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何似故人來
天淡天青,此刻的洛陽又下起了雨。
秋雨,秋意,秋寒。
風神秀常常說,下雨的秋天應該喝酒,他也常常在喝,可以喝很多,也可以喝很久。
而現在,這個小院子裏確實有人在喝酒,而且喝的酒一點兒也不便宜。
不僅如此,他喝酒的時候,還在畫畫,畫的是一朵不合時宜的桃花。
桃花很美,美的讓人心都快醉了。
但是,案邊添香的美人更美。
風神秀心裏也許羨慕過這種生活,但他卻適應不了這樣的生活。
那麼這個人,自然不是風神秀。
他既不會畫畫,也沒有女人會乖乖為他研墨,對他微笑。
對某些人來說,他只不過是個獃子罷了。
那麼,風神秀到哪兒去了?
那天夜裏,他既然喝醉了,那他的人會去哪呢?
也就在這個時候,安靜的小院子裏響起了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
是側門開了。
是誰開的門?
名叫阿香的侍女看着這個睡眼朦朧的青衣人,不禁掩着嘴痴痴笑了起來。
不知是在笑那人的呆,還是笑他的眼神清澈。
她雖是在笑,某人卻擺起了一張臭臉。
若是有人對你不懷好意地笑,那麼你總會有幾分不適的,特別是,當這個人是一個美麗少女的時候。
所以風神秀板著臉,走到畫畫的男子面前,大聲說道:“我怎麼會在這裏?”其實他一醒來,就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他只記得,那一夜,他與顧惜音,遇到一位陌生的中年人,大醉,卻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而現在,終於有個人可以為他解答了。
阿香不回答,畫畫的男子也不回答。她依舊研着古墨,他依舊畫著桃花。
但有一點,卻是奇怪的,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在笑,微笑,神秘的微笑。
風神秀跳了腳:“葉初塵,你再不說話,我就把你這朵花給砍了。”說著說著,他便要拿出平常時候的刀來。
而就在下一個瞬間,他的臉色微微一苦,因為,他突然醒覺沒帶出自己的刀來。
葉初塵停下了筆,但他沒有停止微笑,他的聲音彷彿帶着一股獨特的魅力:“若非風兄醉的太厲害,怎麼會有人把你丟在我的門口呢?”
風神秀驚訝說道:“我真的喝醉了?”
葉初塵大笑:“你莫非真的是千杯不醉?”
風神秀想起那夜裏的酒,不禁問道:“我醉了多久?”
葉初塵伸出七根手指。
“七個時辰?”
風神秀脫口而出道。
葉初塵微笑着搖了搖頭。
“是七天,”阿香軟語道,“七天前,公子在酒樓里把你撿回來的。”
風神秀張大了嘴,他如今已被驚訝的無以復加了,他自問在喝酒這門技術活上,不說天下無敵,混個前三也不在話下,怎麼喝那一壺酒,就醉了,而且,一醉,就醉了七天。
多麼漫長。
他又摸了摸肚子,臉色一苦,難怪肚子這麼餓,再厲害的武林高手,也得吃飯哪。他忽然盯着葉初塵和阿香這兩個人,幾乎看得他們起了雞皮疙瘩,誰知道,這幾天,他們有沒有給自己喂什麼東西吃呢?
然而就在他要發難的時候,葉初塵又開了口。
“幸好,你醉了七天。”
“為什麼?”風神秀更加奇怪了。
葉初塵嘴角劃過一絲壞笑:“你要是不記得,我就替你理理。”
“七天前的夜裏,你進入了劍雨樓在洛陽的地盤,對不對?”
“的確。”風神秀不禁點了點頭。
葉初塵高深莫測地接著說道:“聽說,你那晚看了不得了的東西。”
風神秀臉色一變,破口而出道:“你說什麼?”
葉初塵走到他的跟前,拍了拍風神秀的肩膀,說道:“要不然,顧朝雨怎麼會點名在整個洛陽懸賞你?”
聽到“顧朝雨”這個名字,風神秀神色古怪,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而且,”葉初塵倒是沒有太過注意他的表情,繼續說道:“洛陽城大大小小的門派,可都在找你。”
風神秀回過神來:“他們找我作甚?”
葉初塵不禁一笑:“你是很強,可總有人能治你,說不定劍雨樓的前輩,就會跟你來個秋後算賬。”
風神秀只有苦笑,惹了劍雨樓,難道在洛陽就沒法子出門了嗎?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清脆如黃鸝一般的少女聲音遠遠傳來。
“師兄,是不是風大哥醒了?”
不多久,果然又一個美麗的少女走了進來。
風神秀不禁發獃,這個軒靖公主,是最喜歡問東問西的,常常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怎麼這個時候,又跑到洛陽來了?
不出他所料,軒靖公主一見到風神秀,欣喜地跑了過來,說道:“風大哥,你可總算醒了。”
“叫你天天喝酒。”
“我聽說,你在曲江邊跟顧朝雨打了一架是嗎?”
“你是跟贏川一起來的洛陽啊。”
“贏川在飲仙闕和步輕塵比過一劍,那個時候,你正在旁邊,精不精彩呢?”
風神秀一句話還沒說,軒靖公主已經一口氣問出了七八個問題。
他不禁白了一眼葉初塵,這小子,也不好好管管。
葉初塵一點也不在意,姜軒嚮往江湖,卻又無法闖蕩江湖,聽到傳聞如此興奮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喚作阿香的那個侍女在這個時候走到軒靖公主的面前,拉着她的手,輕笑道:“公主,您就說慢點兒。”
而就在此時,風神秀反問了一句:“公主,你怎麼也往洛陽來了?不是才回楚國不久嗎?”
軒靖公主不假思索回答道:“我是跟師父師兄一起來的。我說完了,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風神秀摸了摸鼻子,這公主殿下真是難纏,他只好指了指肚子,說道:“好歹也讓我填了五臟廟再說嘛。”
聽了這句話,軒靖公主不禁吐了吐舌頭,她倒是真真正正忘了這一茬了。看到如此場景,葉初塵不禁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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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薔薇已開的鮮艷。
雨中的薔薇,又是什麼顏色?
無疑是美的,那是一種獨特的美。
安靜的小樓里,一個人喝着美酒,吃着肉,還有三個人在聽雨看風景。
喝酒吃肉的那個人自然就是風神秀,一個七天不知酒味的人,他的吃相總不會太好看。
所以葉初塵又笑了,他喜歡笑這個朋友,因為他實在太有趣。葉初塵曾經記得在許多年前,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在一個明月當空的夜裏,在楚國的未央宮前,那場曠世的決鬥,在那場戰鬥里,他的師尊,楚國帝師蕭八絕獨戰江東五大宗師高手,刀狂,劍痴,醉僧,點蒼雙秀,縱橫不敗。也就是在那一夜,他認識了風神秀,這個洒脫不羈少年。
他笑,只不過因為他想起,風神秀曾經偷喝楚國御用的酒。而更該笑的是,連他自己,也偷偷地干起了“盜酒者”的行當。
就在思緒飄飛的這個時候,他聽見門外響起一陣穩重、有力的腳步聲。
然後,有兩個衣着華麗的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身穿楚國王室獨用的袍子,彰顯着他的身份,另外一人,則是一身儒袍,負着雙手,滿臉的和氣。
他臉色一正,起身拉着軒靖公主行了一禮,分別說道:“見過師父,二叔(侯爺)。”
這兩個人,正是帝師蕭八絕和當今楚王胞弟溫侯姜胤。
風神秀卻依舊在喝酒吃飯,彷彿雷打不動。
蕭八絕頷了頷首,示意他們無須多禮,他盯着兀自喝酒的風神秀看了半晌,忽然問道:“你就是風神秀?名傳江湖的江東醉刀?”
直到此時,風神秀才抬起了腦袋,當他看清楚眼前這個長者的時候,不禁苦笑道:“蕭前輩莫要開玩笑,您在楚國約戰江東五大宗師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
一臉貴族氣派的姜胤忽然說道:“風少俠就是決戰那夜偷偷入了禁宮酒窖的那個少年吧。”
聽到他的問話,風神秀停下了酒杯,不知如何回答。
葉初塵卻撫掌大笑道:“侯爺說得對極了,那夜偷跑進去的正是他。”
姜胤聽了故作慍色道:“要不是你帶的路,他能躲過禁衛的搜查嗎?”
聽到這段掌故,風神秀與葉初塵二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除了他們,軒靖公主也在笑,因為這裏面也有她的那一份。
所以他們才會笑,笑得那麼開心。
就在這個時候,望着遠方的蕭八絕忽然收回了目光,他又看向風神秀,道:“你還記得七天之前你為什麼會喝醉嗎?”
風神秀止住了笑,他放下了酒杯,反問道:“前輩真想知道?”
蕭八絕道:“能把你灌醉的人,我的確很感興趣。”
風神秀又拿起酒杯,低聲說道:“那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中年人,卻也是個像您一樣可怕的人。”
蕭八絕皺了皺眉道:“有多可怕?”
風神秀又反問道:“您覺得,您有多可怕?”
說完這句話,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然後,他走出了小樓。
他又走向江湖。
江湖風雨依舊,而且很美。
葉初塵和軒靖公主站在樓前看着,看着他離去。
蕭八絕不禁說道:“你們若是想去,就去吧。”
兩人再笑。
美酒香,女子香,也漸漸淡去。
小樓只留下蕭八絕和姜胤兩個人。
他們面色淡然,看着遠山。
沒有人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麼。
只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他們為武帝墓而來。
盤龍頂的風光,是迷人,亦或恐怖,也沒人能知道,正如一個人的心思一般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