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從搬進來那天和賈偉男打過一次交道后,甄曉白就再沒有跟他有過任何來往。雖說是樓上樓下的鄰居,可是她連同一樓層住着的鄰居都沒來往,更何況還是隔了一層樓的人。這年頭都市人就沒有“遠親不如近鄰”的概念了,大都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來往”。縱然是在同一棟樓里出出入入着,低頭不見抬頭見,彼此之間也鮮有來往,仍然是陌生人的關係。
不過,賈偉男這位台灣來客卻是個例外。甄曉白不過就是跟他交換了一次名片,偶爾在樓梯間或電梯間裏遇見時,他卻總是微笑着打招呼:
“你好,下班回來了!”
“你好,去上班嗎?”
“你好,今天天氣真好呀!”
甄曉白嫌他這招呼打得太沒技術含量,活像個居委會大媽似的。再加上又不待見他那口軟綿綿的台灣腔以及“娘炮”的外表,所以基本上不太搭理他,每次都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就算是回應了。
翻了老半天,總算被甄曉白找到了那張已經落到茶几底下蒙了一層灰的名片,可是打過去卻無人接聽。關鍵時刻找不着責任人,隔着一道紗門,她只能瞪着陽台上的“小青姑娘”咬牙切齒:“你,說你呢,你怎麼又跑到我這兒來了?還真當我和你有緣嗎?小心我把你燉成一鍋蛇肉羹吃了。”
好在沒過一會兒,賈偉男就把電話打過來了,用他那口台灣腔的國語禮貌詢問:“喂,請問剛才誰打我的手機了?”
甄曉白自然沒好氣:“我——你樓下的倒霉鄰居。你養的那條青蛇又爬到我家陽台上來了,你最好趕緊回來把它給我弄走。否則,別怪我把它燉了吃蛇肉羹。”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回來。”
賈偉男跑來敲開甄曉白的房門時,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眼睛痛——視覺神經絕對是受傷模式。
他今天又是穿的粉色系,一件色澤極鮮艷剪裁極貼身的粉紫色襯衫,像第二層皮膚似的貼在他身上,塑出了寬肩窄腰的好身材。粉紫是那麼妍媚的顏色,一個男人穿起來讓甄曉白怎麼看怎麼覺得娘爆了!有種很想扁他的感覺。
除了着裝不入眼之外,他的髮型也很礙她的眼。長度及肩的碎發層次感分明,發梢帶着半圓的微鬈,以自然彎曲的弧度往腦後聚攏。只有斜分的長劉海時不時會垂下一綹遮住眼帘,他總愛用手指把那綹不聽話的頭髮拂到耳後。這個動作也讓她覺得娘爆了,也很想扁他。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每次看見穿得色彩斑斕、留着及肩長發的賈偉男,甄曉白就感覺自己得了一種病——一種只要見了他就想一拳砸過去的病。
甄曉白就不明白,是這年頭搞美髮的都這德性,還是就賈偉男一人這副娘炮德性?她老爸還嫌她德性不好,和這位一比她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當然,關於賈偉男的“娘炮”,只是甄曉白的個人感觀。住在這棟單身公寓樓里的其他女人可不這麼認為。在公寓網的業主論壇中,許多女住戶對賈偉男都不吝好評。還有一個討論帖是專門為他開的——《公寓樓里有個長發帥哥JM們見過嗎,帥得我的LOLI心狂跳》。
在她們的評價中,他的五官十分精緻,長了一張能令人沉醉的臉;他的着裝很有品味,像T台上的男模;他的髮型很有范兒,像中世紀的歐洲王子;都紛紛表達想要圈養他的心愿。
有位女住戶還在帖子裏着重強調自己最喜歡賈偉男的髮型:“我以前很討厭男人留長發的,可是他的長發卻讓人無法不愛。簡直各種妖嬈各種魅惑啊!尤其是他把頭髮拂到耳朵後面時更是超級帶感,瞬間就被秒殺了!”
這番話下面,很快就有一大堆跟帖表示認同:
“是啊是啊,他長發超級無敵帥啊!大愛不解釋!”
“同樣大愛他把掉下來的頭髮拂上去的動作,萌得好想去揉他的頭。”
“我也很中意這個帥哥的髮型,有種英倫文藝范兒,帥我一臉血。”
“這個長發美男真心秒到我了,帥到爆有木有?”
“話說這種帶一點鬈的中長發不是什麼人都能駕馭的,要看顏值的——而他的顏值簡直爆表。好想撲倒!”
“他是我現實中見過的留長發最帥最有型的男生,大有金城武年輕時的風采。賊喜歡!長發的他看上去有種特別溫柔的感覺,笑起來的樣子太治癒了,看得心都要融化了。”
……
這種花痴兮兮的討論,甄曉白一目十行地掃上幾眼后,就滿臉嫌棄地關掉網頁手動再見了。她腦子裏一百個想不通:這幫女人的審美是被雷劈了嗎?對一個娘炮的男生也能那麼有愛。還顏值爆表,拜託,考慮過表的感受嗎?
站在門口的賈偉男,帶着滿臉被譽為能融化人心的治癒笑容向甄曉白道歉:“真是非常非常不好意思了。早上出門時走得匆忙,我給小青喂完食后一時疏忽就忘記關飼養箱的門了,沒想到它又順着陽台爬到你家來了。又讓你受驚了吧?真是很抱歉了。”
雖然他笑得很好看,那口軟綿綿的台灣腔也非常有誠意,但是他那個治癒系的笑容落在甄曉白眼中卻是致郁系,看了就煩躁。於是她不為所動地冷着一張臉:“行了,道歉的話就甭說了。趕緊把你的蛇抓走,我還有一盆襪子等着上陽台晾呢。”
賈偉男遵旨進屋抓蛇,一邊抓還一邊解釋:“我真是沒想到它又會爬到你家來了。其實這種蛇平時挺安靜的,不喜歡到處亂跑。不知道為什麼會一而再地跑到你家來,看來你和它沒準還真是有緣份啊!”
甄曉白哭笑不得地哼了一聲。她和這條青蛇有個屁緣份,無非就是這棟單身公寓的陽台在設計上有一角不是密封的水泥牆,而是圓柱形的欄杆。賈偉男養蛇的那個寵物飼養箱就擺在陽台一角,蛇從箱裏鑽出來后,穿過欄杆正好順着下面陽台安裝的防盜欄往下爬,可不就爬到她家來了嘛。左鄰右舍家它也爬不過去,它畢竟是蛇不是壁虎。
賈偉男逮住小青出門后,甄曉白再一次沒好聲氣地提醒他:“事不過三啊!你家小青蛇要是還跑來我這裏溜達,我就要不客氣了。到時候或紅燒或清蒸,你可別心疼。”
“不會了,一定不會了。讓你一而再地受驚,我已經十分過意不去了。要不這樣吧,晚上我請你吃飯壓驚了。”
甄曉白一口回絕:“免了,我不缺這頓飯。只要看好你的蛇別再往我家跑,我就感謝你八輩祖宗了。”
休息了一天後,第二天甄曉白去上班時得到一個令她心情糟透了的壞消息——她手頭上的一位客戶跑掉了,跑去競爭對手的四海房產中介公司買了一套房,讓她損失了一大筆提成。枉她跟這一單買賣跟了大半多月,各種賣力各種殷勤,到頭來卻連一分錢辛苦費都沒落着。白費了時間力氣,真是氣死人!
因為心情不好,這天傍晚下班回家后,甄曉白連晚飯都沒胃口吃。一個人窩在沙發正沒滋沒味地嚼着一袋餅乾時,房門突然被人砸得咣咣亂響。她正一肚子不爽呢,聽見這種砸門似的敲門法,更加火冒三丈,吼吼着跑去開門:“誰呀?不會輕點兒敲嗎?敢情門板不是你家的是吧?”
門外站着一個渾身酒氣薰天的陌生男人。這傢伙也不知道灌了多少黃湯,醉得身體都站不直了,扶着門框七扭八歪得像條沒骨的蛇。甄曉白才剛把房門拉開,他就直接撲了進來,閉着眼張大嘴扯開嗓子嚎喪似的嚷:“兄弟呀!我失戀了!我又失戀了!”
甄曉白要不是閃得夠快,這個醉鬼就要直接撲在她身上了。結果她一閃他雖然沒撲住她,卻暢通無阻地進了門。看着一個醉鬼醉醺醺地闖進屋,她又急又氣,跳着腳罵:“誰是你兄弟呀?你找誰呀?我又不認識你,你趕緊給我滾出去啊!不然我報警了!”
醉鬼根本充耳不聞她的話,逕自往沙發上一撲,一邊手腳亂捶亂蹬着,一邊大聲乾嚎:“兄弟呀!我失戀了,我又失戀了!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失戀了!”
甄曉白聽得也是醉了:“你失戀了關我屁事,我認識你老幾呀居然跑來我家嚎。而且不就是一個失戀嘛,人家失身的都未必會像你嚎得這麼慘。真是白修了一個七尺男兒身——喂,你趕緊給我滾出去,聽見沒有?”
一邊說,甄曉白一邊氣呼呼地想把這個醉漢從沙發上拖起來,再像扔垃圾似的扔出門去。左拖不動,右拖還是不動,這爛醉如泥的傢伙死沉死沉的,感覺上如拖一頭死豬。再多使一次勁用力一拖,他居然哇的一聲,吐了一肚子穢物出來。一時間,沙發上地板上到處都是髒東西,還伴隨着一股腸胃消化不完全的酸腐味道,噁心得她差點都要吐了。
甄曉白氣得半死,乾脆毫不客氣地衝著醉鬼踹上一腳:“有沒搞錯?你丫到底誰呀?跑到我家來又發酒瘋又嘔吐,存心找抽是不是啊?”
醉鬼吐過之後似乎清醒了一點,至少他睜開眼睛了,迷迷瞪瞪地看了甄曉白半天,突然咦的一聲:“偉男,你幾時把頭髮給剪了?”
這一句話讓甄曉白有些明白過來了:“哦,你找樓上的賈偉男是吧?”
醉鬼倒跟她較上真了:“偉男,你不就是賈偉男,你怎麼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呢?”
甄曉白欲言又止,得了,有那閑功夫她想她還是去和正常人溝通吧,就別跟一個醉鬼在這糾纏不清了。冤有頭債有主,她找賈偉男的麻煩去。剛回家時看見樓上的燈光是亮的,應該有人在家,她也不用浪費電話費了,直搗黃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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