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重禮物2
在吃飯時,母親忽然看到女兒脖子上的彎月型項鏈,沒有驚訝,幾乎用自然的語氣:“從哪兒找出來的?不是丟了嗎?”
昔我有點驚訝:“從哪兒找出來的……我們家有?”
“你小時候戴過的,手賤,不知給扔哪兒了。”母親只需要看一眼,“還以為搬家搬的找不到了。”
“媽,你肯定?”昔我覺得哪裏出了問題,“是一模一樣的?現在各種造型的玉墜子多了去了。”
這樣一說,老娘又不肯定了,“新買的?”
“別人送我的。”
母親眉頭一挑,警覺:“哪個別人?”
“就是一個朋友。”
老娘又瞄了一眼:“我就是看着像,咋看咋像以前咱家的那個,大小,顏色,一模一樣。”
“會變色嗎?”
“正看是白的,一晃眼就是青綠的了。”
哦,昔我不說話了,估計工藝師傅成批做出來的吧,像十一、呂教授,都不像一不留神能撿了自己家丟失玉石的人,關鍵是也沒這麼巧合啊。
“我們以前的,哪來的?買的?”
“以前給你看病的老中醫送的。”
“呃?”又是那神秘兮兮的老中醫。
“這個可能還值點錢呢,人家白送?”
“當時你就哇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人家老頭就順手把這樣的玉件放你手裏了,你就不哭了。走時,人家也沒好意思再要回去。”這時老娘倒忽然想起來了,“人家倒交待了一句,這東西能避邪,好好保存,生病時戴戴,平時沒事收起來,別丟了。我倒給你收起來過,你手賤,一準就又給翻出來。後來,這玉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給弄沒了。”
昔我想了想,怎麼也想不出來在成長中還有這麼一玩伴的細節:“會不會你給收起來了,忘了放什麼地方了?我小時候你去田地幹活,都是把我鎖在屋裏的,我那麼小,能去哪裏?”
昔我媽也若有所思:“也可能是我隨手一放,忘放哪裏了。這些年,從農村那小土屋裏搬到城鄉結合部的磚頭房裏,再搬到城裏的地下室里,每回搬東西不扔也扔半個家,搞不好就包裹在啥物件里給扔了。”
“再找找嘛,柜子裏,以前的舊衣服你也不捨得扔,萬一還在呢?這東西最少也值好幾千塊錢呢。”
這激起了老娘的興趣,這個每月只掙4000塊還忙碌的不像樣子的清潔工喃喃自語:“還真不知道這東西也值錢啊,早知道早就收起來了。不行,有空我得翻箱倒櫃找找,我這麼愛惜東西的人,東西不用到爛沒法再用,就是一個木棍我都捨不得扔!”
“對,媽,你一定要好好找找。”
於是老娘碗一推,真去翻箱倒櫃了。
“哎,對了,啥樣的朋友送你這麼值錢的項鏈?”隨後老娘的目光一喜,“交男朋友了?是不是那個小胖子?”
一說到男朋友,昔我就很害羞,從小家教太嚴了,羞於談男女關係,而且家裏老爹是個浪蕩子,活在世上,輕易不見人影,談論幸福家庭和另一伴的話題從來就不是個自然的東西。但從老娘欣喜的眼光看,她對胖大海還是挺有期待的。
“不是,是另一個普通朋友。”
“男的女的?”老娘控制不住探究的目光。
“女的。”昔我就算從這裏掐斷了老娘的期望。
但老娘還不算完:“我覺得那小胖子就挺好,和你是同學,也喜歡你。家裏還開個大店——”
“不是店,是殯儀館!”昔我嚴厲提醒,以表明自己的介意。
“但不管怎麼樣,殯儀館很掙錢啊,任何時候都旱澇保收,人遲早都會死,死又不能選時候,到時候就死,就得用殯儀館!啥時候錢都一樣掙。”
“可我不喜歡殯儀館,也不喜歡胖大海。”
“生活生活,先要生活下去,然後再談喜不喜歡愛不愛的。你將來要過到像我這樣,住地下室,帶個孩子,有男人要你,願意和你一起生活,你都得上高香!”
“我爸——”昔我本不想提這個男人,還是沒忍住,“他在外面,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
老娘沒說話。
“如果是死了,媽,我長大了,不累贅你了,你還年輕,還可以給自己找個老伴,別因為我就在地下室的房樑上空空地弔死;要是他還活着,一輩子來不了幾次家,你就離開吧。千萬別說不想離,是因為我,我神經大條,一點也不在乎,本來也像生活在單親家庭,一直跟着你,我不怨任何人,你也對得起我。現在我都在田恆大廈工作了,十有□□還能轉成正式的,你也該找你自己的生活了,老媽!”
老媽的眼睛亮晶晶起來,也不找東西了:“真的閨女,你真能轉成正式的?那裏的正式工都每月五千以上呢。”
“我說了,十有□□。”昔我一臉驕傲,想想田子恆今天能帶自己去拍賣行這種重要的場所,一定也是看到自己身上有可以培養的優點吧。而且他一直對自己笑嘻嘻的,起碼自己不讓老闆討厭啊。
但昔我媽卻高興的要發瘋了,自己家裏辛苦培養的孩子馬上要成為田恆集團的正式工了,將來最少也要掙到5000塊以上了,哇,這以後的好生活可沒法想像啊!
於是收起碗筷后,啥活也不讓閨女干,涮鍋碗,拖地,都是唱着歌兒的,那張五十歲不到就佈滿淺淺溝壑的臉上,第一次氤滿笑紋的光暈,像黎明前東方緋紅的那點朝霞在慢慢點亮整個灰暗的天空,動人而辛酸。昔我看着母親這樣,再次意識到母親的人生是如此艱難,這一輩子,這個農婦從下田地幹活到小鎮上當一個掃地清潔工,如今能再到田恆大廈里當一名拖地擦玻璃的保潔員,她的人生也是上升的,只是匍匐在別人腳下上升,從田間走到大都市,依然呆在一個邊緣人的角落,她一輩子辛苦只有羨慕地看別人的好生活,像看過年時看升上天空的城市的煙火,那麼燦爛美麗,但沒一朵屬於她自己。現在,女兒也有機會過煙火一樣的生活了,既使自己僅僅當一個小白領,就能讓她激動成這樣,以後自己就更得好好努力。有時回報家人是如此簡單,就是做一個自力更生、努力生活和工作的自己,不一定是最好的自己,但是一個讓人放心的自己。
第二天,昔我起的很早就到了公司,母親起得更早,她要把80層的樓梯都拖了,從最高層開始,打一桶水,放在消防通道的門裏,這樣無礙於難瞻。昔我也想幫老娘,但老娘說什麼也不讓,你是咱家出來的白領,你就該干你白領的工作!你能站在辦公室里,操作各種現在辦公器具,就已讓老娘驕傲、沒有白活!對了,老娘最後有交待:“別快嘴多舌,讓你同事知道你媽在這裏搞衛生,你不說別人誰也不知道!”
就是這最後一句話,昔我覺得老娘是怕自己難堪在提醒自己,如果自己不說,老娘肯定不會無意間說出去,目的是讓自己毫無負擔地在此奮鬥,毫無卑微感地做一個出入高級寫字樓的白領。
這份工作對自己是如此的重要,一定要更加努力。她回到自己辦公室,先勤快地把大家的辦公桌都抹了一遍,然後把會議室的大辦公桌抹了一遍,正地清理地面時,這時有人回來了,直接就一句:“昔我,麻煩到樓下幫我帶杯咖啡。我咖啡喝完了。”
根本就不看這人是誰,昔我就答應一聲往外走。一個實習生,服務於每一個同事都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憑感覺,自己要留下來,這些同事都有資格投自己一票,都有能力影響自己的前途,除了拚命幹活,還有什麼其他途徑嗎?
偏偏在她端着咖啡上樓的時候,在電梯裏遇到梅子嫣了,子嫣冷着一張臉,乜視着她手裏的咖啡杯。早上都是同事們慌忙踩着點上班的時刻,電梯每一次上升都是擠得滿滿當當。
“怎麼每次都看到你給這個那個端咖啡端茶水的,你在學校都學了些什麼啊,就只會幹這些?”電梯裏守着一群人,子嫣並不是挑釁的聲音,而是以一種“關切、不可思議”為你好的音調。
“我、我就是給同事端端咖啡,他、他們渴了。”昔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訕訕地說完了,覺得自己也就是個端咖啡的料。
“我記得,你在學校里是學給死人化妝的吧?”子嫣突然想起來很驚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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