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人
“小依,很喜歡看書嗎?”
青玉壇上層的琴台,厲初篁坐在老地方悠閑地撫琴。厲依拿着本書,坐在一旁翻着。
她放下書,轉頭看着厲初篁。“不是,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要她去藏書閣看書,她就一連看了半個月,差點沒把藏書閣當家。等厲初篁回來了,厲依還是不知道要做什麼,於是就只能繼續看書。他撫琴,她看書,她喜歡這種待在他身邊的安心感。
“是我疏忽了,小依初來乍到,不知做什麼倒也是情理之中。我青玉壇雖不是什麼修仙大派,卻也算頗有底蘊,道法仙術、金丹岐黃也算拿得出手,小依可有什麼想學的東西?”
厲依低下頭看着手裏的書,又看看對面的丹閣,最後將目光集中在了他手上。
“那我現在可以開始學琴了嗎?”她始終記得,厲初篁答應過她要教她撫琴。
“呵呵,小依這是等不及了嗎?好,那明晚便開始教你。”他頓了頓,若有所指地開口。“凡人多渴望成仙,不老不死與天地同壽,小依不想修仙嗎?”
“與天地同壽?你明明知道根本不是這個樣子。”她曾在他的夢境中見過真實的仙界,與很多書中記載的東西都相去甚遠。什麼不老不死,什麼逍遙自由都只是凡人用來欺騙自己的手段而已。“況且,我並不是這裏的人,成不成得了仙都不好說。”
“我倒是忘了,小依乃是天命之外的人。”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搖了搖頭,“仙術和醫術用以傍身多有裨益,既可自保又能助人。而琴音若以娛人,彷彿不夠熱鬧,若以自娛,心中平添寂寥。小依為何會選擇學琴呢?”
“我沒想那麼多,只是想學而已。等我學會了,就可以跟初篁合奏,雖然熱鬧不起來,起碼也不會感到寂寥了。”
“你有這份心意,在下甚是欣慰。”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但是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厲依拿不准他到底是真開心,還是只是說客氣話。“小依,你過目不忘,那地底之事,是否還記得?”他斂起笑容,終是問到了重點。
厲依歪歪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聽過的東西很多,但是他到底想知道哪一部分?
“我只是認為,真知這種藥物並不簡單,製造和完善它所需的技術說不定會有什麼特別之處。”厲初篁側過身來,微微眯起了眼睛。“小依,如何?”
進行人體實驗的地方,研究員的醫學知識一定很高,否則怎麼進行藥物的改良和實驗呢?確實,耳濡目染,她也聽到了許多這方面的知識,是跟這邊的醫術體系完全不同的東西。
“初篁對那邊的醫術有興趣?”
“小依的話,應是能夠明白我心中所想。”
厲依畢竟還小,就算知道他累世的記憶片段,卻無法理解那種深刻的感情。不過有一點她十分確定,那就是厲初篁對於活下去這件事有着超乎一切的異常執着。
“塞姆利亞大陸的歷史上,曾經記載着一個鍊金術組織。”厲依回憶起那個總是在她身上做實驗,取樣研究的白衣青年,他的腦海中儲存着大量的知識,可惜的是,她並沒有刻意去看,忽略了很多。“這個組織的最終目的,是喚醒真神。”
“真神?”聽到這個詞,厲初篁終於停下了撫琴的手,微微眯起了眼睛。“這個詞頗具深意。”
“教團如今進行的各種實驗,都是為了完成這個最終目的。而且……”厲依停了停,想到已經蘇醒的聖子,語調低了下去。“快要成功了。”
“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的世界不是也有神存在嗎,竟能對這個所謂真神視而不見?”
“從我看過的記憶來看,教團確實不容於世。只是他們的行事一向低調,藏身之地又十分隱秘,至今沒有被發現而已。”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初篁,你是否還記得我曾經提過的聖子?”
“那個沉睡在地底的?你曾說過,教團舉行儀式和祭祀都是為了培育她。莫非……”
“不錯,她是種子,真神的種子。”她抬頭看着滿天繁星,眼神有些黯淡。“聖子已經在祭壇沉睡五百年,但仍然是九歲孩童的模樣。而一直維持她生命的儀器,正是當年鍊金術組織遺留下來的。”
“五百年,容顏不老……”
“聖子總是說,她不是神,只是個異類而已……教團一直認為聖子是未成熟的真神,但是他們從未想過,為什麼真神需要用人造的東西來維持生命。他們明明知道,缺了那些儀器,聖子便無法存活,卻完全不會懷疑這一點。”這些東西,她從來沒有深想過,聽過就罷,只是聖子卻對這一點一直耿耿於懷。若不是今日與他提起,說不定都不會再回想。
“信仰是偏執的,就如同凡人對神仙不切實際的幻想,就算告訴他們真實,又有幾人能夠相信?”似是想起了古早的往事,他的眼神似乎穿過夜幕,看向了某個遙遠的地方。
“聖子說,早在五百年前,鍊金術組織已經找到了人體煉成的秘密,她本人就是這個技術的最高傑作。”為了比較好理解,厲依找了個比較近似的對比。“就如同,女媧的造人之術一般。”
“那麼,教團正在做的儀式,便是那牽引命魂之術了。”
“若是靈魂等同於意識,那麼這個推論可以成立。只是……”厲依回想起儀式的慘烈程度,皺了皺眉頭。“與其說像女媧的牽引命魂之術,倒更像是安邑的魂魄分離之術。”將那麼多無辜之人的生命,轉移到聖子身上,讓她在還未蘇醒之前,就因背負着這些罪而痛不欲生。
“血塗之陣。”
“人體煉成之術既然可以造神,那麼造人一定也不成問題。只要能造出不老不死的身體,那你就不必再渡魂了。可惜,這種技藝已經失傳了……”說到這裏,厲依突然覺得哪裏不對。“說起來,初篁為什麼不找女媧幫你再造一個身體?”
“小依想得過於簡單,不過這也不怪你,對於魂魄之說,你無法理解也是常理。缺失命魂的靈魂,是無法依附於任何身體的。就算有不老不死的身體擺在我面前,也是無用。至於女媧……”厲初篁顯然沒有她那麼樂觀,“先不提她會不會幫我,女媧如今已沒有造人的神力了。”
“那隻剩下長生不老了……可是我沒有印象。”她在教團只待了兩年,雖然他們的技術層次不低,但她也只是偶爾能聽到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沒有耗費力氣去深究。要是早知道有一天會用到這些知識,她當初就該把基地里所有人的記憶全都讀一遍。“抱歉,沒能幫上你的忙。”
“小依不必介懷,若是心愿能如此簡單就得以實現,我也不必為此幾經波折,大費周章。”他搖搖頭,沒有對此表示出任何失望的意思。
“如果將來聖子蘇醒,那我應該會再回去。”厲初篁聞言,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到時候就能收集到你需要的資料了。不,說不定連成品都能一起找到。”
“收集到了,又能怎麼樣?”
厲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出這麼詭異的問題。
“帶回來給你啊。”
“你……還回來做什麼?”
她實在想不明白厲初篁到底在問什麼,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不回來,不回來她能去哪啊?
“你不想我回來的話……”
“不,小依,你願意回來,我很歡喜。”說著,他突然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一瞬間晃花了厲依的眼睛。只是可惜,這笑容只是一放即收,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摸了摸她的頭,神色又恢復了平靜。
雖然她不知道到底哪句話讓他那麼高興,但聖子說過,能讓自己的家人開心,做什麼都值得。想到這裏,她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彎了嘴角。
有家人的感覺,確實很好。
那天之後,厲初篁對她的態度有了些許變化,敏感的厲依立刻就感覺到了。不知道普通人家家的父女是怎麼樣的,但是厲依自我感覺,他們現在的相處方式,應該跟普通的父女差不多了吧?也不枉費青玉壇的弟子們私下裏各種傳她私生女的事,終於算是名副其實了。
於是,潛移默化之間,她也慢慢跟弟子們親近起來。不過,親近的結果也不全是好的,比如說——
“厲依師妹,今天到我那去玩,讓師姐給你梳辮子好不好?”
梳頭髮其實沒什麼,但是厲依不小心聽到她說她準備了整整一屋子的衣服,準備帶她到她屋裏去玩一整天的換裝遊戲就敬謝不敏了。
“不了,今天掌門說要我去習字,對不起師姐。”
又比如說——
“聽說你是掌門的私生女,你知道掌門最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喜歡什麼樣衣服,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裝飾嗎?知道掌門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嗎?不對,你母親是誰?她什麼時候認識掌門的?放心我保證不告訴別人是你告訴我的,相信我!”
掌門怎麼就死會了呢,那麼多師姐妹為他碎了一地芳心,這怎麼可以?不行我一定要為了組織,拿到第一手情報!
“……我只是養女,而且才認識他沒多久。”
而且,什麼組織,什麼情報啊?
再比如說——
“厲依師妹,給你。”一大捧不知道什麼花,開得很鮮艷。
“哦,謝謝師兄。”她下意識地接過,一臉問號。“請問有什麼事嗎?”
“師妹要是喜歡,師兄天天送你花。”說著,古銅色的臉上還露出了些許紅暈。
“為什麼……要送我花?”厲依獃獃地看着一隻蜜蜂搖搖晃晃地飛過來,落在手中的捧花上。
“師妹,其,其實我,我,我心悅你……你,你如果,沒,還沒婚配的話……”
還是小女孩好,又純潔又乾淨,身體看起來好軟,抱起來一定也很舒服。而且還是掌門的女兒,娶了她不是少奮鬥一百年嗎?要趁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趕快把她定下來才行。
“對不起師兄,我才七歲,這事我做不了主,你可以去找掌門問問。”厲依面色淡定地把花還給他,看着蜜蜂憤怒地在他臉上戳了一下,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不知道這事之後是怎麼處理的,也沒見厲初篁來徵求她的意見,反正那位不靠譜的師兄從那天之後再也沒見過了。
“唉……”
“小小年紀,不要老是嘆氣。”厲初篁一進屋,就看見自家女兒小小的一團撲倒在床上,埋在被子裏各種嘆氣,老氣橫秋的。
“要是我能聽不到別人的心聲就好了,也許世界會簡單些,美好些,也清靜些。”說著,在床上滾成一團。
厲初篁聞言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小依,這讀心之術如此難得,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反倒是你,一點都不珍惜。”
“有什麼好珍惜的,每天腦子裏吵成一團,想聽的不想聽的全部塞進來,如果沒有聖子,我早就瘋了。”她抬起被拱得一團亂的雞窩頭,目光黯淡。“不過要是突然沒有了,我估計也不會太美好……唉~”到時候,就該因為失去了這層保護,害怕面對世人了吧。
“你這精神異力雖說一般人感覺不到,但若是修為高深之人,只怕還是會暴露。”他對厲依的造型不置可否,比起剛開始的小心翼翼要好太多。“在你完全控制住之前,不能再用了,以免遭來禍端。”
厲依聽到這個要求愣了很久,才弱弱地開口。
“這能力我一直都有,習慣了它的存在,所以……”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我雖然會用,但是不會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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