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Chapter 96

96|Chapter 96

“伯母,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霧茫茫垂眸道。

“是我強求了,明知道現在一切都變了,可請你原諒我這個做媽媽的,總想為自己的孩子做點兒什麼。”程慧雲拍了拍霧茫茫的手背,“祝你幸福,結婚的時候給我們發張請帖,我想程越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幸福。

和路隨結婚么?今時今日,霧茫茫實在不敢去想。

海邊的風很大,霧茫茫的頭髮被吹得飄了起來,風刮在臉上,帶着刺骨的疼。

霧茫茫將雙手藏在大衣口袋裏,就那麼靜靜地望着湛藍的大海,

如果說,程媽媽的話對霧茫茫沒有任何影響,那肯定是撒謊。

當年的程越就是那個為霧茫茫在雪中送炭的人,是她最期盼、最渴望、寄託了所有精神的人。

那段感情並不是隨着時光的流逝而褪色了,而是被霧茫茫強行冷凍了起來,成了她心底最刺人的冰川。

而如今雪化了、冰融了,衝擊來得既快而猛,霧茫茫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完全反應不過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霧茫茫在想,如果程越早回來一年,甚至半年,她和他的結局都會不一樣,而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迷茫。

因為在那麼多年裏,霧茫茫心底的方向一直都是指着程越的。

他就是那塊饑寒交迫的孩子在最寒冷的那個冬夜被賜予的烤紅薯,僅僅只是聞了聞味道,就已經叫她感激淋涕,神魂都為之傾倒。

可是後來有人把這塊味道像天堂一樣的烤紅薯從霧茫茫手裏拿走了,冥冥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對霧茫茫說,只要你變得乖乖的,變得優秀,它就將烤紅薯還給她。

這就成了霧茫茫心底最大的矛盾。

她一方面欺騙自己說當初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戲,可是她心底最深處卻又在對自己說,只要你變得優秀起來,他就會回來。

所有的不正常,說白了都是矛盾激化的後果。如果霧茫茫真的成功說服了自己,她和程越的那一段青梅竹馬的感情只是演戲,她後來就不會一直痛苦,一直需要進行心理質詢。

程越就是霧茫茫心底最深的執念。

一如當初王媛為了路隨的一個解釋,糾纏了好幾年,只為聽他親口說出分手的原因。

霧茫茫雖然認定了程越拋棄她的事實,但何嘗又不是因為想聽到他一句解釋,才重新站起來的。

人的執念總是最可怕的。

現如今王媛和蔣寶良已經結婚,夫妻也無比恩愛,但若是這時候路隨回過頭去告訴她,原來一直是他想錯了,他愛的人一直是她,想要重新複合。

那麼王媛會如何選擇?

當然老天爺沒跟王媛開這個玩笑,因為他找到了更好玩的目標。

在霧茫茫心中的烤紅薯被突如其來的魚子醬替代時,它又將那塊她渴望了十多年,激勵着她重新站起來,繼續走下去的烤紅薯放到了她的手心裏。

如果現實允許她,既吃烤紅薯又吃魚子醬,當然是皆大歡喜。就像霧茫茫以前買衣服的時候一樣,她有選擇困難症,所幸荷包豐厚,可以輕鬆揮手道:全都包起來。

可惜,現在不是買衣服。

然而人類的天性會讓他們在面對感情的選擇時偏向弱勢的一方。

霧茫茫想着程越,想着昨天他毫不猶豫衝出來把她推開的那個瞬間,到底是她辜負了他。

如果當初她能成熟一點兒,理智一點兒,她和程越就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而程越也不會為了她受那麼多傷害。

可是當初她只顧着自己的痛苦,而忘記了程越也愛她,他心裏難受的程度未必就比她少,只因他更強大更成熟,所以才能理智的離開。

那樣的愛情,霧茫茫覺得一生難求,這輩子她恐怕再也找不到如程越那般愛她的人。

而路隨呢?

一想起這個名字,霧茫茫的心就開始輕顫。

他們的感情並不深厚,分分和和,加起來也不過一年的時間。

而且路隨是那樣的強大而優秀,她若是離開了,他一定能找到比她優秀更多的女人,是不是?

或者這才是皆大歡喜,路氏再不必糾結將會有一個不合格的女主人,路隨也不用再被她這個蛇精病拖累……

只是僅僅這樣一想,霧茫茫就覺得難受。

她吸了口氣,低頭看了看時間,轉過身沒走幾步就看到了濱海公路上倚車而立的路隨。

霧茫茫停下腳步,遠遠地看着路隨。

沒有看到他的時候,好像什麼都敢想,什麼都能做,但是當霧茫茫看到路隨時,心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沒有人的感情是理應不辜負的,也不能因為他表現得更強大,就認定他不會受感情的傷害。

她自己經歷過那種痛苦,又怎麼忍心讓路隨經歷一次。

“你怎麼找到這兒來的?”霧茫茫走到路隨跟前道。

“只要有心,沒什麼是找不到的。”路隨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在霧茫茫的肩頭,又伸手去牽她的手,“還不錯,站了兩個小時,凍成冰棍之前還知道往回走。”

霧茫茫詫異地回看了路隨一眼,他也陪着自己站了兩小時嗎?

霧茫茫內心湧起澀澀的暖流,只是現在路隨對霧茫茫的每好一分,就會讓她更愧疚一分。

霧茫茫還記得自己曾經對路隨許諾的話,如果她想要紅杏出牆,有了二心,一定會親口告訴他的。

而她的現在的心有了動搖,不再那麼純粹,霧茫茫自己也極端憎恨眼前的局面,可是要讓她現在立即就徹底將程越這個人從她的內心深處剔除,霧茫茫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在醫院見到程越,他怎麼說?”路隨問。

霧茫茫心虛地垂下眼皮,迴避了路隨的目光,“他沒說什麼。”

“哦。”路隨尾音挑了挑,側頭看了看不敢看自己眼睛的霧茫茫。

車裏流淌的是可以嚇死人的安靜,路隨何其聰明,霧茫茫知道他肯定是看出什麼來了,只是沒說而已。

虧她還“演戲”演了那麼多年,這會兒居然一點兒演技也飈不出來。

“我……”霧茫茫想說,給我一點兒時間,我不會對不起你的,我又不是傻子。

棄我去者不可追,她只是有一點小小的遺憾而已,畢竟當初是真的真的太想咬一口那隻聞起來香香的烤紅薯了。

“聖誕晚宴的禮服路琳已經幫你做好了,我帶你去試一試?”路隨道。

上一次的聖誕晚宴,給霧茫茫的印象就非常不好,後面他們相處的情形更是江河日下。

今年霧茫茫和路隨還沒有討論過這個話題,霧茫茫是默認不參加的,說好了不結婚的,若是陪路隨去開舞,又要招來許多這方面的揣測。

現在霧茫茫聽見路隨這樣說,就知道他是在逼自己明確表態。

即使沒有發生程越這件事情,霧茫茫也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好陪路隨參加路園聖誕晚宴的準備。

感情雖然逐步升溫,但總是需要時間去積累、去驗證的。

而霧茫茫覺得路隨是明白自己的心態的,而這一切因為程越的出現都改變了。

霧茫茫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她知道現在如果她說不去,路隨一定會覺得她是在顧念程越。

可即使是霧茫茫自己,也不能說她的決定就完全不受程越的影響。

路琳那兒他們自然是沒去的,霧茫茫的沉默已經表達了她的觀點。

“睡吧。”路隨在走廊上向霧茫茫道了晚安。

這是他們和好之後第一次分房睡,霧茫茫愣愣地看着在她面前緩緩合上的門,躺在床上,只覺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有些謊言不是她不想說,而是她的每一絲神情異動都逃不過路隨的火眼金睛的,即使騙得了他一時,長此以往他也依然會發現的。

霧茫茫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夜。

早起,按照醫囑吃了一片葯,霧茫茫現在是徹底冷靜了,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要是換成路隨的初戀女友回來,她心裏還不知道要膈應成什麼呢。

易地而處,路隨對她的容忍度已經非常大了。

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和底限,路隨也不可能一味的忍耐,何況他還是站在雲端的人,想要什麼會得不到,何必非在她霧茫茫這棵歪脖子樹上掛死。

霧茫茫坐在鏡子前,給自己上了個淡妝,人總是要氣色好了,精神才能煥發,她不想再被過去可悲的自己給打倒了。

霧茫茫下樓時,路隨已經坐在餐桌邊了,她走過去坐下,路隨也沒看她一眼。

霧茫茫喝了一碗粥,用餐巾抿了抿嘴看着路隨道:“我待會兒想去醫院看看程越。”

路隨將手裏的報紙折了折,放在手邊,然後道:“彼得會幫你安排車的。”

霧茫茫看着冷淡不已的路隨,心裏無比難受,卻也知道怪不了路隨。

她前日的表現太可怕了,路隨心中不喜肯定也是應該的。

霧茫茫伸出手,覆在路隨擱在餐桌上的手上,“你別誤會,他救了我,我只是覺得應當去看看他。你能不能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會處理好這一切的,我只是需要時間去確認。”

路隨將手從霧茫茫手中抽走,他的確是生氣,不過更多的是生他自己的氣。

理智如路隨當然知道這時候如果想贏,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更寬和溫柔地對待霧茫茫,這姑娘心特別軟,只要他不出錯,霧茫茫絕對說不出要分手的話。

只是每個人都是有情緒的,又不是機械人。

愛得越深,期望就越大。

於路隨看來,最好的局面當然是霧茫茫果斷而堅決地拒絕程越,但他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這不可能。

路隨心裏厭惡霧茫茫的愚蠢和優柔寡斷,甚至會憤怒的想,就應該放手讓這愚蠢的女人和那愚蠢的男人配一對兒,然後看他們一代又一代地蠢下去。

這樣,他也就少了許多的麻煩。

霧茫茫臉上的淡妝和精心挑選的衣服,都讓路隨覺得刺眼,也覺得諷刺,這就是個典型的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的眼裏是不是只能看到程越一個人?”路隨抬眼看霧茫茫。

霧茫茫搖了搖頭。

路隨看着霧茫茫的眼睛道:“那就證明給我看。”

路隨站起身又道:“今天去了醫院后,你最好去一趟吳用那兒,心病總需心藥醫,你的葯已經回來了。能不能治好,就看你自己了。”

霧茫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路宅出來的。

她沒有先去醫院看望程越,反而直接去了吳用的辦公室。

幸虧吳用這會兒沒有病人預約,看到霧茫茫來,直接將她領入了辦公室。

霧茫茫在沙發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吳醫生,我想我有些理解當初我的媽媽了。”

吳用調整了一下坐姿,霧茫茫和他聊過柳女士,但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語氣。

“其實人的情感自己有時候真的無法控制。當初爸爸那樣對她,她心底一定也是很難受的。那時候我不僅沒能幫她,反而還一心埋怨她。現在想起來,爸爸媽媽相愛的時候,我的生活一定是很幸福很快樂的,所以後來落差那麼大,我才沒能把心態糾正過來。”

“不過你現在看看我爸爸媽媽,他們相處得很好。不過其實我媽媽的重心早就從我爸爸身上轉移了,她一心撲在她的社交圈上,我爸爸則是一心在事業上,家裏的氛圍現在很好。”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個晚上,為什麼我以前就沒想到呢?總是問別人要愛,把所有的幸福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這多可笑。我自怨自艾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才發現,一切錯誤的根源都在我自己身上。”

“當初程越離開的時候,我恨死了他,發誓再也不要理他。可是現在想起來,他又有什麼錯?他是愛我的,甚至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可是一個男人沒有他自己的理想,一輩子只懂沉溺於情\愛又怎麼立得起來,怎麼對得起老天賜給他的天賦。我從來沒能理解過他,只是一味的索取,他為我付出良多,受過很多的苦,我現在只覺得愧疚。”

“茫茫,不要把一切的錯歸咎在自己身上。”吳用道。

“我沒有。只是以前我只能看到他人的壞,現在我可以看到他們的好了。”霧茫茫笑了笑,“謝謝你,吳醫生,這麼多年都陪我走了過來。我想現在是我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我覺得時光真是很神奇的東西,曾經覺得為之天都塌下來的事情,現在回憶起來居然會有荒唐可笑的感覺。”

“那路隨呢?你談了你的媽媽、爸爸,還有程越,但是沒有談起他。”吳用問。

霧茫茫想了想道:“這件事還是正在進行時呢,也許十年後我就能對你開口談他了。當然也許用不了十年,感情現在不是我生活的重點了。”

霧茫茫站起身朝吳用伸了伸手,“我能不能抱抱你?”

吳用遲疑了一秒。

“像一個朋友那樣,我今後可能不會再來找你了。”霧茫茫道。

心病最好的醫生只有自己,別人的開導、開解當然具有巨大的幫助,可是最後能不能走出那個怪圈,靠的還是只有自己。

吳用笑了笑,像霧茫茫伸了伸后。

霧茫茫輕輕地抱着吳用,然後道:“吳醫生,你知道戰勝恐懼焦慮症的最好的方法是什麼?”

吳用不語。

“那就是讓自己無所恐懼。”霧茫茫輕聲道,然後緩緩退出吳用的懷抱。

走到門口時,還俏皮地對吳用眨了眨眼睛,“不要太想我喲,我知道你研究我很多年了。”

“茫茫。”吳用在門口喊住她,“愛,從來都是人生的重點,並不是年紀大了,愛就不重要了。人只有在求而不得的時候,才會退而求其次。當然,愛也不是人生的唯一重點就是了。”

“謝謝。”霧茫茫淡淡地笑了笑。

霧茫茫隨後去了醫院。

程越還在住院觀察,他只是有些皮外傷,最大的傷就是左手手腕骨折了,這是他慌忙間撐地造成的,他的腦袋在地上受到了一點小小的撞擊,因為大腦是個精密物件,所以要留院觀察。

霧茫茫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病床旁邊,給程越削了一個蘋果。

程越接過蘋果笑了笑,“你還記不記得,讀初中那會兒,你每天都要帶個蘋果到學校,還是進口蘋果,又紅又大,國內少有超市有賣,即使有,也要10幾元錢一個。你自己每天都吃不完,非要分一半給我,逼着我吃,說不能浪費糧食。”

霧茫茫張了張嘴,想起這事兒來了。

現在回憶起來還真是好笑,那時候她是真的單蠢,從來都沒考慮過家境不好的程越心裏會不會有其他想法,難怪以她的條件,追了程越三年都沒追上,直到高中才算拿下他。

“那時候我的行為一定讓你很頭痛吧?”霧茫茫道。

的確曾經令人無比煩躁,可現在回憶起來,那種甜蜜卻像海\洛\因一樣讓人戒不掉,程越心想。

其實還有一個細節程越並沒有提到。那時候霧茫茫給他削蘋果,從來都是一刀從頭削到尾的,大小姐在家裏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個蘋果才練出來的絕技。

中間皮削斷掉的蘋果,霧大小姐總是會很大方地分給她那些小隨從們吃。

只有最完整的那個,才送給他——程越。

而今天,霧茫茫削的蘋果,皮斷了很多次,她也沒放在心上,不知道是技術生疏了,還是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心境。

“哦,忘了跟你說了,那個司機,我和阿姨商量了沒讓他賠償,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的醫藥費我會……”

霧茫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程越打斷了。

“這點兒醫藥費我還能出得起。”程越道。

霧茫茫不說話了,她只是在陳述事實,但無疑這樣的話的確會刺激到程越的自尊心。

“別擔心,現在我的自尊沒那麼脆弱。”程越苦笑道。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當初自尊卻是差點兒逼瘋了我。我曾經恨你父母的銅臭,憎恨金錢,可是一定的財富基礎的確能讓人獲得尊嚴。當時如果我不走,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的未來會怎樣,我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做出傷害你的事情。但是現在,茫茫,我或許沒有你的男朋友有錢,但是我不會再因為你給我買我買不起的蘋果,請我吃我吃不起的西餐就覺得自尊受損了。這樣的我,才敢重新愛你,你再也不必顧慮我那該死的自尊了。”程越道。

霧茫茫“噗嗤”笑了出聲。

當初一心想將自己的愛情捧到程越的面前,卻從沒在意過他需不需要,他想不想要。

真是年輕妄為的青春啊。

“這麼說,我現在請你吃飯的話,可以去高級餐廳了對嗎?”霧茫茫玩笑道。

程越也笑了起來,“其實,那次你請我吃西餐的時候,我是有錢付賬的。我暑假打了兩個月的工,但是你堅決不給我機會。”

霧茫茫皺了皺眉頭道:“我當時到底得有多蠢啊?”以為只要不花程越的錢,就不會給他造成負擔。

“蠢得很可愛的。”程越笑。

“後來,在我的心裏,我就想,我這輩子一定要請你再去那裏吃一次西餐,這一次要我來付賬。”程越道。

霧茫茫看着程越,她才意識到自己在程越的生命里留下過多少的遺憾。

他回來尋夢了。

而她的夢卻已經早早就破碎了,滾燙的心因為落在了地板上,沾染了無數塵埃,現在已經涼得沒有溫度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霧茫茫知道夢碎的痛楚,所以她不願意讓程越再經歷,她願意盡自己的力量,減少他生命里曾經的遺憾。

在這裏其實霧茫茫已經徹底的放逐了她自己,她所期望和苛求的,她都已經掐滅了,只惟願自己身邊的人能夠幸福快樂就好。

“好啊。”霧茫茫應道,“可是程越,我……”

“我不在乎。”程越用右手捏了捏霧茫茫的手心,“茫茫,如果你將來和他結婚,我會真心的祝福你,對我來說,只要你幸福,究竟最終這種幸福是不是我給你的,都無關緊要。如果你還能接受我,我將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

晚上霧茫茫回的半山別墅,她和路隨的關係已經不再適合住在一起。

打了電話給路隨報備,路隨也沒有任何反對。

霧茫茫失神地看了手機半晌,最後將她給路隨重新特別錄製的鈴音調了出來反覆聽。

“限量款先生來電,肚臍癖先生來電,媽咪的乖寶寶來電,第n號相親先生來電,霸道總裁來電,吃回頭草先生來電,心機boy來電,脂肪肝大叔來電,我最愛的先生來電。”

霧茫茫哭得哽咽不止地想,路隨還沒有聽過這段鈴音呢。

她多希望自己在最好的年華遇到路隨,多希望一生只愛過路隨一個人,渴望到甚至不惜埋葬她和程越過去的一切。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也不會有重來的機會,她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去愛程越,就再也給不了路隨完美無缺的愛情。

或許路隨不在意,他只是希望她能陪着他就好。

可是正如程越所說,將來呢?將來當路隨再也無法滿足,當她回應不了他需要的那種愛情,當他們開始互相傷害的時候又怎麼辦?

霧茫茫的強迫症讓她,寧願在這段感情最燦爛的時候終結,也不願意它最後淪落為長滿虱子的華麗外袍。

更不願意,讓路隨再看到她“恐懼焦慮症”發作的醜陋樣子。

美人,自古就最恨人間見白頭。

可是霧茫茫並沒有意識到,她現在所站的位置,就是當初程越站的位置,自私地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卻還打着為了對方好的旗號,擅自決定了對方的需要,而無視了他(她)們真正的需求。

命運何其捉弄人,輪迴之中,卻又讓受害者站上了施虐者的位置。

“茫茫,路隨讓人把你明晚要穿的禮服送過來了,你出來看看,簡直美極了。”柳樂維敲了敲霧茫茫寢室的門。

霧茫茫收起手機,去浴室洗了一把臉,這才走出去。

那晚禮服非常飄逸,而且似曾相識,霧茫茫想了片刻,才發現它和她玩的那款遊戲裏的有一套外觀長得有五分相似。

今年路園聖誕晚宴的主題是cosplay,真是有夠時尚的。

當然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會如十幾歲的小姑娘一樣穿遊戲服,這就得考驗設計師的能力了。

既要有那個范兒,還得奢華大氣上檔次。

霧茫茫將晚禮服的料子在臉上摩挲了半晌。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柳樂維問道,雖然霧茫茫泰半時間沒有住在家裏,但是柳女士早已經在社交圈裏修鍊成了人精,怎麼會看不出霧茫茫的情緒低落。

霧茫茫笑了笑,“柳女士,要是這次我和路隨又分手了,你會不會掐死我?”

柳樂維靜靜地看了霧茫茫半晌,“說實話,我壓根兒就沒指望過你們能成。”

霧茫茫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氣得腦梗塞。

柳樂維拍了拍霧茫茫的肩膀道:“行了,別嘆氣了。等你過了這個坎兒,我再給你介紹對象,這一次可別再跟我挑三揀四了,你已經奔三了好嗎?奔三了!”

霧茫茫只覺又受到了一萬點會心攻擊。

女人的年紀大了之後,有時候失戀的痛苦未必比得過她眼角又多了一條皺紋的痛苦。

路園的聖誕晚宴辦得一如既往的成功。

曲終人散之際,有些人也未必捨得離開,反正回家也沒什麼人在等待,還不如難兄難弟一起喝酒暢快。

寧崢輕輕碰了碰沈庭的手肘,示意他去勸勸路隨,“這什麼情況啊?不是自己說的要養生不喝酒嗎?敢情以前都是在騙我們啊?”

吧枱邊上,路隨正一杯一杯的酒往肚子裏灌。

“失戀了。”沈庭淡淡地道。

霧茫茫沒有出現在今晚的晚宴上,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一起喝吧。”沈庭朝路隨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路隨看向沈庭,輕輕地和他碰了碰杯,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的時候開口笑道:“我從來不知道你對我的x能力居然那麼關心?”

沈庭愣了愣,然後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但這一笑又將所有的尷尬都揮退了。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別以己推人就以為我也做不到。”路隨又和沈庭碰了碰杯,然後附耳道:“所以養生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養兵千里,只為一時。”

“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寧崢插嘴道。

路隨和沈庭都默契地完全不搭理寧崢。

寧崢自討了個沒趣,總要討回顏面,“路隨,你是不是又和霧茫茫分手了?這回是誰甩誰啊?”

寧崢這就是典型的中二病找虐型。

“分手了,你也沒有機會。想插足,回去練練功夫再說吧。上次沒把你打痛是吧?”路隨道。

寧崢做了個“哦哦哦”的幸災樂禍的表情,嘀咕道:“你不願意跟她結婚,她不甩了你才怪。”

“別以己推人。”路隨不咸不淡地拋了一句。

良久后等路隨走人之後,寧崢才對着沈庭感嘆道:“路隨這意思是,不想結婚的人是霧茫茫?”

沈庭不語。

寧崢打了個響指,“霧茫茫這妞簡直絕了。我就知道自己沒看錯她。”

寧崢一臉的“我喜歡過她,我很自豪”的欣喜。

沈庭看了寧崢一眼,“別想了,路隨今天已經把他的態度表達得很明確了。”

那就是,他們分手了,其他人也別想插足的意思。

霧茫茫的平安夜和聖誕節過得十分無趣,在家裏睡了整整兩天,二十六日這天,她起了個大早,挑了衣服,化了淡妝。

柳樂維看見她還有心思打扮,這才稍微放下了一點兒心,“出去約會嗎?”

霧茫茫穿的是一件一字肩大紅色荷葉邊的羊絨裙,襯得她的皮膚白得發亮,整個人都是容光煥發的樣子,也難怪柳樂維會誤會了。

霧茫茫罩上斗篷大衣,“不是,我去去就回。”

有些事情或許可以在雙方的沉默里成立,但證件重新辦理實在太過麻煩,霧茫茫還是得去路宅走一趟。

餐廳里,路隨正在用早飯,只有這個時候來,會有較大的概率可以碰到他。

安妮體貼地上前幫霧茫茫把大衣脫下掛好,霧茫茫道了一聲“謝謝。”

“我來我的證件。”霧茫茫走到路隨的跟前道。

路隨的眼神在霧茫茫的裙子上掃了一圈,“穿這麼少不冷嗎?”

裙擺很短,在膝蓋上五公分,一字肩開得很寬,整個肩膀都露在了空氣中。

非常漂亮,但也的確不耐寒。

“我上去拿證件了。”霧茫茫沒有回答路隨的話。

手裏握着證件,霧茫茫從樓上走下去的時候,好像已經沒有借口再逗留。

路隨很紳士地將她送到門邊,霧茫茫微笑着朝他揮了揮手,“你保重。”

路隨看着霧茫茫走了兩步,才緩緩開口,“茫茫。”

霧茫茫轉過身,也不知道自己心為什麼驟然就跳得加快了速度,其實結局已經註定不可能改變了。

“茫茫,你要記住,一直都是你不要我,不是我離開你。”路隨道。

霧茫茫想哭,卻又覺得這是自作孽,根本不配流淚再徒惹路隨難受,她說不出話來,只能點了點頭,匆匆上了車。

接下來在這一年快要結束的這幾天裏,霧茫茫做了很多事情,或者說是幫程越做了很多事情。

他們一起去當年那間西餐廳吃了一頓飯,真是奇怪這家西餐廳居然屹立了十幾年還沒有倒下,完全可稱奇迹。

他們還一起去了新建的遊樂園,票價之於今日的他們來說當然稱不上貴,但是當初程越是死活不願意陪霧茫茫去的,他的借口是太幼稚。

然後他們還去了電玩城,程越去跳舞機上跳了一支舞,男生跳這個已經比較稀罕,而程越又玩得特別厲害,沒有漏過任何一個節拍,姿勢瀟洒又漂亮,周圍的初中、高中小女生都冒出了星星眼。

很多人給他鼓掌。

霧茫茫笑得直打跌,“你當年不是死活不跳的嗎?”

程越當初可是個小古板,堅決是不肯跳舞的,更不可能當著許多人的面跳舞。

“當初你一直說想看我稱霸跳舞機。”程越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霧茫茫伸手將自己的手帕遞過去。

程越有些遺憾,那個會命令他低頭,為他擦汗的茫茫好像已經消失了。

再然後,程越送了霧茫茫一個鑲滿水鑽的髮夾,“當時你看了它很久,不過現在那個牌子已經沒有那一款了,這一隻是我能找到的最相似的。”

霧茫茫低了低頭,眼淚就落到了地上,氤氳成一個小小的水潭。

曾茹綾看着樓下給霧茫茫送早飯的男人換成了另一個人的時候,只是簡單地張了張嘴表示了一下驚訝,然後道:“我早該想到的。”

“這個也是個大帥哥啊,比你小舅舅年輕吧?”曾茹綾愉快地吃着程越送來的雞腿卷。

“吃你的吧,這麼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嗎?”霧茫茫飛快地在電腦上敲着字,一大早就開始寫論文了。

“這回什麼關係啊?青梅竹馬?”曾茹綾問道。

“算是吧。”霧茫茫輕嘆一聲。

“你知道你在我們學校這名聲都快趕上交際花了嗎?”曾茹綾又問。

霧茫茫臉色絲毫沒變,她的名聲不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但願將來她成滅絕師太的時候,能讓大家為之改觀一下。

“不過我看你對他好像沒什麼勁兒啊。”曾茹綾碰了碰霧茫茫的肩膀。

霧茫茫不語。程越列的單子上,就有一條是想給她每天早晨送早餐的。

因為上高中的時候,程越的早餐、午餐都是霧茫茫包了的,她自己上網查的,按照營養學搭配,每天讓阿姨做了,帶給程越吃的。

霧茫茫默默地想了想,好像這些事情她都沒有為路隨做過,如今想起來,真是覺得對不起他。

只但願他將來可以遇上一個,心裏從來沒有過其他男人的女孩子,健康而樂觀的女孩子,把所有的最純粹的愛情都捧給他。

時間走得越來越快,程越列的單子上,沒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少。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程越送霧茫茫回宿舍時道:“我們從來沒有一起過過情人節。情人節那天玫瑰花賣得可真貴,我不想加重我媽的負擔,又不想然你看輕我,所以每一年的情人節我都告訴你要在家裏幫我媽做事兒。”

霧茫茫笑了出來,“你不用幫我迴避某些回憶。”

程越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額頭。

記得有一年,程越再次拒絕霧茫茫共度情人節的要求后,霧茫茫逼問了他半天,程越終於忍不住撒了個謊,說要幫他媽媽上街賣花。

真是中二的少年和少女。

那一天,霧茫茫破天荒地收下了所有追求者送給她的各色玫瑰,提着一大籃子的玫瑰花,在本城高檔餐廳的樓下叫賣。

她的花賣得很快,誰讓賣花姑娘長得那麼漂亮呢。

猶記得那年冬天額外的冷,霧茫茫一邊凍得跳腳,一邊呵着手收錢,但心裏卻有一團火再燒。

她想通過行動告訴程越,她不會瞧不起他,她可以跟着他一起賣花的,只要他們在一起。

霧茫茫站在街頭,一張一張地數着錢,她數錢的動作有點兒慢,因為手凍僵了,而且本來她就不擅長數錢。

她臉上帶着大大的笑容,想着把摺疊錢交在程越手裏時,他的表情。應該會很感動吧?

會不會很心疼地把她的手拉入他的懷裏取暖呢?

想一想,就覺得開心得快要死掉了。

而命運的窗口其實在那時候就為了路隨開了一個小小的窺探的縫隙。

那天,他和某位女伴正坐在那間高級餐廳里吃飯,靠窗的位置。

穿着粉色大衣,帶着白色絨絨帽的漂亮小姑娘,很快就吸引了他和那位女伴的注意力。

為了行文方便,姑且成為a小姐吧,因為即使讓路隨來回憶,他大概也想不起這位小姐的姓名了。

a小姐說:“那小姑娘長得挺漂亮的呀,氣質也好。”

路隨淡淡地掃了一眼,他對小女孩不感興趣。

a小姐嘆息一聲,“真是可惜了。”

路隨沒說話,等着a小姐繼續沒話找話說。

a小姐看着數錢數得眼睛都笑彎了的霧茫茫道:“生得漂亮的小姑娘,太容易走捷徑了。”

呃,忘了提了,a小姐才華橫溢,能力卓著,但長相嘛頂多只能掛個“大方”。

路隨笑了笑,再看了霧茫茫一眼,然後道:“小姑娘家境不錯的,出來賣花體驗人生的。”

“我不信,我們來打賭。”a小姐道。

路隨沒有同意,“沒什麼想要的彩頭。”

a小姐卒。

而霧茫茫呢,可以想像,她賣花的事兒,不僅沒讓程越感激她,反而讓小情侶冷戰了三天,最後以霧茫茫去彎腰低頭道歉而告終。

程越道:“我真是蠢,這輩子大概再也找不到能為我在冬天賣花的女孩兒了。”

霧茫茫笑道:“都挺蠢的,我居然把其他男生送我的花拿去賣,還沾沾自喜地把錢拿去給你。我當時智商應該是負數吧?”

程越想了想,“大概是吧。”

巧的是今年的二月十四日依然特別寒冷,城裏的氣溫晚上難得地降到了零度以下,天空飄着雨夾雪。

霧茫茫坐在訂好的餐廳里等程越,她已經知道程越要做什麼了。

她無意間在他掉落的購物小票上看到了價值不菲的鑽石戒指。

只可惜她已經無力再回應。

能陪程越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等待他,送她一支她盼了很多年的紅色玫瑰。

然後說一聲謝謝,謝謝他這麼多年來都沒變過的愛情。

也要說一聲抱歉,她沒能遵守她年輕時許下的一生只愛他一個人的諾言。

如果想要補償的話,霧茫茫希望程越可以重新愛上另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生一堆小娃娃,幸福而快樂的生活。

這也是她最想要的原諒了。

於程越是這樣,於路隨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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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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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Chapter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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