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泳池裏的淚水(2)
(二)
安東尼奧:尊貴的奧西諾,在您身邊的那個最沒有良心的孩子,是我從洶湧的怒海的吞噬中救了出來的,否則他已經毫無希望了。我給了他生命,又把我的友情無條件地完全給了他;為了他的緣故,純粹出於愛心,我冒着危險出現在這個敵對的城裏,見他給人包圍了,就拔劍相助;可是我遭了逮捕,便假裝不認識我,一霎眼就像已經睽違了二十年似的,甚至於我在半點鐘前給他任意使用的我自己的錢袋,也不肯還給我。
薇奧拉:怎麼會有這種事呢?
公爵:他在什麼時候到這城裏來的?
安東尼奧:今天,殿下;三個月來,我們朝朝夜夜都在一起,不曾有一分鐘分離過。
奧麗維婭及侍從等上。
公爵:這裏來的是伯爵小姐,天神降臨人世了!——可是你這傢伙,完全在說瘋話;這孩子已經侍候我三個月了。那種話等會兒再說吧。把他帶到一旁去。
奧麗維婭:殿下有什麼下示?除了斷難遵命的一件事之外,凡是奧麗維婭力量所能及的,一定願意效勞。——西薩里奧,你失了我的約啦。
薇奧拉:小姐!
公爵:溫柔的奧麗維婭!——
奧麗維婭:你怎麼說,西薩里奧?——殿下——
薇奧拉:我的主人要跟您說話;地位關係我不能開口。
奧麗維婭:殿下,要是您說的仍舊是那麼一套,我可已經聽厭了,就像奏過音樂以後的叫號一樣令人不耐。
公爵:仍舊是那麼殘酷嗎?
奧麗維婭:仍舊是那麼堅定,殿下。
公爵:什麼,堅定得不肯改變一下你的乖僻嗎?你這無禮的女郎!向著你的無情的不仁的祭壇,我的靈魂已經用無比的虔誠吐露出最忠心的獻禮。我還有什麼辦法呢?
奧麗維婭:辦法就請殿下自己斟酌吧。
公爵:假如我狠得起那麼一條心,為什麼我不可以像臨死時的埃及大盜一樣,把我所愛的人殺死了呢?
我要犧牲我鍾愛的羔羊,
白鴿的外貌烏鴉的心腸。(走。)
薇奧拉:我甘心愿受一千次死罪,
只要您的心裏得到安慰。(隨行。)
奧麗維婭:西薩里奧到哪兒去?
薇奧拉:追隨我所愛的人,
我愛他甚於生命和眼睛,
遠過於對於妻子的愛情。
奧麗維婭:你厭棄了我!我受了欺騙了!
薇奧拉:誰把你欺騙?誰給你受氣?
奧麗維婭:才不久你難道已經忘記?——請神父來。(一侍從下。)
公爵:(向薇奧拉)去吧!
奧麗維婭:到哪裏去,殿下?西薩里奧,我的夫,別去!
公爵:你的夫?
奧麗維婭:是的,我的夫;他能抵賴嗎?
公爵:她的夫,嘿?
薇奧拉:不,殿下,我不是。
奧麗維婭:唉!不要害怕,西薩里奧;別放棄了你的地位。你知道你是什麼人,要是承認了出來,你就跟你所害怕的人並肩相埒了。
牧師上。
奧麗維婭:啊,歡迎,神父!神父,我請你憑着你的可尊敬的身分,到這裏來宣佈你所知道的關於這位少年和我之間不久以前的事情;雖然我們本來預備保守秘密,但現在不得不在時機未到之前公佈了。
牧師:一個永久相愛的盟約,已經由你們兩人握手締結,用神聖的吻證明,用戒指的交換確定了。這婚約的一切儀式,都由我主持作證;照我的表上所指示,距離現在我不過向我的墳墓走了兩小時的行程。
公爵:唉,你這騙人的小畜生!等你年紀一大了起來,你會是個怎樣的人呢?
也許你過分早熟的奸詭,
反會害你自己身敗名毀。
別了,你儘管和她論嫁娶;
可留心以後別和我相遇。
薇奧拉:殿下,我要聲明——
奧麗維婭:不要發誓,放大膽些,別褻瀆了神衹!
第五幕里,西巴斯辛(西薩里奧)與奧利維婭訂下了婚約,薇奧拉被人纏住,安東尼奧將薇奧拉錯認為了西巴斯辛,拔劍相助,卻被逮捕,安東尼奧向公爵申辯,指控薇奧拉,同時奧利維婭出現,將薇奧拉認成西巴斯辛,在薇奧拉要隨公爵離開時指責他負心薄倖。身份的大錯亂,讓這一幕很有看頭,大家都很出色地完成了表演,葉泊鬆了口氣,緊趕慢趕的看樣子是可以在元旦前練好了。
楓橋冷冰冰地問:“仍舊是那麼殘酷嗎?”的時候,葉泊有一絲的恍惚。
思曳答:“仍舊是那麼堅定,殿下。”
堅定的殘酷,最傷人心。莎士比亞的對白永遠寫得精妙,回味無窮。
楓橋驚訝又嘲諷地看向段明萱說:“她的夫,嘿?”,葉泊差點笑出來,被身邊的人挖牆腳,楓橋原來是這個表情。
那麼以前,他以為她和桐岳在一起時,心裏是怎麼想的呢?
葉泊抿了抿唇,收住笑,沒有再往下想,靜靜看他們排練。
中午吃飯的時候思曳先跑了,不知道去哪裏,神秘兮兮地笑,葉泊沒法,只好和楓橋單獨一起出去吃飯。
飯桌上葉泊在滔滔不絕,楓橋在對面安安靜靜吃東西。
“我一直覺得安東尼奧是喜歡西巴斯辛的,你想,他從海里救起了西巴斯辛,西巴斯辛要離開他到伊利里業去時,他百般勸阻,西巴斯辛堅持要去,儘管他跟奧西諾有仇還是去了,就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嘛,如此牽挂他,簡直是感天動地第一男配,甚至還在公爵面前說‘三個月來,我們朝朝夜夜都在一起,不曾有一分鐘分離過。’——多麼深厚的革命戰友情誼啊!”
楓橋停了筷子,無奈地看着她。
葉泊還是很激動:“對吧?你也這麼認為吧?可是他也太慘了。連一不小心愛上了個女人的奧利維婭都可以有一個她的雙胞胎哥哥來救贖,和西巴斯辛一模一樣的薇奧拉卻不喜歡他。但是奧利維婭再怎麼也是女二,其中還是男主奧西諾運氣最好,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不是這樣,因為他一直追不到奧利維婭,可是身邊一直有一個打扮成男生的薇奧拉,那個獃頭鵝一直都不知道,還以為自己喜歡奧利維婭,這就算了,當奧利維婭出來說薇奧拉是她的夫時,公爵很生氣,薇奧拉還對他不離不棄,最後抱得美人歸,幾乎沒出什麼力氣——運氣不要太好。”
楓橋嘆了口氣,遞了張餐巾紙給她,“你整天都在想些什麼?”
“不是這樣嗎?奧西諾不是個獃頭鵝?”葉泊的眼睛亮閃閃地看着他。
自從剖白心跡以後,葉泊唯一長進的就是得寸進尺。並且是夜以繼日地得寸進尺。
楓橋心裏有一絲無奈,更多的是寵溺。
“好,奧西諾就是個獃頭鵝。”
“那奧西諾為什麼要陪薇奧拉逛街?”
“因為奧西諾的媽媽要過生日,薇奧拉非要拉着他一起去挑禮物。”
“奧西諾跟薇奧拉都分開上高中了,多久見一次面?”
“見了唯一的一次不是就被發現了嗎?”
腳被踢了一下:“聽這口氣,好像很惋惜?”
楓橋攤了攤手:“哪裏敢?但是奧西諾跟導演大人都還沒逛過街呢,怎麼樣,要不要去?”
葉泊掰手指頭:“導演很忙,最近沒時間。”
“排練了這麼多遍,其實也差不多了,佈景、服裝都準備好了,不過,我覺得段明萱你還是要注意一下,小心出什麼岔子。”
葉泊開始吃東西,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吃晚飯兩人回學校,在路上碰到蘇郁堇,楓橋讓葉泊先走,女生點點頭先去了。
“在一起了?”郁堇笑着。
楓橋略一點頭,算作回答。
“她就一點都不擔心,就這麼走了?”
“有話直說好了,那張照片是你發給段明萱的吧?”
郁堇笑着的臉一下子僵住,又馬上恢復正常:“你不是說是自然現象嗎?我當然要提供給她一定利益,不然怎麼共生?”
“現在想想,她要燒邀請函的時候,你句句話都在阻止,但其實是在引導。”
“嗯……也許是吧。”郁堇還是笑得很明媚。
“為什麼?”
“你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楓橋盯着她。
“我十一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家裏住進來了一對母女,她們明天就要離開K市。她媽媽跟我媽媽是大學同學,以前關係很好,所以借住一晚。是她媽媽先來的,到了晚上十點她女兒也沒有過來,正在着急,然後就接到派出所電話,急急忙忙地趕出去,她女兒被困在電梯裏,估計被嚇壞了,一直哭,她媽媽也抱着她一起哭,好久了才安靜下來。我問媽媽她爸爸呢,媽媽只是摸了摸我的頭沒有說話,給她們鋪床加被子。”郁堇回憶着,“那個女孩兒蜷在被子裏睡著了,我去給她關燈,她好像連睡覺都睡不安穩,很痛苦的樣子,一直在喃喃什麼見不見、討不討厭的話,我聽不懂,只覺得她很傷心。傷心是什麼感覺呢?其實我知道,小學的時候,我身體不好,不用上課間操,別人要我幫她抄作業,我抄的時候被老師發現了,那個人把錯全推到我身上,我被爸媽和老師訓了好久,之後就明白,友情也是一種契約,雙方都要彼此貢獻力量才能維持長久。就像我需要段明萱陪襯,才不會讓人覺得清高,段明萱也需要我,幫她出謀劃策,又幫她收拾爛攤子,讓結局不至於太慘烈。”
“……這難道就是你的正當理由?”
“不,也許我只是因為嫉妒。六次,六次見你,第一次是因為葉泊的邀請函,第二次是我主動找你,第三次是因為葉泊被方悠叫到天台,第四次,你借我衣服,我好高興,可葉泊一出現,你就什麼都看不見了。第五次,那個葉泊的好朋友來興師問罪,我還以為能給你們造成什麼隔閡,結果第六次,你來找我,打聽跟那張照片相關的事。”郁堇的眼眶慢慢濕了,在寒風中越發通紅,“我一直一直以為你就是單戀她而已,期待着你哪天說不定會回心轉意,只要我努力,所以我抹黑她的聲譽,傳出那麼不堪的流言,你還會喜歡她嗎?可是沒想到她還在畫著你的肖像……原來,從第二次見你起,我一直在一廂情願地看着你們倆的你情我願,還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
楓橋皺眉:“什麼肖像?”
郁堇擦了一把眼淚:“不用在我面前裝了,就在那張邀請函背面,你不是應該早就看見了嗎?”
楓橋愣了半晌,突然笑了:“噢,謝謝你。”
“……你真的不知道?”
“嗯。”
——不知道有些緣分太深,時光也磨滅不了。
“我怎麼覺得我還是做了一件好事的?”郁堇忽然歪着頭笑起來,眼中還有未褪去的淚光,笑得卻比以前任何時刻都要美好,璀璨如同冬日破冰那一瞬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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