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總總
一個身穿紅衣水袖的女子,赤着雙腳,舞着劍在大殿之中。露出的白皙皮膚在燭火中顯得分外明媚,淺淺笑着雙眼直直看的整個殿中坐在最高位的人。
她頭微微後仰,雙腳后勾跳起。
身上發出脆脆的鈴鐺聲響,黑色長髮帶着紅色衣服在空中一躍又落下。柔軟的身子卻舞着利劍顯得更加妖嬈。
坐在最高位的男人直直看着那女子笑了,緩道:“今夜就她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分外明亮,虞國十六年前的中秋佳節。那時候虞國的太子還是十六歲的大皇子,而非只有六歲的二皇子夙沙復,而三皇子夙沙意也才四歲。
六歲的夙沙復笑着跑了上去奪過最高位的男子手中的酒杯說:“父皇,這酒你喝了好多了,給我吧!”然後拿着酒杯就跑了下去繞着跳舞的女子一圈清脆的笑聲陣陣。
“你還小,怎麼能喝酒呢!”
殿上的國君顯然喝了很多,他晃晃悠悠的走了下來,坐在台階上,左手向後撐着身體,右手端着一個酒壺晃着但也沒有喝酒,看着殿中,也不知是在看他的二皇子還是在看那個舞女。
夙沙復站在舞女旁歪着頭說:“那就給弟弟喝吧。”說完又是帶着清脆的笑聲跑向了夙沙意。
夙沙復的酒就這樣端在夙沙意麵前準備強行灌下,不過四歲的奶娃娃看着自己的哥哥身體僵硬地掙扎喊着:“哥哥,我不能喝酒的!”
國君大笑:“你又去為難你弟弟了!把酒給你哥哥端去!你們這麼小怎麼能喝酒?”
夙沙復的笑意更濃,對着國君的方向喊了一聲好,便端着酒杯就跑向了大皇子,也就是當時的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喝酒。”夙沙復把酒杯雙手端着站在大皇子面前又說了一句,“你看,是父皇賜的酒哦!”大皇子的神情卻不是怎麼友善,他似乎不太喜歡夙沙復,不過還是接下了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倒也沒有什麼事情,舞女最後扶着國君離開了這場中秋聚會,所有人都有些醉意,一搖一擺的離開了。似乎只有太小了而不能喝酒的夙沙復和夙沙意還算清醒,其他人都顯得有些醉意。
夙沙復跑過來對着弟弟說:“快快回去吧,別管那些喝的爛醉的下人了,要不要我送送你?”
六歲的夙沙復顯得一點也不像只有六歲的孩童,到是四歲的夙沙意揉着眼困意濃濃的說:“不用了,哥哥也快回去吧。我好睏啊!”然後便邁着小小的步伐一點一點的離開了殿中。
這個只有四歲的夙沙意可比那個長大后的他可愛的多,搖着小身子一點一點的走着,繞着殿外走了一圈,眼睛都沒有怎麼睜開,繞來繞去的直到自己也感覺到有些不正常。
小小的腦袋左看看右看看的,看見一個蓮花池邊好像有人影,於是一點一點的往那邊走去,卻一不小心摔進了花池裏面。這一摔倒時讓他離蓮花池近了許多。可惜這花池裏雖沒有什麼花開着,不過亂七八糟的枝葉還是讓他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誰?”是夙沙復的聲音,夙沙意聽見了很想回一句卻不知怎麼發不出聲音。
這時候眼前的夙沙復卻不像大殿上那麼天真可愛,顯得有幾分恐怖,除了他以外還有一個人,夜色太黑看不清楚。夙沙意在花池中掙扎着想爬起來卻怎麼也使不上勁。他看着蓮花池邊想要引起注意。
可是,他卻聽見他的二哥哥說:“哥哥,這蓮花池裏的水可好喝了,你下去把他們都喝光好不好?”這時,月光剛好照着蓮花池,映出了那個人的臉,是大皇子,皮膚慘白,絲毫血絲也沒有的一張面孔。
大皇子搖搖晃晃的走向蓮花池,看着似乎有些掙扎:“你什麼時候下的毒!”
“父皇賜給你的酒裏面啊!”夙沙復笑着說,“一拿到手我就下了毒,我就知道這酒父皇定然是會賜給你的。”
大皇子掙扎着但似乎無法擺脫這個不受自己控制的命運,還是一點一點的走向蓮花池:“你怎麼如此狠毒!”
“哥哥,不能怪我的,怪只怪你比我大些,這皇位我是一定會要的啊!”二皇子坐在池邊托着下巴眼睛大大的看着大皇子一臉無辜的說,“所以說你必須要死啊!這荒蠻之地的毒還真有用,真能讓中毒之人完全聽下毒的人的話呢。可惜了對一個人只能用一次,而且只有半個時辰,不過用來對你,卻是太足夠了啊!”
只有六歲的夙沙復收起了笑容,前行了幾步說:“哥哥,你能不能立刻跳下這蓮花池別活着了。”
說完,大皇子毫無猶豫的跳下了蓮花池。
在花池裏的夙沙意用手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身體僵硬不再動彈半分。
而站在池邊的二皇子露出畜生無害的笑容說:“夠讓你去死了呢。再見了,哥哥。”說完歡樂的一蹦一跳的走了,就像在殿堂上跑來跑去的孩童,可愛純潔。
原來這不是一個風花雪月的故事,也不是一個家人和諧的溫馨,而是一個刻骨的恐懼。
夙沙意於夢中醒來,這場藏在記憶深處十六年的場景,竟然在臨死前的一夜再次夢到,也算是對故事的終了畫上一個句號。當初不攻下昌樺,反接回了一個公主,或許是不想立這麼一個大功,不想讓他的哥哥加快除去他的步伐。
自古王位相爭,手足相殘,在這樣的家族長大,除了無上的榮譽和特權以外,就是要這樣如履薄冰,小心處事么?
所謂的權利到底有多大,所謂的王位到底有什麼值得追求的呢。
可是自己已經如此小心,不爭不搶,你又何苦苦苦相逼。
“有些劫難,註定了的便不能改變,你若想躲這麼一場,便只會有更加悲慘的結局。”這是當年去隱瞳樓尋找破開銀髮惡疾時,隱瞳樓主最後對自己說的一句話。或許有些劫真的避無可避,自己剛剛化解了惡疾之症,又背上弒父之名。
可是,為什麼這個人會是昌樺呢?
當初城牆之上,何等風姿的女子,還曾覺得這般娶了她,或許也算是人生一件幸事。可如今,讓自己陷入此絕境的人,卻也是她。
他記得昌樺剛剛來到虞國的時候,處處小心謹慎,吃穿用度都是用帶來的物品,即使落難如此還保持着公主的風範。真正關係有所緩和的,大約就是那日聚集人準備去絕經谷的時候吧。
那日恰好有人說了一句:“此去危機重重,臣懇請殿下勿親往。”
端着些糕點站在門口的昌樺一下子鬆開了手中的玉盤,記得那日晚些時候,自己還去找了一下她,只說了一句:“若此去不歸,你也能頂着三皇妃的名頭,王府上下都會護着你的。”
那時候,無論是自己對她,還是她對自己,似乎都是沒有多大感情的。她卻看着自己,晃了好幾下,才說了一句:“昌樺定等殿下歸來,若不歸,昌樺也絕不苟活於世。”此情此景,就像站在城牆之上,就像立於萬軍之間。
那日,是他們第一個擁抱,不知是以誰的真心想要換誰的真心。
後來,零星花瓣贈,每每忙到半夜與之撫琴下棋,雖不過幾日光景,本以為也算是心靈相通了吧。帶着她便進了宮,拜見了父皇,可惜第二日便是自己的死劫,尚且不知能過還是不能過,倘若不能過,她該如何,當夜便告訴她訂了婚期,如果自己不能度過這個劫,作為敵國的公主,不給她名分,王府上下也是不會盡責幫她的。
倘若自己能活過來,便就按婚期行事,此生有卿相陪,也算是完滿了吧。
可惜,夙沙意想的周全,無論自己死或者不死,都護了昌樺平安。但是他卻不知自己的未死,卻打亂了夙沙復的計劃。夙沙復於昌樺拜見那天,對自己的父皇下毒,用的正是昌樺的毒。
他算定了夙沙意的死期便是九月十四,國君死,夙沙意亦死,整個夙沙的皇子只剩自己一人。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推到昌樺的身上,便也算是畫上一個句號,從此穩坐皇位,高枕無憂。
可惜,夙沙意未死,故事的發展方向便需要一些改變。
半夜,最後的月光照着夙沙意的死牢,這裏和原先關昌樺的地方區別太大,這是一間真正的死牢,陰暗潮濕,且泛着霉味。最後的最後,夙沙復還是來看了看他,帶着一壺清酒。
“我們兄弟二人,許久未喝酒了吧。”夙沙復將酒杯親自擺好,滿滿的倒了兩杯清酒,手舉一杯看着夙沙意。
夙沙意看着他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是很久未一起喝酒了,不過以後,你就高枕無憂了。”
夙沙復喝了自己手中的酒,笑了幾聲,一派放鬆之態:“知我者,怕舉國上下只有吾弟——夙沙意!”
不談國事,不提死亡,他們兩人便這般喝酒憶往。
夙沙意自小便被銀髮惡疾這樣的死亡謠言纏身,夙沙復自小下毒於大皇子,后又下毒於襁褓之中的四皇子夙沙諾,后夙沙諾被落無虛收徒帶走,便只剩了夙沙意,這個註定不能活過二十歲的弟弟。
其實,因為他註定不能活過二十歲,夙沙復對他,還是很好的。年齡上只差三歲,自小一起玩耍長大,真正像兄弟一般的愛護他,或許曾經也是有過感情的。可是,最後卻沒有在應該死去的時候死去,無疑這是在逼着夙沙復下最後一個狠手,還是決定除了夙沙意。
“此生未曾和誰說過這句話,如今倒是想和你說說,對不起。”夙沙複眼中帶笑,笑中含淚,“明知你無爭位之心,還是做了這般決定。”
“我知道。”夙沙意喝了最後一口酒,將酒杯推出,對着夙沙復深深鞠了一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弟只有兩個心愿,願成全。”
夙沙復頓了許久,微微嘆氣:“昌樺為了她的國家拋棄了你,你還是要護着她么。”
夙沙意久久不語,夙沙復又喝了一口酒,默然:“好,我不殺她,可是夙沙諾,留不得。”縱使夙沙諾早就脫離虞國,脫離這個充滿陷阱的國家,可是他還是留不得,同夙沙意一般,留不得。
夙沙意開口:“我知道你留不得他,早早就送他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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