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
大紅色的寶石在輕扇的頭上熠熠生輝,金線緙絲的旗袍像一團火般耀眼,她未語先笑,明媚動人,似這冬日裏的一朵大紅的杜鵑花:“九哥你來啦!怎麼樣?給八哥了嗎?”
結冰的湖水在亭外落滿積雪,白茫茫的一片,九阿哥在輕扇期盼的眼神下,忽然又覺得一切都艱難起來,他的喉結滾動了兩下,避開輕扇的眼,想起八阿哥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份勇氣:“八哥說叫我以後在也不要給他送東西了,他不會收的。”
輕扇眼裏的光華漸漸退去,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九阿哥覺得心裏刀攪一樣難受,差點要反悔,輕扇大叫起來:“你騙人!八哥怎麼會說這樣的話!你是不是沒有把東西給他!”
九阿哥深吸了一口氣,提高了聲音:“你冷靜點,聽我說!你送給八哥那麼多東西,八哥什麼時候要過,你同他總共又能說多少句話,哪一次他不是見了你就躲,你該醒一醒了!”
輕扇怔怔的看着九阿哥,大睜着眼,眼淚卻一顆一顆的滴落:“這些話不用你來告訴我!”
九阿哥握住了輕扇的肩膀,迫使輕扇看向他:“你要騙自己到什麼時候?你心裏比誰都清楚,八哥心裏沒有你!你能不能睜眼瞧一瞧你周圍的人!”
輕扇擦着眼淚輕蔑的笑:“不要想着用這些話就可以打敗我,除過八哥我誰都不嫁!別人?別人是誰?我看不見!”
九阿哥覺得自己的心都縮了一下,有宮女走了過來,行了禮道:“太后叫奴婢過來問問,郡主有沒有什麼事?”
輕扇抹了一把淚,很快就微笑起來,好似什麼事都沒有,在沒看九阿哥一眼,隨着那宮女漸漸走遠:“沒事,我還要回去接着做荷包呢!”
天灰濛濛的,好似還要下雪一般,冷風吹過,讓人遍體生寒,九阿哥茫然的坐在湖邊,在這寒風裏待了整整一個下午......
裕親王府施粥,鈕鈷祿府上也要出糧出人,歲末記掛着小侄子,想着施粥的時候說不得能打聽到一些消息,自告奮勇要去,老太太略一思量就將歲末和雲溪都派了出來。
馬車不大,姐妹兩個各自坐了一個角落,雪后的北京城乾冷的厲害,馬車外的風鑽進來刺骨的冷,雲溪搓了搓手,看了一眼即使穿着臃腫的棉衣和大氅卻依舊纖弱的歲末多少有些挫敗,她哈了一口氣,漫不經心的同歲末說話:“裕親王府那邊應該有掌事嬤嬤在,我們年紀小,不懂的事情多,到時候千萬不要隨意開口,指手畫腳,免得外人笑話我們不懂規矩。”
她自認為年紀比歲末大了很多,很知道這些年紀小又聰明的小姑娘的心思,老成的提點了歲末幾句,歲末又何嘗看不透她的想法,笑看着窗外的街道:“那就多謝姐姐了。”
看上去很不放在心上,雲溪心裏冷笑了一聲,她已經仁至義盡,到時候歲末要是做的不好,也怪不到她身上!
大雪之後街上更多了不少乞丐,歲末只看那些大概有十來歲樣子的男孩子,但已過了這麼久,小侄子也早不是當年的模樣,這樣潦草的看過去找見的概率太小,困難重重,但只要一想到死去的哥哥嫂子和額娘,她就沒法放棄,孩子她必須找到,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
帽兒衚衕這一帶到處都是施粥的地方,裕親王府和恭親王府兩家做的最大,因為裕親王和恭親王都身體欠佳。
馬車在裕親王府的粥棚停了下來,有婆子迎了上來問候,歲末和雲溪下了馬車幾乎都是同一時間看到了站在裕親王府粥棚里的四福晉布順達,那些久遠的記憶一下子涌了上來,實在算不上愉快。
大家都各自掩藏了情緒,一步步走上前行禮,就像當初他們剛進四爺府的時候一樣,布順達溫和的點頭,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在眼后,但她也同樣不曾將兩人放在眼裏,她說了幾句話,轉頭看向外面,立時露出明媚的笑。
胤禛下了馬負手立在外面候着。
布順達快走了過去:“爺怎麼會來這裏?”
他淡漠但也露着熟稔:“下了衙剛好順路,所以過來看看。”
歲末挑着嘴角嘲諷的笑了笑,就再不想多看一眼。
雲溪卻格外的緊張,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胤禛,她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有萬千思緒飛過,身旁有不少人正在排隊候着領粥,有婦人抱着正在襁褓里啼哭的孩子,卻總被那些強壯的人擠到一旁,看上去十分焦急難過。
胤禛的忽然到訪讓布順達的心情非常的好:“我這裏已經沒什麼事了,您若是要回,我們一起吧。”
“請抱小孩的婦女和幼童都到這邊排隊!”
清亮的女聲格外的吸引人注意,胤禛和布順達都看了過去。
雲溪的懷裏還抱着個幼小的孩子,她穿着嶄新的大氅跟孩子髒兮兮的面頰對比分明,卻讓人看得格外暖心,孩子緊緊的摟着她的脖子,滿臉依戀,她溫柔的同那些弱勢的婦女和兒童們說話,盡顯女子的柔美之意。
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最快的讓胤禛可以記住她的辦法,柔美聰慧善良,這是胤禛和大多數男子都會喜歡的女子形象,尤其是她所了解的胤禛。
那些領不到粥的婦人和孩子們對雲溪感恩戴德,她抿嘴而笑,平添了幾分姿色,整個人都明亮了不少。
布順達的眼眸深了深,看了一眼胤禛:“聽說是裕親王府上四品的典儀凌柱家的大姑娘,容貌尋常,到是聰慧善良。”
胤禛向一旁走去:“看人也不能總是光看表面。”
布順達笑着點頭隨着胤禛向馬車的方向走去,不知道這小姑娘是有心還是無意,竟然就這樣入了胤禛的眼。
雲溪是事先跟裕親王府的嬤嬤們說過的,但因為匆忙禮數不夠周到,又急切的表現自己,還是招了這些嬤嬤們的厭惡,待她就不冷不熱起來,到是幫着在後面清點數目的歲末很招這些人的喜歡,拉着她坐下又給她果子吃:“格格坐着看看就行,哪裏能讓格格做事!”
“我做跟嬤嬤們做有什麼不一樣?嬤嬤們太客氣了。”
這樣的抬舉,讓這些人心裏更舒服了起來。
雲溪淡淡的笑了笑,毫不在乎,歲末就是跟這些人處的再好又有什麼作用?等她顯赫的時候,這些人會跪在地上朝她磕頭,現在就是在張揚也不過片刻。
雲溪對裕親王府的事情不感興趣,來了一會就要走,歲末就不再打算和她同行,想四處走走看看,打探一些關於小侄子的消息,雲溪也不強求潦草的叮囑了她幾句:“早些回來,注意安全。”算是說了一個姐姐該說的話。
歲末在四九城裏待了幾百年,見證了這個古老的城池衰落繁華和變遷,她在街道上一步步的走過,就如她那幾百年間寂寞的時候所做的事情一樣,街道上有飛奔而過的小乞丐,她總會盯着看,卻一直從未找到。
這一次可以開口說話,以前費了大力氣積累到的信息終於可以用上,她用積攢的私房錢買了幾分體面的禮物,叫細珠拿着往癖背的衚衕走去。
八阿哥從推開的雅間窗戶恰巧看到個熟悉的身影,他朝一旁招了招手,他貼身的侍衛胡力走上了前,八阿哥指了指下面:“暗中跟上,有什麼情況回來回報。”
胡力應了一聲,利索的轉身出去。
片刻之後有人高聲笑着推開了門:“八弟你也來的太早了些!”
八阿哥朝着大阿哥笑着道:“這是應當的。”
一句話說的大阿哥通體舒泰,撩起袍子自己坐下,自己喝了一口酒,開門見山的說話:“你跟哥哥說的話,哥哥仔細想過了,我也不想太過勉強你,首先還是你自己高興的好,額娘說難得你有這麼上心的事情,答應幫你,但皇阿瑪那一關,要你自己過。”
八阿哥起身給大阿哥斟了一杯酒:“大哥知道我這人沒什麼大志向,往後只為大哥鞍前馬後,任憑大哥差遣。”
大阿哥豪爽一笑,站起來跟八阿哥一起一飲而盡:“我這輩子最不能辜負的人除過額娘就是你老八!”
喝了酒又說起了正事,大阿哥道:“保定那邊雪災,要派欽差過去,差事雖苦,但卻是大功一件,這功勞我不想叫太子的人搶了,卻也找不到合適的人。”
八阿哥嘴角帶着淡然的笑:“大哥若放心不若叫我去吧,差事苦些我也不怕,但必定能做好。”
“你要願意出馬,那最好不過!”
功勞大,擔的責任也大,若沒有真本事,自己也會折在裏面。
大阿哥走後沒多久九阿哥就和十阿哥一起出現,九阿哥很是不平:“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這差事推給了你,不願意叫太子的人佔了便宜,他自己為什麼不去!”
八阿哥品着茶碗裏的清茶,好似在等什麼一般,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做不做為的是大清和皇阿瑪,行不行,能不能只要皇阿瑪心裏清楚就好。”就算沒有大阿哥這話,這差事他也會要到手裏。
就好像後來做了皇帝的老四一般,他不爭不搶,只埋頭實幹,皇上卻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就認定了他,到後來老四做了皇帝,而他.....
八阿哥嘲諷的笑了笑,眼眸幽深,這一回,世道該變一變了。
胡力從外頭疾步走了進來,在八阿哥耳邊低語了片刻,八阿哥幽深的眼裏又泛起了幾點光華:“已經走了?”
“應該是去車馬行租馬車了。”
八阿哥起了身,同九阿哥和喝酒的十阿哥打了聲招呼就下了樓,九阿哥覺得很奇怪,撞了撞十阿哥:“八哥到底在謀划什麼大事?我怎麼覺得怪怪的?”
十阿哥一臉的高深莫測:“最不能知道的人是你,你說是什麼事?”
聽這口氣,九阿哥覺得十阿哥知道:“到底是什麼,你說不說?”
十阿哥眯起了眼:“把你那藏在樹下的桂花釀讓我喝了,我就告訴你!”
九阿哥眼睛一瞪:“嘿!你還訛上我了!今兒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
說著就去撕扯十阿哥,十阿哥大笑着跳了起來向外跑去:“我不過隨口一說,你也這麼認真,想知道你去問八哥呀!”
細珠有些緊張,同歲末道:“那個什麼丐幫的幫主張晨,看上去也不怎麼靠譜,能幫您找到要找的人?”
丐幫的紀律性和組織性,超過大多數人的想像,細珠覺得不可靠也在情理之中。
歲末耐心的解釋“不管怎麼樣我們用了心,費了力,盡了所能,剩下的就是等消息,若是沒有一點進展至少心裏不覺得愧疚。”
細珠就念了一聲佛:“但願能找到格格的遠房表哥,告慰姨娘的在天之靈。”
到了車馬行,細珠上前去交涉,歲末站在一旁等着,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戴着灰鼠藍寶石的皮帽,穿着玄狐大氅的八阿哥緩步走了過來,在這平民百姓之中他就如一顆璀璨的星,耀眼異常,滿身的光華氣度讓人在這川流的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到。
“這麼冷的天,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裏?沒有馬車嗎?”
歲末笑着行禮,禮貌又疏離:“今日有事,所以晚回家,馬車要雇一個。”
回答的簡明扼要。
八阿哥嘴角挑着個若有似無的笑:“我送你回去,剛好順路。”
歲末想開口回絕,細珠氣喘吁吁的從裏面跑了出來:“格格,車馬行恰巧沒有馬車了。”
怎麼就這麼巧,這麼大的車馬行,一輛馬車都沒有。
歲末的笑就勉強起來,沒有馬車也不坐八阿哥的實在顯得太不給面子,這麼明晃晃得罪皇子的事情,歲末也不想做,她斟酌着道:“不若我走回去吧,若是跟您共坐一輛馬車,可能會壞了您的名聲......”
八阿哥忍俊不禁,低頭看着垂眸說的一本正經的歲末:“你真是這麼想的?”
“是的!”斬釘截鐵。
八阿哥輕咳了一聲:“這樣,我也不怕你壞了我的名聲,馬車也還是叫你坐,怎麼樣?”
她是在委婉的拒絕,為什麼八阿哥就聽不出來,歲末抿緊了嘴,看上去可愛又倔強,八阿哥覺得心都顫了一下,眼眸愈發的幽深。
八阿哥不再多說,翻身上了馬,歲末這才鬆了一口氣,趕車的太監跪下道:“請格格上車。”
歲末笑的僵硬起來,看起來溫和的一個人骨子裏卻滿是強勢,她只好硬着頭皮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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