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適應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劉崇譽已不在身旁,想必是早就上朝去了。正是大好的晨光,文郡起床,正欲開窗賞景,這時進來兩個宮女,其一是她從府裏帶來的林樺,入宮后也隨宮裏規矩改了名叫思樺,另一則是敬事房分配過來侍候的,名喚思棋。兩人進來后,面上皆笑嘻嘻的,對着文郡道了萬福,然後思棋開始為她梳洗起來,思樺則理起床榻來了。
文郡極不習慣,正要自己動手,突然想起林母的交待,第一日可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於是坦然地由着她擦洗。突然思樺驚訝地叫了一聲,另兩人齊齊回頭看,見她舉止奇怪,支吾說道“被褥污了,勞煩思棋姐姐去拿床乾淨的來。”
思棋一聽便笑了,不再說話,扭頭出去。文郡奇怪,心想這被褥乾淨得很,如何污了?這時思樺連忙過來,扯了她袖子,在她耳旁低聲說道:“小姐與皇上……昨夜……”她說得支支吾吾,文郡一聽便明白了,臉立刻紅了,推了她一下,道:“就你知道的多……”
思樺急了,道:“小姐做姑娘時不懂便也罷了,現在既已入宮,凡事就需多個心眼。”她又附在文郡耳旁,道:“若是讓人知道了去,只怕對小姐不利……”
文郡前世電視劇看得不少,明白這後宮爭寵無非是由這些閨房艷事所起,於是冷哼道:“知道又如何?知道我不得寵,她們豈不開心?我樂得清靜……”
思樺着急,見文郡無動於衷,只得拿了剪刀來。文郡正欲攔她,她早已在手指上割了一口子,鮮紅的血液立即滲了出來。文郡捂嘴,卻見思樺毫不猶豫地將血滴在被褥上。“小姐糊塗,這後宮都是踩了你脖子向上爬的王八羔子。若是知道小姐不得寵,如何能放過?只怕我們林家要受人欺侮了。”
她最後幾句話說得文郡心裏發冷。這時思棋回來了,手裏抱了一床乾淨的新被褥,笑道:“幸虧曹公公想得周到,一早便讓人送了來。”
她手腳熟練了換下被褥,抱去浣衣局去了。思樺喚了一聲“小姐”,文郡靜靜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許久不說話。最後她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哎……我素不喜與人爭鬥,然若有人想打我主意,我定奉陪到底。”
之後幾天劉崇譽都在她禧雲宮過的夜。與第一日一樣,他話極少,來了只喝些酒,偶爾與文郡聊些現代的事情,文郡一一回答了,此外便沒有說什麼了。文郡初時奇怪,後來也習慣了,想那皇帝放她在這裏必是有用的,且他已明言不要她侍寢,又何足擔憂?眼下且走且看吧。
“當初,”劉崇譽放下酒杯,以指擊桌面,慢慢說道:“若是朕一紙召書要你去塞外和親,你可願意?”
文郡看了他眼睛,笑道:“不論皇上做何種安排,臣妾都是說不上話的,何來願意不願意?”她端起玉壺,輕捏袖角,往劉崇譽杯里續了酒。
手正要縮回時,卻被劉崇譽輕輕握住。這是他們幾天來第一次肢體接觸,他的手掌很溫暖,文郡緊張,不敢亂動,便聽見劉崇譽笑道:“現在這樣,也挺好。”
他放了文郡的手,文郡心裏如小鹿亂撞,停了一下,說道:“皇上可否告知文郡,希望文郡做些什麼?”她感覺劉崇譽正看着自己,便垂了眼睛,“我不想與你多禮,你要罰便罰好了。”
她抬了眼睛,望進劉崇譽眼裏,冷靜說道:“當初不論是嫁入番邦,還是與應天揚浪跡天涯,甚至叫白萬原擄去,都不曾這樣讓我害怕。”
劉崇譽笑了一笑,起了興趣,道:“此話怎講?”
文郡小飲了一口酒,道:“阿古達木是為了兩朝和平,應天揚是心裏歡喜我,而那白萬原只是圖個美色而已。”她看着劉崇譽,聲音波瀾不驚,“我知道他們心裏想要的,自然不會害怕。可是你要的,我不懂。”
“你不需和親,不好女色,更不可能是歡喜我。”文郡盯着皇帝看,冷冷道:“你將我魂魄招來,眼下忠明會已經瓦解,照理說我已沒有利用價值,你又偏偏封我為妃。如此安排,必定有所圖謀,不若直接告訴我好了。”
劉崇譽笑吟吟說道:“愛妃今晚話多了。”
他說完便喚人進來為其更衣,自己上床睡去了。文郡坐了一會兒,也回到床上,像往常一樣,換了衣服,挨着他躺下,腦子裏卻始終在思考。
這幾日來她宮裏拜訪的人不少,她總是能夠得體優雅地應付過去,對這宮裏的情況也明白了許多。劉崇譽是沒有冊封皇后的,現在封的最高也就是四品妃階。除去文郡,另外還有三位,一個是宰相之女杜熙亭,為人冷淡,是三個妃子中唯一沒有主動來拜訪的。文郡便去了其尚喜宮問候,杜妃雖出來見了她,卻沒說上什麼話,只聊了些曲藝之類的。第二個是江南鹽運使的女兒顏玉卿,年齡長她們一些,約摸二十歲左右的樣子,她極通人情之道,言行親和,文郡來的第一天她便遣宮人送來玉佛手一隻,之後也時常登門拜訪,說了些宮裏好玩的事物。文郡初來,有時煩悶,便去找顏妃品茶聊天,倒也不亦樂乎。第三個則是先前提到過的如妃,她是許家的女兒,卻不似她哥哥許元那般粗魯霸道,她眉眼精緻,氣若幽蘭,與人說話總是微笑着。由於先前偷盜九死還陽草的經歷,文郡見她便尷尬,總是說不上幾句話便匆匆告辭。在文郡進宮之前,如妃倒是最得寵的一個,兩國比試這樣大的場面,坐在皇帝身邊的便是此人。
而四品妃階以下,又有婕妤、昭儀、美人等各個等級的妃嬪數十人。然她們很多是屬國進獻的,或是當初選妃進來的,空佔了個品級而已,皇帝很少去看她們。一些品級低的美人,甚至沒有獨立的宮殿,她們同住一殿,每日做做女紅,聊以打發深宮裏的時光罷了。文郡有時遇見幾個,皆是低着頭,迅速行了個禮便碎步跑開了,因此也認不上幾個。
然其中也不乏外貌脫俗的,只是這深宮規矩頗多,沒有強大的家族勢力倚仗,再貌美也是無濟於事,反而招致怨恨,因此更加小心行事。文郡初到那幾日,見的美人多了,不禁感嘆那劉崇譽真是世上最暴殄天物的人。通常來說,女子的美貌,可以分成四個等級,美麗、迷人、漂亮、清秀。文郡這樣的美人,放在宮裏便成了中庸之姿,歸入漂亮一流。另外三個妃嬪中,以杜妃美名最盛,勉強可以算作是迷人的。她之所以這樣嚴苛地分類,倒不是眼光多高,實在是先前見過的那個沉君,太過耀眼了。
回眸一笑嫣然嬌,傾城美色競群芳。
文郡想起沉君原先也是被選秀入宮的,性情卻桀驁不馴,大鬧了一場,這才重回民間,不料卻落入煙花之地。她有時想八卦地問劉崇譽是否後悔當初放了沉君走,但一想伴君如伴虎,且兩人又不熟絡,貿然詢問,恐怕是不要命了,這才止了念頭。
這日文郡帶了思樺出來,在御花園裏閑逛着,走累了便坐在池邊大石上,手捧魚食,看池裏金魚嬉戲。她正看得樂,卻聽見思樺小聲說道“主子,洛王爺來了。”她回頭看,瞧見洛王四爪綉龍蟒袍,錦衣玉帶,正緩步而來。她笑道:“王爺,好久不見!”
洛王笑了一笑,道:“確實好久不見了。”他一拂衣擺,自然地在文郡身旁坐下,看着池面粼粼波光,說道:“自從你賽馬昏厥之後,我們便沒有見過了。”他轉過頭來,笑道:“沒想到一個多月不見,你竟成了我皇兄的妃子。”
洛王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現在在宮裏,可安好?”
文郡點了點頭。兩人一時無言,繼續沉默,春風掠過碧綠的池面,吹動兩人的衣衫。
“既然你一切安好,那他也可以安心了。”洛王不明不白地丟下一句,然後就起身離開了。思樺行禮后,見文郡目不轉睛地看着洛王遠去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正欲發問,文郡已經說話了——
“思樺,你可知太后何在?”
“在家裏時聽哥哥說過,當朝太后誕下三皇子崇清、七皇子崇譽和九皇子崇檢。皇上和洛王皆在,我進宮以來,唯獨沒有聽說過太后和三王爺,這是怎麼回事?”她把魚食布袋放置一旁,看着思樺。
思樺想了一想,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只聽說太后喜好僻靜,便搬去了靜玉園獨居。宮中的事是不管的,暫交由杜妃掌管。而那三王爺,”思樺偏頭,想了許久,搖頭道:“其人坊間所知甚少,奴婢也極少聽說。”
“這樣的事宮裏諱莫如深,主子好奇好奇便罷了,莫要去打聽這些。”
文郡笑了,“你與我那哥哥一樣,總擔心我要犯錯。”她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才是最如履薄冰的人,比你們更小心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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