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奈何夭桃色
她咯咯一笑,轉身佯裝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好言:“好吧,算我說錯話,大小姐就饒過我這回吧。”
他真裝模作樣給她作個大大的揖首,逗得她樂,“好了,不跟你玩,你不是說要走,那請吧!”
高邈抬頭望天,只見弦月在薄雲中穿行,數度被層雲遮光,道:“這月黑風高,看來馬上要降雨,我確實得趕緊走,否則被大雨截住可就麻煩,我知道你也定不會來為我送傘。”
他覷她臉,愉快一笑,靠近她身,在她耳邊道:“親我一下。”還把臉主動湊上。
誰知“啪”輕輕一聲響,臉上被很不客氣打一下,隨即傳來她銀鈴般笑聲,之後睜開眼就看到她翩然飄入府內院落。
他嘆息一聲,臉上輕輕一笑,不自禁拉拉衣襟。
這京城晝夜溫差大,白天還是暖風薰得遊人醉,入夜便冷風浸骨,彷彿是到了鬼門關。
他抬頭看眼曼相府門前一對昏黃燈籠,燈籠上還寫着“相府”兩字,在地上投出一圈圈昏黃光暈。
他呼口冷氣,轉身走入黑暗,卻沒注意到一個嬌小身影竄出,在相府門前望着他遠去背影咯咯笑着。
與他遠走相反方向,太子輕悠不響的馬車,平緩安靜行駛在黑暗街道。
這馬車連車輪都是最好的,碾壓地面發出的聲音很小,夜間出行再好不過,不僅不會暴露行蹤,還不擾民,偶爾一兩個夜行人路過,也為之華麗側目。
金黃車身鑲滿五彩寶石,車前一對宮燈風中搖曳,點燃令人心神迷醉的紅暈,為兩匹雪蹄名宛照亮兩側道路,車頂一顆碩大夜明珠,正將馬車所到處照得雪亮。
縱使歹人起歹心,也不敢對這樣馬車下手,知其主人必不為商賈,也不作大官,乃是皇親國戚。
對皇親國戚下手,除要鋌而走險造反之人,沒人敢公然打他們主意,相反避退不迭,見之恨不得立即遁入黑暗。
車內兩人靜悄悄,誰都不主動開口說話,曼姝嫣抱着煌焱手臂牢牢不放,臉輕貼在他堅實臂膀上,感受他的安靜與沉默。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哨聲,他身形一僵,推開曼姝嫣道:“我有點事,先不陪你回去了。”也不多做解釋,便要起身下車。
曼姝嫣本已失落一整日,不想都這時他還要棄她而去,說什麼也不能忍,死死拉住他不肯放,“你這幾日加起來也才陪我一陣,又要這樣拋下我不管嗎?”
眼中滿淚,丈夫對她實在太狠心,她真的承受不住,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准他走。
“我有要事,你放開!”煌焱語氣已有點急切,眼中滿滿的不耐煩。
曼姝嫣卻仍堅執,“不,你今日必須得送我回去,不然我永遠都不原諒你,永遠不會原諒!”眼中珠淚滾落眼帘。
見她說得認真,真生氣了,心上倒也不能完全不顧及,他好聲好氣,“我真有急事,日後慢慢會跟你解釋,但並非眼下,你不能耽誤我辦正事!”
話音落,便聽那邊哨聲再度響起,且更響亮、更急促,可她卻仍是緊扯他不放。
無奈,他發狠一把將她推開,曼姝嫣身子受力,向後狠狠一撞,後腦勺重重一痛,幾乎疼得昏死過去。
她低低□□一聲,卻見煌焱問也不問,轉身掀起車簾也不喊停車,就直接跳了下去,身影迅速隱入黑暗。
她眼神一片恍惚,伸手摸到腦後只覺濕濡一片,拿到眼前一看,驚了自己一跳,手掌心一灘鮮血。
“停、停車!我、我受傷了!”她低低道。
車夫忙停,太子忽然跳車,他倒已見怪不怪,即使車子已空,他也一心只負責將車趕回太子在京城府邸便算完事,可今日不同,太子妃喊停車。
她受傷了!這下麻煩可大了,太子妃在他駕車時出了事,這可叫他如何吃罪得起?
無風的黑夜,煌焱一路追隨那哨聲出城,往城東山上而去,黑影中突然竄出一人,趕至他跟前跪倒在地。
煌焱站定身形,冷冷:“是何消息如此急促?”
清涼月光投在他英俊臉上,雙唇緊抿一線,顯示出非凡的決斷力。
跪在地的男人一身黑衣,眸子裏閃現犀利鋒芒,嘶啞着聲音道:“要緊事!接線人已出現!太子去看便知!”
煌焱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光芒,“你這就帶我過去!”
“是!”黑衣人轉身飛縱上一株古樹,煌焱右足在地上輕輕一點,身形也如大雁般掠起,欺上古樹。
黑衣人向他點點頭,身形一晃,又縱上旁邊一株古樹。
他緊緊跟上,速度越來越快。
離城越來越遠,古樹也越來越密,直到來至一片黑樹林中,兩人才停下。
黑衣人回頭看眼煌焱,又向另邊望去,煌焱追隨他目光,只見古樹環繞,中間一片空地,有兩人站一起,不知在說些什麼。
煌焱雙眼微眯,臉色陰沉下來。
只見那兩人中,一人穿一身灰布單衣,另一人穿着一身華麗錦衣,讓他感到疑惑的是,那錦衣男子身形隱約有點熟悉,只是月光朦朧,看不甚清。
他眉頭微皺,向黑衣人比劃,黑衣人聰明,當下明白他意,將臉上蒙面摘下,遞給他。
一抹迷濛月光照出他精細臉型,正是成君諾。
煌焱將黑巾蒙臉,正準備投身而下,藏身那一路灌木叢好看清那錦衣男子為何人。
忽然東邊灌木叢一陣輕微搖晃,他行為機警,目中餘光當下有所察覺,身形頓住,又縮回樹杈。
成君諾雖奇怪,但始終噤聲。
煌焱眼睛緊緊盯住那邊,隔一會,裏面鑽出一個小腦袋,也正張望空地上談話的兩人。
灌木叢離這邊古樹較近,煌焱微微一怔,隨即臉上露出一餘欣然。
只見那明明是個姑娘,一頭烏溜溜長發簪釵盡除,白皙小臉一雙骨溜溜大眼忽閃忽閃,朱紅小嘴微微張着,不是曼妃嫣是誰?
但他隨即又有些奇怪,這深更半夜,她一個姑娘家到這裏做什麼,看樣子似乎也是跟蹤而來。
她一名高門淑媛,除認識一些京城貴婦小姐,還有何人值得她這般跟蹤,還從城內追到城外?
緊跟着,他倒抽一口涼氣,莫非這錦衣男子是?
看來是負責盯梢曼相府的成君諾終於發現異動,此時才來報知於他,不得不說此人隱藏得甚深,神不知鬼不覺趁他無所發覺就把親給提了。
想到這,那灌木叢又一陣猛烈搖動,好像曼妃嫣被什麼刺到,身子不穩,一下給栽倒。
顯然,這麼大動靜也驚動到被跟蹤之人,空地上那兩人有所警覺,立即停止交談,轉身看眼搖動的灌木叢,舉步朝這邊緩緩走來,邊走邊從袖中抽出明晃晃的匕首,眼中隱隱然已現殺意。
煌焱暗叫不好,立即從古樹輕輕躍下,沿另條小路繞至那片灌木叢后,弓身慢慢走過去,便看見曼妃嫣的背影。
眼看殺機漸近,這傻姑娘坐地上擼起右褲管,正雙手抱着右足踝,身體微微顫抖着,好像很痛苦的樣子,但她一直極力忍耐不叫出聲。
從枝椏間看過去,那兩個高大身影越行越近。
兩人背靠月光,雖看不清面容,但眼中殺氣卻甚濃,手中匕首高高舉起,就要朝灌木叢中狠狠砍下。
這下要是砍下,非將曼妃嫣小腦瓜劈成兩半不可,到時縱使神仙下凡,恐怕也救她不活!
煌焱心中一驚,忙輕身貼地滾過。
曼妃嫣足腕被什麼東西狠狠咬了下,痛得額上直冒汗,根本就未發覺已近身的危險,忽然看到身邊一人滾來,大手往她腰上一撈。
她吃驚之餘正要發叫,只是聲音還未出全,嘴已被堵,接着整個身子便一倒,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漆黑一片,金星直冒。
有風從灌木叢輕輕吹過,安靜得都能聽到針葉落地的聲音。
煌焱轉眼透過濃密枝椏,看那兩人朝灌木叢一頓狠劈亂砍,之後掰開灌木叢一頓翻找,見無人,兩人互看一眼,臉上都有點奇怪,不死心掰開灌木又朝這邊步步逼近,手中匕首高高舉起,隨時準備砍削。
眼看越來越近,在此千鈞一髮,煌焱沉着冷靜,隨手自地上捏起一枚石子,朝另個方向輕輕一彈。
果然,那邊灌木一路猛搖,好像是個人竄了過去。
那兩人對視一眼,疾步朝那邊追去,眼看即將湊近的危險,這才總算消弭於無形。
煌焱身經百戰,不論在波雲詭譎的朝堂,還是秘密暗殺行動,都能靈活應對、遊刃有餘,乃至全身而退,這般危險對他來說不足什麼,只是這懷中小人兒,卻讓他不由緊張。
直到現在,都能感到她身子在微微顫抖,心跳聲撲通撲通響,呼吸也越來越贏弱。
他回眸凝視懷中女子,大掌一直緊緊蓋她嘴上,她說不出話,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正死死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