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能吧?”
“都是青春年少的,一個俊美,一個青澀,干-柴-烈火的……嘖。要沒點那啥,我都懷疑306那位是不是個正常男人……”
“這麼說起來……306家的媳婦也挺可憐的。懷着大肚子,男人的心都跑了……”
話說到這,就過分了。
小花叢后,某人的指甲刷的劃過書扉,清潤潤的眼底,濺出一星子涼意,抿了抿下唇,還是忍不住了,撫着書頁,輕聲。
“教導員和孫弄弄是清白的。”語氣雖輕,卻透着絕對的信任。
“哈哈哈……”
女人們笑了起來,一個略尖銳的嗓兒,譏諷着:“要真清白,人家犯的着這麼防着他?文家的孫媳婦在紅一區,他呢?直接調回來了!聽說他們警偵營,還有一連的女兵——這是備着第二手準備,萬一他老婆管不住他!”
“三嫂。”
有人察覺出不對,往花圃方向看了看,扯了扯她的袖子。對方警惕性太差,還在笑呢,“咱們首長的孫媳婦,可不是他能染指的。你秦驍不是喜歡女兵么,好!那就給你一連的女兵,隨便你挑,夠不夠!”
這說的太荒誕了!
太過分了!
太欺負人了!
花圃后,書的邊角刷地印入了掌心,一雙漂亮的黑眼睛沉了下去,葉春閑坐不住了。
拿着書,她緩緩的站了起來。
看上去,這只是平和,溫軟的女孩兒。然而,你聽她溫淡如水的嗓音,卻能聽出光彩瑩然的書香氣息,不鋒銳,卻堅定——
她說:“你們也是清白人家的閨女!”
一句話,分不出是指責還是誇讚——
嘩啦。
冷不丁看見身後多出來個人,女人堆里聲音小小的炸鍋了,說閑話被抓着個現行——對方還這麼溫和平淡的語氣。
莫名的,讓這些嚼舌根的女人們有些臉皮兒發燙。
“誰啊,這是?”
“不知道。”
“在這院裏的,不會是哪個首長家的閨女吧?”
“不會!我在這兒住三年了,頭次見着……這臉嫩的,總覺得哪見過……哎呀……”也不知那個叨叨的女人想到什麼,忽的一拍大腿,擰起了針腳戳了一半的袖子,塞籃子裏。
“怎麼了?”
那邊一疊聲,還追問着。
“三嫂,我家爐子上還燉着湯,我先回去看看。”
大聲,湯遁。
那人腳底抹油,溜的飛快。
“這是怎麼回事……”這邊還琢磨着呢,那邊溜掉的,躲牆角里,朝熟人擠一下眼,嘴角往營職樓306號一努,眼神交流起來!
——是306的軍屬。
——什麼?306的!
哎呀呀!明白了!都明白了!
“三嫂啊,我家孩子快放學了,我回去收拾收拾啊……”
說閑話,被正主撞上。
到底臉皮還沒到銅牆不透的地步。
一個、兩個,女人們跑的飛快。
眨眼功夫,方才還歡聲笑語聊天侃八卦的小花圃,就剩下這倆說閑話,和一個閑話里“管不住丈夫的倒霉女人”——
小眼對大眼,大王對小王!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啊?沒這道理!三嫂眼神閃了閃,責備道:“你這個小姑娘,怎麼說話的!尊老愛幼沒學過嗎?就算是首長的閨女,也不能這麼和大人說話啊!”
“我是306號秦指導員的老婆。”
“是誰老婆都不能偷聽人家說話啊——”
三嫂還要咋胡,冷不丁聽着對方亮了身份,愣了下神,眼睛直了,舌頭都捋不清了,“你就是那個葉……”
“葉春閑。”
接過她的話頭,葉春閑自報家門。
頭皮熱烈的炸開了,三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舌頭跟貓咬了似的,跟打了雞血似的,從臉紅到脖子,卻熱情無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原來你就是咱們營職樓新來的姐妹啊,瞧這小模樣俊的!”
“……”
“……”
葉春閑也不說話,似笑非笑看着她。
三嫂心裏涼了涼,狠狠在罵啊:這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怎麼眼神這麼利?!
脊梁骨像是被一把鋼針戳着了,她賠笑道:“看你這肚子,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啊,你要不說,我還真當你還是個學生。”
葉春閑不吱聲。
三嫂繼續道:“這肚子是幾個月了?”
“兩個月。”
“哦,難怪看不出呢,頭三月最危險,這個時候,你可最要注意了!”
“謝謝嫂子關心。”
“你嫂子其實沒什麼壞心,也就一張嘴皮!哎,你看吧,嫂子要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別往心裏去!”
“嗯。”
你要說葉春閑是個潑辣的,三嫂也怕啊。
一怕你說了重話,老臉兒辣的慌。
二怕你鬧起來,軍區大院的,都住着領導,真不好看。
可對方偏偏是個溫吞淡雅的主兒——
這姑娘,看上去臉皮就薄!
三嫂對這種小丫頭片子,從來不放在心上,當即笑道:“沒啥事兒,那嫂子就先走了。往後你要有什麼麻煩,儘管和嫂子開口……”
“也不用往後,就今天吧。”
三嫂愣住了,她只是說說,沒想到306號的媳婦還就當真了?這種人,小雞肚腸,斤斤計較的,放不上枱面。她看着葉春閑的眼裏,就多了幾分嫌棄,不過,語氣還是熱切的,“你說你說。”
葉春閑道:“請嫂子以後不要再傳教導員的閑話了。”聲音淡淡的,不驚丁點兒波瀾。
一句話下來——
三嫂的腦門就像是被什麼狠狠砸了一下。
“你說什麼?”
“我說:請嫂子以後不要再傳關於教導員的閑話了。”
“……”
哐當。三嫂整個人都木了。
不相信啊!
哪裏敢相信!
這麼個臉皮薄薄的小姑娘,剛才還乖巧的和你答着話,一開口,就是一板磚狠狠往你腦門上面撂上去了。
她傻眼了,愣愣看着葉春閑。
對方就站在這兒,嘴角梨渦淡淡,還笑着呢——只那黑漆漆的一雙大眼睛裏,卻透着淡淡的倔強,在花影、葉眉、枝梢的錯影里,陽光斑駁的灑落在她身上,更襯着她眉眼中有一種拔劍出鞘的雪亮。
這是兔子嗎?
披着兔子的皮兒吧,這丫撓人比獵豹還精準!一爪子下去血肉模糊吶!
“噗嗤。”
也不知打哪兒傳來個輕笑聲,比春風還柔軟,輕輕的消湮在空氣中,一晃兒不見了。
三嫂沒注意到。
葉春閑也沒注意到。
“這哪是閑話,所謂無風不起浪,小葉,你還小,不知道男人肚子裏那點兒花花腸子,你家那位又是那麼招惹人的模樣……”
“我相信教導員!”
葉春閑淡淡道。
三嫂一連被她打斷幾次,也來了火氣,“小姑娘年紀輕,不懂事,嫂子這是過來人,勸着你。男人心裏想着什麼,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你肚子裏還懷着一個,往後要生了下來,他心裏有別人,總有辦法離了這軍婚!誰知道文家的孫媳婦,和他之間會不會死灰復燃,會不會……”
“嫂子!”
大聲打斷她的話,三嫂被嚇了一跳,“小葉,你可別被表象給騙了,孫家的小姑娘水靈靈的,骨子裏就有一股子媚色,男人都把不住的。”
“教導員和孫弄弄,是清白的!”
她還固執着呢!
話音斬釘截鐵,沒有半分的猶豫。
三嫂苦口婆心的勸:“你這丫頭,長長心吧!”
“……”
“你懷着大肚子了,他哪裏關心過你。部隊才發了一箱新疆提子,文家的孫媳婦喜歡吃,我家那口子就看見他趕趟兒送過去!你撈着一顆了嗎?”
“……”
“你才來軍區大院,第二天去部隊醫院開方子,開完方子,他不見影了。你在那人生地不熟,坐門診部外面椅子發了一上午的呆,他在哪兒?等到中午開飯,你才知道文家那位孫媳婦也生病了,他跑去探病了吧。”
“……”
“前幾天,我聽我小姑子說,你們家門外的簸箕裏面,還有些藏紅花。是你們家秦驍弄回來的吧,指着你流掉孩子呢!”
刷。
指甲倏的死死的掐入到掌心。
前面三嫂說了什麼,她都無所謂。
只是最後一句!
驚雷響起,五雷轟頂。
想不起怎麼打發了三嫂。
她只記得,三嫂最後離去的時候,對方一張臉紅到了耳根,眼裏陰沉沉的,不甘心的瞪着她,幾乎恨不得把自己生吞了。葉春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很不好,一生氣,就容易說一些不好聽的話——
那些話,都是不經大腦,又實在很氣人的。
三嫂應該被氣壞了吧。
葉春閑不想管,她總記得三嫂說的那句:“你們家秦驍,指着你流掉孩子呢。”
她們都走了,她還坐在這兒。
愣愣的。
一隻手壓在膝蓋,捏着《蒙田隨筆》,另一隻手撫着稍稍隆起的小肚子,眼底細細碎碎的光芒,挺不甘心的。
她不明白!
為什麼所有人都說秦驍不好?
心裏堵堵的,鼻子酸酸的,眼睛火辣辣的,像是有什麼要流出來一樣。
葉春閑吸了口氣,抬起頭,狠狠吸了吸鼻子。
……
……
……
“你去。”
不遠處,立着兩個年輕的軍官——那個臉很美,身材挺拔,卻偏偏冷的和冰塊似的軍人,悄悄推了推身邊的戰友。
“去幹嘛?”戰友愣了愣。
年輕軍人面無表情道:“你嫂子心情不好,你去開導一下。”
“沒吧,秦教導員,你眼花了吧!我看嫂子剛才堵人,口才可利索了——哪裏就看出來心情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