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醉不休
接下來幾天的篝火宴,彤婕妤名正言順地被剔除於入席名單之外。
一連兩夜的挫敗想必對彤婕妤的打擊很大罷,然而她佔了連續兩次的入席機會已是身為皇后的我給予她最大的面子,若還有任何非分之想,也就不能怪我秉公辦理了。
沒有了彤婕妤這個潛在禍害,夜間的篝火宴我都懶得去參加,實在是這樣千篇一律的宴會太枯燥無趣,一次兩次倒還好,多了我是半點興味也提不上來,倒是以蓮妃和朱妃為首的一行妃眾鬥志高昂,日日暗潮洶湧,爭得頭破血流。
我唯有將心思投放在吃食上面,由於佑嘉皇帝日日率眾出外狩獵,這日日食材豐富品種繁多,我摸摸腰肢,隱隱覺得來了一趟秋獮,肯定胖了不只一丁半點。
今日我窩在營里,不多時聽見外圍又在起鬨,估摸是又獵了什麼好東西,我趕緊吆喝了小桃紅陪我出去瞧瞧。
我們出來一看,不得了。
幾個兵衛扛着一坨黑漆漆毛茸茸的大塊頭,站都站不穩,足見斤兩不輕。
我隨手抓了個侍衛問話,才知道這是又獵了頭黑熊。
你說獵了黑熊至於這麼敲鑼打鼓的嘛?雖然黑熊出了名的難抓,但前幾天馬淳候家的小公子不是剛獵了頭嘛?那黑熊掌滋味還極其鮮美得我意猶味盡呢。
人家侍衛一頓猛搖頭,直言兩者沒有可比性。
緊接着,一行人騎着高頭大馬徐徐返營。我一眼瞧見前方的佑嘉皇帝,居然一路含笑,簡直把我驚得合不攏嘴。
這人平時除了面癱就是擺出一臉高深莫測,帶笑的時候絕對不多,如此喜上眉梢,看得我一身直起雞皮疙瘩。
再聽一旁的侍衛說話,我總算是摸清狀況了,原來今日獵了黑熊的人是皇帝。
真是不出手則己,一出手驚人,難怪這一圈子的人這麼激動。我托腮思忖,以佑嘉皇帝的身手,獵頭熊確實不在話下,只不過前世的他有出手嗎?
我怎麼越來越覺得很多事正步上了一個奇怪的軌道,是我的錯覺嗎?
也罷,改變的總歸不是壞事,但願那場遇刺也不會往壞的情況發展。
我把心一寬,帶上小桃紅打算折回帳篷。小桃紅按住我的手突然驚呼:“娘娘,您看!”
我朝她目光所在掃過去,隱約見到佑嘉皇帝拉着韁繩的手裏還提着一坨毛茸茸還會聳動的東西,再看它一探頭,露出濕漉漉的鼻子。
恰好佑嘉皇帝這時下了馬一眼瞧見我,便朝我走了過來,順手一拎把只毛團塞進我懷裏。
我下意識抱住,一抬眼跟懷中黑黝黝的雙瞳撞個正着。
“正好皇后你在,交給你了。”
佑嘉皇帝拋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了,徒留我抱着熊崽傻在原地。
“娘娘真是好福份,這幼崽是剛從熊窩裏掏出來的,不認生不傷人,極是可愛。”海公公娘里巴嘰地抿嘴,我怎麼見他在偷笑?
等海公公追着皇帝一搖一擺地走了,小桃紅圍着我直打轉,跟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德行,想碰又不敢碰,激動萬分:“娘娘!您看,是熊崽!”
我忍無可忍地翻白眼,都到我手上了我能見不着嗎?我是瞎了才會看不見眼前這只是熊崽!
我兩手掐起熊崽腋下把它舉起來,真的很小,還一點都不怕人,乖乖地任我舉到頭上,甩動兩隻小爪丫蹬了蹬。
我看了一陣,相當無語,忍不住低頭瞅了一眼自己,再瞅一眼四周黑壓壓的侍衛,估計就我着裝最惹眼,難怪他一眼就瞧見了我。
唉,為什麼偏偏是我呢。
*
夜裏,我本着對熊掌的期待,興沖沖地坐在篝火晚宴上,誰知等了半天也不見上菜。這我就不高興了,白天我分明就見那頭黑熊拖到後面御廚的帳篷里,莫非皇帝要藏私,打算吃獨食?
我坐着發了會兒呆,聽見席下四方對皇帝今日大顯身手之事大表讚賞,讚美之詞簡直溢於言表,滔滔不絕。
佑嘉皇帝相當淡定地聽着,不見他有多得瑟,不過總則是件值得高興的事,眉目間倒是比往日柔和得多。
我見文武朝臣都在敬他,幾個妃嬪也是千嬌百媚地敬酒,我這當皇后的不敬好像不合乎規矩,於是我也隨大流地舉起酒樽對皇帝笑說:“恭喜皇上,臣妾敬您一杯。”
“多謝皇后。”佑嘉皇帝身子微微傾前,手持酒樽向我曲臂回敬。近在咫尺的臉龐映着篝火的光芒,墨色雙瞳似是閃爍着盈盈光輝。
我魔怔一般,直到他一飲而盡,舉杯的姿勢還僵着沒動。
“皇后?”
他又喚我一聲,我方回過神來,匆匆飲下這杯酒,稍微平復了悄然怦動的心。
……沒想到隔了許久,我竟還受佑嘉皇帝這張臉所迷惑,實在丟人。
往日還不覺得,這時一尷尬就發現其實我倆坐得極近,有他在一旁,總讓我生出一種彆扭的不自在。
我故作不經意地挪了挪,一邊跟皇帝扯談:“今日那麼大塊頭的熊,想必足有幾百斤重。皇上如此神勇無敵,真是令臣妾欽佩。”
我兩眼放光,閃爍其辭說:“臣妾記得白天那頭大黑熊可是扛進了御廚的營子的,那麼兇猛的野獸,恐怕不好料理。”
其實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借問一下你那頭大黑熊什麼時候能上菜。豈料我問得含蓄,佑嘉皇帝愣是一臉沒聽懂地忽悠我:“嗯……確實不好料理。”
我左等右等,他還是不接話,我只得厚着臉皮繼續說:“也許是接連幾日的夜宴,廚子們忙不過來,或許可以加派些人手過去幫忙。”
佑嘉皇帝無可無不可地回道:“嗯……可以安排。”
“宮中御廚多是些文弱之輩,或許降不住這樣龐然大物,臣妾覺得……”我按捺性子好生勸勉,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動如山,究竟給不給吃熊掌啊?!
話還沒說完,原本閑適地觀賞歌舞的佑嘉皇帝忽而將視線轉移到我身上。
我一時語噎,氣焰稍弱,又架不住口水泛濫,愣是硬起頭皮說:“臣妾認為應該先命人架起爐灶張羅生火,省得待會步驟繁瑣手忙腳亂……”
可惡,我明明如此義正辭嚴,為嘛心虛?!
這時候,退居一旁小心侍候的海公公終於懂得出來替不懂人話的佑嘉皇帝說句話了,只不過一句話就把我給砸懵了。
“皇後娘娘,您是說白天那頭黑熊嗎?那頭黑熊今夜是不宰的,皇上打算等秋獮末了,用來辦一場全熊宴。”
……你丫怎的不早說,叫皇后我在這兒丟人現眼丟了半天?
我一臉欲忍難忍的暴走,運了好幾個吐納才緩和掀桌的衝動,總算擠出一點笑:“原來如此,皇上英明。”
我都不知道這算什麼鬼英明了,反正這會兒我整個人跟泄了氣兒的球似的,一臉生無可戀的蔫里巴嘰。
別以為我沒聽見海公公你在偷笑,我知道今兒我糗大了,我就是個吃貨,怎麼著?我還是個扛扛的食肉動物呢!
海公公站得遠興許沒聽見我磨牙的聲音,皇帝湊得近估摸是聽見了,覺得沒給我吃肉對我不住,十分難能可貴地想說了幾句體己話:“不急,離秋獮結束也不遠了。”
他估計覺得這話挺體己的,偏生我聽了格外心塞。
是啊,離秋獮結束不遠了,刺客已經磨刀霍霍向前沖了,我還有沒有命吃這頓全熊宴,難說。
我一點都沒被佑嘉皇帝的話安慰到,相反的情緒更低落,一杯一杯地給自己斟酒,大有借酒消愁之意。
佑嘉皇帝興許看不過眼皇后醉酒醜態,在我再一次為自己斟滿了酒時,他一手壓住我舉杯的動作。
我微微皺眉,雖心中有氣,但也不至於醉得胡鬧,也就沒駁了皇帝的意,悻悻地放下酒樽。
“朕思起白天那頭熊崽,可是安好?”
嗯哼,我支腮點頭。自然是安好的,皇上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親自丟過來的,就算是兇猛的大黑熊,皇后我也必然不敢撒手不接的。
“那隻熊崽並非今日獵得的黑熊幼崽,塊頭大的黑熊在南邊,而這隻幼崽卻是先於北邊撿來的。”皇帝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我沒攔着,任他繼續說。“皇后毋須覺得不忍,若你喜歡,大可將幼崽帶回宮去。”
我氣息一滯,呆若木雞。
敢情皇帝是以為我慈悲為懷,佛祖再世,不忍心見熊崽沒了爹媽,今夜一堆廢話是為了讓皇帝不要宰了廚營里的大黑熊?
容我忍忍笑,你忘了前些天馬淳候公子獵的那頭熊我吃得可是最滋味的嗎?我看起來就這麼像一朵白蓮花?皇帝啊皇帝,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立刻端正姿態,輕咳一聲,準備偽造一下仁慈善良的皇后形象。
孰料皇帝話峰一轉,一臉似笑非笑:“只不過,朕依稀記得皇后極愛熊掌,熊崽尚幼,皇后可莫要太急。”
“……”為何皇后我有種糗更大了的錯覺?
——可惡,都別攔我,今晚我不醉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