以存放衣服的柜子,面上擺放着自己小時候玩的東西——鏡子、梳子、小梳妝盒以及喜歡綁在手腕上的鈴鐺。
攤開放着的幾本故事會都泛黃了。
躬身推開不是朝兩邊打開的窗戶,而是往上一推,用木頭撐着兩邊,一眼望出去,可以看見已經有些年歲的杏樹和粽葉樹。
青石板伸出一截,下雨時,雨水從屋頂滑落,順着屋檐而下,讓蘇曉不是那麼討厭的下雨天。
如果換作平時,寧靜的村子,這種意境很像是書上寫的,令人嚮往的生活環境——遠離塵囂,只剩下質樸。
拿起小時候喜歡的那面鏡子,就是那種橢圓的,下面還帶着一個把手,周圍帶着木質花紋的小鏡子。蘇曉盯着鏡子,莫名的覺得周身一冷,脖子有些僵硬的回頭,在見到嬸娘的瞬間,壓在心頭的那口氣消失。
“四兒,你奶奶醒了。”
“哦,我就下來。”蘇曉暗中埋汰自己的膽小,放下手裏的東西,順着木梯子下去。
奶奶睡得那間屋子,牆上還貼着蘇曉學前班得的那一堆小紅花,整整一面牆,蘇曉心裏有些感概。
原來都快二十年了。
“奶奶,我回來了。”
在床邊坐下,看着床上已經瘦骨嶙峋,雙目渾濁的老人,蘇曉鼻尖一酸,有些想哭。
爺爺去世的時候自己回不來,幸好,自小疼愛自己的奶奶病了,自己還能回來。握着老人的手,蘇曉笑着說,“我這次回來,可以待好久,奶奶我好想吃你的做的甜酒,我媽做的沒你做的好吃。”
“……四、四兒,你回來了?”
“恩,回來了回來了。”
蘇曉奶奶沒病的時候,身子骨一直很好,六十幾歲還能爬上對門河那邊對門坡自家土旁邊的柿子樹上摘柿子。
家裏的叔叔們都說,老人家身體好,吃飯也香,有福氣。
誰知道一病倒,整個人就散了,精神頭也沒了,一直躺在床上,不能下地。
“他二嬸娘,去給四兒做飯,別餓着她,四兒愛吃,不能餓。”蘇曉奶奶讓自己兒媳婦給蘇曉做飯,蘇曉沖二嬸娘點點頭。
她想單獨和奶奶說會兒話。
“奶奶,你快好起來,我還說要帶你去坐飛機,去北海玩,去看天〡安門升國旗,看看毛〡主〡席……”
“好,我們家四兒最乖了。”
“是啊,我最乖了,奶最喜歡我了。”蘇曉說話已經帶上了鼻音。
白楊村裡和蘇曉奶奶一輩的,多少人生在這裏,也死在這裏,一輩子沒出去過。蘇曉五歲在這裏住了兩年,五歲回到自己爸媽身邊,然後每年過年才回來一次,印象漸漸少了。
童年無疑是幸福的,多了一些比城市孩子有趣的東西。
騎過牛,爬過山,自己做過手工爆米花——山上找一塊平地,幾塊石頭砌在一起,生了火把玉米粒丟進去,噼里啪啦的一通響,再扒拉出來就可以吃了。
味道淡了一些,但小時候享受的就是和夥伴一起玩的時光,再難吃也會覺得好吃。
“四兒,去見見你祖祖。”
“恩?”
“蘇家一直都是他掌事,你爺爺雖然不是這房的,但總歸是敬重的四叔,你作為晚輩,回來得去打打招呼。”
蘇曉點頭。雖然這個祖爺爺自己不是很熟悉,但小時候也從他那裏拿過糖和村子裏老手藝爆米花吃。
過年的時候還去拜過年。
蘇曉奶奶睡了,蘇曉和二嬸娘說了一聲,拎着自己帶回來的禮物往祖爺爺家走,路上遇見幾個小蘿蔔頭,把隨身帶的糖分給他們,討了一個好人緣。
白楊村分為兩派,上街和下街。
上街是姓孫的,下街是姓蘇的。村裡主事的,上街下街各一半,但各都有一個說的上話的老宗主。
下街,主事的就是蘇曉奶奶口中的四叔。
蘇曉來到祖爺爺家門外面,院子大開,裏面隱約傳來吵鬧聲。祖爺爺一向不喜歡熱鬧,愛清凈,怎麼今天這麼多人?
蘇曉皺了皺眉,繼續往裏走。
一樣是三面的院子,堂屋裏聚集了一群人。
“喲,這是四兒吧?”
“哎,這是六奶奶吧,身體真好。”蘇曉笑着打招呼,往堂屋裏走。堂屋裏,蘇曉祖爺爺兩手握着拐杖,坐在太師椅上,面前站了幾個年輕人。
不管周遭人看自己的眼神,蘇曉笑得甜,走上前問,“祖祖,身體還好吧?”
祖爺爺對這幾個年輕人的不滿,乖巧的向祖爺爺問好,只見祖爺爺見到自己后,神情一變,揮手讓那幾個人出去。
幾人看到蘇曉,也只是看一眼就離開。惟獨其中一個年輕人和蘇曉歲數差不多,笑着問,“這不是蘇五叔家的蘇曉嗎?嘖嘖,女大十八變,以前還和我們一起上山放牛的野丫頭都變得如花似玉了。”
眼前的人,蘇曉有一些印象,因為眼角的那顆痣,而且長得實在和周圍的人不是一個畫風。
“嘖,你也長得挺好的嘛,跟個小姑娘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孫桐跟着前面的人一起走了。
這個孫桐,怎麼跟着這群人湊熱鬧,不是說畢業了在市裏的事業單位工作,挺體面的嘛。
蘇曉望着清凈的院子,轉過頭來看着祖爺爺。
村子裏的大姓,是蘇,還有就是孫桐他們家的孫姓,都是是清朝時跟着上一輩的人舉家遷徙到這裏,這有了四代人的村子,倒是漸漸人丁興旺了。
蘇曉祖爺爺姓蘇名業秋。
當初蘇曉知道后就一直都在想,難怪祖爺爺看上去跟電視劇的大家長一樣,一聽這名字,祖輩肯定是有文化的讀書人。
“四兒,你不該回來。”
蘇業秋的一句話,讓蘇曉蒙了。
不該回來?這話,代表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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