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Chapter 3

塔丘鄉和林地村的教民們在新年後的第一個禮拜日見到了他們的新牧師。據弗格森太太說,這次禮拜到會的人數是這十年來最多的一次:教堂的中殿都坐不下了,許多後來的人只能站在過道里。

村民們對瑞文珀特牧師的態度各異。有人覺得他不夠穩重。儘管說所有人在教堂里都是弟兄姊妹,但村民們還是希望牧師能顯出莊嚴肅穆的一面。“想想咱們的切菲爾德先生!他可真是位老紳士!”有些人卻喜歡新牧師不做作的態度。更多的人則持保留態度。鄉間有句俗語:“只有共度過冬夏才能知人是啥樣。”只有一點是大家都同意的,那就是新牧師非常善於佈道。瑞文珀特牧師第一次佈道就受到大家的稱讚。不僅是因為他有着深沉渾厚的聲音,在佈道台上發揮的淋漓盡致。

有些一去教堂就打瞌睡的人說他“能讓人保持清醒”。那些講道時常有的關於善待友鄰坦誠相交的陳詞濫調往往讓人眼皮打架,但瑞文珀特牧師佈道的內容詼諧有趣,常常一開頭就是引人入勝的“有天我聽見我們教區的一位弟兄說”或者“也許你們讀過了上周報紙的那條新聞”。雖然在教堂大聲說笑是不允許的,但偶爾一兩次會心的微笑也能讓聽眾心情愉悅地接受佈道的意旨。瑞文珀特牧師從來不言辭激烈,不提到地獄,也很少提天堂。他描述的人世沒有那麼凄慘暗淡,即使他有時在佈道台上宣講讓人悔改的言辭,內容也不針對個人,沒有教民會覺得被冒犯。有個聽過他佈道的未信者甚至說:“這樣的佈道,讓人聽了覺得自己高了兩英尺。”

詹姆斯·瑞文珀特本人對自己的佈道獲得這樣的評價既不意外也不自得。作為一個在牛津做了五年講師的年輕教授,你總要面對格外富有挑戰性的學生,而且這之中有一半是自命不凡天賦過人的書蟲和怪胎,另一半則是自以為出身高人一等的草包飯桶:他們被長期的過量的溺愛寵壞了,腦子裏除了騎馬、賽艇、板球和年輕美貌的姑娘幾乎塞不下其他一丁點兒東西,而為了能在課堂上獲得這樣一群人的尊重和注意,詹姆斯可是有着豐富的經驗和經過實踐檢驗的應對之法。

相比之下,管教一群牙還沒換完的好動小鬼反倒要容易多了。在課堂之外,為了紓解孩子們貌似揮霍不完的過剩精力,詹姆斯組織起了一支板球隊,每周二四六的下午都會到林邊空地上訓練,母親們非常慶幸這群吵鬧的搗蛋鬼能夠在上學之外的時間有幾個小時不在家,個個都非常支持這項活動。除了偶爾有一兩個孩子會請假去看什麼“潰堤池”,訓練幾乎很少有人缺席,很快他們越來越專業,還置辦了行頭正式組建了隊伍,每年一過收穫季,就會同科爾福德鎮還有切普斯托等鄰近村鎮的球隊比賽……當然,那都是后話了。

剛搬進牧師小屋時,詹姆斯幾乎沒有多餘的精力忙其他的事情,他一連換了好幾個女傭和保姆。來應徵的女傭都沒什麼經驗,詹姆斯卻往往對人家有不切實際的期待。有一次,一個能幹的洗衣婦來應徵,他禮貌地遞給了人家一張晚餐要燒的菜單,洗衣婦被嚇得抓起圍裙和籃子就跑。女傭的問題還好說,詹姆斯自己勤快些也就對付過去了,問題是,弗格森太太介紹來的那些有經驗的保姆,他連一個都留不住。

在為那無名的吉卜賽女人下葬之後,詹姆斯便找了個日子在波特夫婦的見證下為小約翰施洗,後者更成為了這個孩子的教父母。

自那天起詹姆斯便正式開始了他的養父生涯。他原本以為只要找到一位還算稱職的保姆,在孩子能跑會跳之前應該都不用他多費心。可現實總是熱衷於讓人知曉自己的天真:那些來應徵而來的保姆最長不過幹上半個月,就神色惶恐的向他辭職,有的甚至待了不到一周就堅決離開。詹姆斯以為她們都是聽到了村裡關於這孩子身世的傳言,於是也不好勉強。幸好他早年寄人籬下的日子裏也被迫積攢了不少帶孩子的經驗,短時間在工作之外兼顧着孩子還算沒問題。

如此過了數月,某一天科爾福德鎮的郵遞員文森特·布朗給他帶來了一封來自牛津的信。

約翰·伊萬斯寫信告訴他,周四在莫頓學院的導師餐會上,普羅斯頓博士對威洛比博士說,他想像了一番瑞文珀特先生十年後的模樣:帶着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婆,養了一長串穿着破爛鞋子、鼻涕橫流的小孩。威洛比博士聽了大笑不止,結果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滾燙的燉肉湯,湯都從鼻子裏噴出來了。

彼時詹姆斯正一手展信一手抱着剛安靜下來的小傢伙,右手邊的爐子上盛着牛奶的小銅鍋剛開始咕嚕嚕響,左手邊的木桌一側放着切了一半的南瓜,另一側則攤着他明日授課的教案和為周日佈道作準備的筆記,木桌下的籃子裏還堆着兩天份的臟衣物和尿布。

他不知道哪種情形更糟糕。

“啊嗚。”約翰蹬了蹬有勁的小腿,在他肩頭吐了個口水泡,剛能看出些形狀的小眉毛緊皺在一起,會說話的藍寶石和祖母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詹姆斯低頭嗅了嗅那小腦袋上軟軟的胎毛,甜澀的奶味兒令他不自禁勾起嘴角。好吧,至少沒有普羅斯頓為他設想的那麼糟糕。

確實沒有那麼糟糕,因為就在那一天下午波特先生登門拜訪,為他帶來一個好消息。

“您瞧,瑞文珀特先生,我們家的人很少到村裡走動,而綠溪谷又地處偏僻,不然我一定會更早來拜訪啦。”

“您太客氣了,波特先生,您一家人已經幫了我不少忙。”

“您才是太客氣啦,瑞文珀特先生!”波特先生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裏微微發光的小玻璃球(裏面似乎有某種液態物質,隨着波特先生的動作在球體內五光十色地流轉着)逗弄坐在他懷裏的約翰。“畢竟約翰可是我和艾琳的教子,我們可算是一家人,怎麼可能對您的麻煩不理不問呢?”

望着波特先生誠摯的笑臉,詹姆斯幾乎就要動容,偏巧這時廚房裏傳來急促的哨聲,他趕忙道着歉起身去泡茶。等他忙亂了一番,好不容易重新坐下,波特先生正與小約翰玩得不亦樂乎。

“那麼,”詹姆斯說,“您說的好消息究竟是什麼呢?”

“啊,”波特先生斜倚在扶手椅中,一邊拿着一塊乳白色的對半歲孩子來說還太大的糖塊喂小約翰一邊懶洋洋地說:“您瞧,我和艾琳聽到那些傳聞后很焦急,我們知道沒有合適的女傭和保姆,一定讓您感到十分為難,所以,”說到這裏波特先生戲劇性地坐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波特先生的手上已經沾滿糖汁和約翰的口水也許效果會更好),“我們為您找到了一位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這果真是個好消息。不過出於審慎的態度,詹姆斯還是委婉地打探了一下這位合適人選的情況。

“哦,您不用擔心,她非常清楚您家的情形,並表示能到您這兒幹活再樂意不過。只不過……”波特先生很刻意地頓了頓。

詹姆斯忍住轉眼珠的衝動,耐心配合他:“只不過?”

“只不過,這位……嗯,姑娘能力固然不錯,但她本人有些麻煩的小毛病。”

這倒是不大出乎詹姆斯的預料。“什麼樣麻煩的小毛病?”他謹慎地問。

“她非常害羞。”

也許是看到詹姆斯的表情,波特先生又迅速補充說:“是真的真的非常容易害羞,極度怕生,神經異常敏感,啊……這是有聖芒戈的治療師開具的證明的。”

詹姆斯決定放棄詢問關於聖芒戈的問題。“那麼她出來工作沒問題嗎?”他問。“她的家人放心她一個人出來工作?”

“完全沒問題!”波特先生說,“哦,當然,只要……嗯,只要僱主願意遵守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條件。”

詹姆斯一條一條聽下來,並在心裏琢磨了一番。

顯然,只要他謹記着需要什麼或者有什麼特別的吩咐一概寫在紙條上,在客人到訪時自己開門以及去廚房取備好的茶和點心,謹記着絕不在聖誕節為她準備手套帽子圍巾手帕或者任何衣物佩飾之類的禮物,謹記着絕不跟她提薪酬一類的事(薪酬都通過波特夫人代為轉交),也絕對不會試圖用餘光在屋內捕捉她的身影,或者向小約翰打聽她的形貌……考慮到那位可憐女士的情況(他在腦中描繪出了一位臉色蒼白有着小鹿般的大眼睛戰戰兢兢四處打量的小個子女士),他認為這些條件還是合情合理的。於是他大方地向波特先生表示,以上的條件他都能夠接受,只是不知道那位女士薪酬如何以及什麼時候能來工作。

“哦,她很樂意為您這樣的紳士工作,也很喜歡小孩子,她每月只要一鎊,還有隻要您願意,她明天就可以開始工作。”

詹姆斯當即表示他非常樂意雇傭這位——(“諾麗,”波特先生補充道,“諾麗·豪賽弗。”)諾麗·豪賽弗小姐。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就連波特先生告辭后,詹姆斯心底生出的那一點小小的疑慮,也很快在第二天一早看到滿桌精緻可口的早餐、溫度和色澤都剛剛好的紅茶、一塵不染的傢具地板和後院裏洗得乾乾淨淨晾在陽光下的衣物時被抹得一乾二淨。

諾麗·豪賽弗確實將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恐怕整個英格蘭也很難再找到像她一樣貼心又可靠的傭人了。甚至約翰看上去也非常喜歡她,詹姆斯經常能聽到自房門半掩的嬰兒房內傳出開心的笑鬧聲,他也再不用為半晚時三番四次爬起來照顧約翰的需求而煩惱。

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可以支配以後,除了投入到教堂和學校的工作中,詹姆斯會經常在村內走動了解了解教民的需求,或者組織板球隊的活動,或者根據村民的需求組織一些慈善活動和面向不同群體的聚會。他每一天都能發現更多值得去做的事情,也能發現更多值得珍藏的樂趣,日子就在大多數的平凡和略少數的奇迹的交織中過去,直到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深深喜愛上這片土地。

與大多數英國鄉村一樣,多變的氣候讓塔丘鄉的風光顯得有些蒼涼,一年有八個月都在颳風,當眼望去,每個角落都是堅硬的耕地和分佈零星沼澤的荒原,或者蔥鬱堅韌的森林與被風蝕過的丘陵。

這個年代在這片土地,沒有什麼快樂是用錢買來的,即使有,也沒有閑錢去買。不同時節的景色、音律和氣味是村民們最單純的快樂:春季,春風會吹醒一抹綠色的麥苗,籬笆下的紫羅蘭探頭探腦,瓦伊河畔與田間小溪上柳絮輕歌曼舞,投落的雲影變幻莫測;夏季,花果嬌艷,麥粒飽滿,雷聲隆隆,大雨傾盆;秋季,地里一片豐收的盛況,成熟的玉米連綴到小木屋門口,整個村莊彷彿是金色海洋里漂浮着的一個小島;冬季,積雪埋過籬笆,離群的鳥兒在村舍門口啄食零星的麵包糠,野兔在豬圈邊找尋殘羹冷炙。

“農夫與馬車”是塔丘鄉的社交中心,溫暖而有人情味。男人們每晚都會去酒館小坐,喝上半品脫,談論當地新聞、國家政治和務農技巧。興緻濃的時候大家會唱上幾曲。酒館老闆比爾·奈頓也兼營二樓的客棧,他從不用擔心客人們會醉酒鬧事,因為啤酒要兩便士一品脫,他們沒有足夠的錢,根本沒機會喝醉。先前的牧師切菲爾德先生有時會在佈道時痛斥喝酒的行為,把酒館說成是“邪-惡之巢”,引起不少人的不滿。而詹姆斯卻保持着在牛津時的習慣,每月會有一兩次到酒館買上一杯酒,同大家一起談天說地。剛開始人們很不習慣,有他在場時,都各自矜持地悶頭喝酒,不過自從貪杯的斯蒂文森先生大膽要求牧師先生請自己喝上一杯並被欣然應允后,大傢伙兒便恢復了常態,時不時還有人邀請他跟他們坐到一桌。

詹姆斯常常興緻勃勃地聽着酒館裏的人們講述民俗怪談或者唱些新老民謠,回到家后便整理記述下來。那時候的新歌剛開始流行,比如《花園牆上》《漂亮的黑眼睛》之類詼諧或傷感的小調,有些歌從外面傳來,有些則是在一便士一本的歌本上學來的。年輕人喜歡新歌和自編小調,中年人喜歡哀傷的歌曲,老年人則喜愛那些快被人遺忘的老歌。每個人幾乎都要被輪上一次,就連詹姆斯也有一次被迫站起來唱了首在牛津郡的酒館裏頗為流行的《格雷博士的舊手杖》。

偶爾也會有些好奇心重的孩子,趁着被差遣到酒館後門的雜貨店買蠟燭、糖漿和奶酪的機會,偷偷溜進來聽大人們講故事唱歌。

當然,這片土地的孩子們也有他們自己的娛樂方式。比如守護河谷邊白色的紫羅蘭,這是他們神聖的秘密。或者悄悄潛伏在鳥兒棲息的枝頭,趁其不備摸下鳥兒的尾巴。

連接塔丘鄉和林地村之間的主路很少有車輛往來,於是主路邊的草地和樹林是孩子們的樂園:籬笆叢里兔子的白尾巴若隱若現,白鼬從孩子們腳邊一竄而過,靈巧無聲,往往嚇孩子一跳。橡樹上有松鼠,有一次孩子們還看見一隻狐狸蜷縮在繁密的常春藤下睡覺。一群藍色的小蝴蝶姿態翩然,顫抖着翅膀停落在草莖上,蜜蜂在白色的苜蓿花間嗡嗡飛舞,打破周圍的寂靜。有時詹姆斯從教堂或者學校走出來,常常能看見放學后的孩子們在路碑邊跳來跳去,在籬笆叢里尋找黑莓和野蘋果作為零食,或者採摘苦菜、蒲公英、長草之類,用來給自家養的豬加餐。

村裏的女孩往往十二歲便要出外做工,甚至有一些姑娘從十一歲就有了第一份差事。村裏的觀念是:男孩可以不離家,因為他們可以在農場務農,他們帶回家的微薄工資雖然勉強用來餬口都不夠,但多少還是補貼了家用,並且如果男孩子長大后想離家自立門戶,還會受到家裏人的阻撓。當然,男孩如果小學畢業后出門幹活,每周能帶回家幾先令,也一樣很受家裏重視。而女孩就不同了,她們待在家裏就一無所獲。所以年紀一到,女孩們就會覺得自己在人滿為患的家裏是多餘的。

小學畢業后,女孩們通常會在家待上一年照顧弟弟妹妹,之後,她們會被安排到當地的商人、馬場管理員和農場主家裏做活。女孩們最初做工的地方叫“小地方”,這是以後的墊腳石。母親們對女兒還是有期待的。讓孩子在“小地方”工作超過一年時間不明智的事,不過按照規矩,無論喜歡與否都要做滿一年。這些地方的薪酬不高,一周通常只有一先令,但是食物總是管夠,一個十三歲的姑娘在一年裏可以長得高而壯,工資夠買些衣裳,自己也跟着女主人學到不少東西,以後可以為更好更大的人家幹活。逢年過節,還可以得到許多主人家的舊衣裳和新裁的布匹帶回家裏。

不過結婚成家之後就不一樣了,村裏的女人即使不用管孩子,有了大把空餘時間,寧願去參加聚會或者到教堂做些事,也從不在地里或菜園裏幹活。因為這裏的男女分工非常嚴格明確,只要不在家裏的活都不是女人分內的事情,種菜屬於男人的活。不過女人在園裏種花是可以的。多數人家的房子靠近路邊都有條狹長的花圃。因為沒有閑錢買花籽或花苗,她們就從鄰居那裏,有時甚至是大宅子和莊園的園丁那裏求取些多的根莖。春天有桂竹香、石竹花、黑種草和勿忘我;秋天有蜀葵和雛菊。還有薰衣草、玫瑰叢和野薔薇。除了種花,女人們還種了些香草:百里香、歐芹和鼠尾草用來燒菜,迷迭香用來給自製的豬油調味,薰衣草用來熏香衣櫃裏的好衣物,胡椒、薄荷、甘菊和芸香等等用來治病。村民們特別重視甘菊的功效,喝很多甘菊茶預防感冒、舒緩神經和強身健體。用苦薄荷配上蜂蜜用來治療喉嚨酸痛和咳嗽,用歐蓍草釀製的啤酒全家老少都能喝。實際上,除了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大多數家庭都自己釀酒。

林子裏可以摘到黑刺李、黑莓和接骨木果,田野里能採到蒲公英、款冬和西洋櫻草,花園裏則有加侖、醋栗和歐洲蘿蔔。西洋櫻草茶味美而且容易做:從一把西洋櫻草上捋下金色的種子,澆上沸水,等上幾分鐘,加糖或者不加糖都可以喝了,櫻草花則可以做成花球給孩子們玩。野生的果實被用來做果醬,那些手巧的主婦會在明火上細心熬制,做出來的果醬非常好吃,好吃到總是不夠吃。而野蘋果果醬是弗格森家特有的。儘管村外長了一排野蘋果樹,人人都能往回摘,但只有弗格森太太能將一籃子野蘋果加上糖和水,做出那種紅寶石般清澈明亮的果凍,每年她做好了都會送給詹姆斯好幾罐,往往不到月余就被約翰吃光了。

村裏的老人們常常感嘆,比起祖輩來說,他們已經過得還算不錯了。村民們靠着自己養活一家老小,在這個不算差的時代里,他們也能感受到和別人一樣的幸福。畢竟大多數村民們除了工資之外,還能賺些零碎補貼家用。他們自製熏肉,撿拾稻穗,打理零星的小麥和大麥地,了解日常的草藥和香料,還用山頭林間的野果做成果醬果凍和果酒。他們的生活被正在從這個國家漸漸消失的鄉村風光和田園牧歌所圍繞。而詹姆斯自覺非常有幸,能成為這最後微弱但甜美的迴響的見證者。

在他的新生活終於平穩下來之後,詹姆斯經常都會到村子周邊走走,有時是到林地村轉一轉再回來,有時則是單純的散步。

在牛津時他便喜歡獨自到郊區的樹林散步,哪怕是在周日。靜謐而又充滿大自然喧鬧的森林才是他的教堂:翠黃相間的穹頂點綴着透過蔥鬱枝葉投射而下的包容無數色彩的光暈,鬆軟的落葉鋪就成地氈,還有粗細不一雕琢着蘊含原始之美的精細花紋的裝飾柱……這是他自小便理解的世界。

有時他也想獨自到綠溪谷拜訪,卻總也記不清路,往往在山林中打轉。不過在山林里能找到許多豐饒角,還有許多看上去可口豐厚的可食用菌類。這裏的森林生長着比牛津郊區豐富得多的蘑菇品種。

詹姆斯一向認為,蘑菇是森林裏眾多植物中的精靈。不然這裏就只是成堆成堆的葉子,與眾多的落枝和朽木一起漸漸**,而延續這些腐爛的,就是蘑菇。在這裏你可以看真正不朽的生命循環,死亡之上誕出生命,生命延續直至衰敗,不斷循環往複,循環往複……他不知道這循環會延續多久,沒有人知道,但意義就在這裏。這是很奇妙的事:我們不知道自己何時塵歸塵土歸土,好讓別的生命能生長繁榮。

他走累了便在某一棵橡樹、榆樹或者梣樹旁坐下,有時會伸手抓起一把混着腐葉與橡果的沃土,那氣味撲鼻而來,令人短暫的迷醉,那是死亡與生命融合的味道。那令他想起本以為早已遺忘的童年,令他想起父親的煙草和母親的乳汁……不過那迷醉畢竟是短暫的。他休息夠了,便起身繼續上路。他所選擇的生活在等着他,不論在其他人眼中他的選擇是否可取,又或者值得大笑一場,那都是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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