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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應四年三月六日。
得到甲府已經被新政府軍搶先一步佔領的消息之後,新選組被迫在距離甲府六里的勝沼紮營佈陣。
每個人都臉色凝重。
近藤眉頭深鎖,土方狠狠地一拳擊在一門火炮的炮身上。
“都是因為等着幕軍那邊……一直不把這玩意兒運過來!假如早一天……早一天搶先進入甲府的就是我們了!!”
柳泉站在他身邊,默然無語。
雖然途中在多摩附近駐軍過了一夜,然而新選組——不,現在改名叫做“甲陽鎮撫隊”了;她很懷疑勝海舟給新選組起這種路人甲的名字的真正居心——一路上的行軍速度其實並不慢,算起來每天在崎嶇的山路上強行軍接近二十公里的速度,還要同時攜帶火炮和輜重,對於實際上沒有經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新選組及新招募的協同作戰人員來說,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齋藤從另外一邊的山路上迂迴過來,向土方言辭簡潔地報告說:“已經打聽清楚了。甲府城代佐藤駿河守已經向新政府軍獻城投降。新政府軍先鋒部隊已經進駐甲府城,大約合計有六個半步兵小隊、兩個炮隊小隊,總共近千人,還有九門火炮。”
近藤:“……”
土方:“……”
新八和原田對視一眼,臉上都現出了掩不去的焦躁。
“我們這邊只有三百人……其中只有不到七十人是原新選組成員!山炮只有兩門!還是等到出征已經來不及的時候才勉強送到的!!”新八暴躁地說道,“那個安房守大人……是真的想讓我們新選組打下甲府嗎?!還是不安好心,想讓我們新選組不要回去?!”
最後那兩句問話說得太重了。近藤和土方同時大喝一聲:“永倉君!”
新八卻沒有停下他質疑幕府和勝海舟的言語。
“還有——好好的新選組……非要改個什麼‘甲陽鎮撫隊’的名字!明明新選組已經闖出了名聲,有多少來加入我們的人都是衝著這個響亮的名號聚集到誠字旗之下的!假如真心想要信任我們、依靠我們繼續努力作戰的話就不應該把這個能夠聚集志士的名字改掉啊!安房守大人在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去謁見他的時候,態度也很奇怪吧?!對於想要忠誠地為將軍大人死戰到底的志士,他就是這個樣子嗎?!”
近藤沉默了。原田也沉默了。齋藤原本就很沉默。只有土方大喝一聲:
“新八!!”
原田也同時拉了一把新八,新八不服氣似的勉強閉嘴了。
喝止了新八的抱怨之後,土方的臉色也陰沉下來,少有地在幹部們面前嘆了一口氣。
“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該想想的是應當如何佈陣、去打好這場戰鬥。”他嚴肅地說道,“那些大人物……他們有他們的想法,但是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想法。被說成是叛賊也好、不被幕府的大人物們重視也好!一路上我們不就是這麼走過來的嗎?!從一開始就被人說成是鄉下來的殺人集團,不配當武士……但是現在!不管別人說什麼,我們卻是以武士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這裏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
“說我們是叛賊也好、鄉下人也好,不被重視也好……為了澄清自己,除了戰鬥之外沒有其它方法。”
他目光灼灼地掃視在場的每一個人,低沉的聲音里彷彿帶着火一樣熾烈的決意。
一時間大家彷彿都被這樣的決心所震懾了,在場的人們沒有一個人出聲。
然後,土方開始飛快地計劃起來。
“我們可不能在這裏打敗仗。必須儘快去江戶城中尋求增援。那裏還有現成的軍隊可以馬上開拔,然而其他人去提出請求的話,都會被那些大人物輕視吧……那麼就由我去。另外多摩那裏還活躍着一支名叫菜葉隊的隊伍,也可以借重……我路經多摩的時候一定要再去聯絡一下……”
土方一邊張望着附近的地形、一邊用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很快地分配着任務。
“本陣就設在柏尾橋這裏吧,炮兵隊也留下……齋藤,你去北邊的觀音坂。永倉君,你就負責南側岩崎山一帶的防禦……岩崎山和柏尾山之間這條峽谷,就由春日隊來守御。原田,你也留在本陣這裏,要防禦好正面來敵啊。”
這種兵力分配計劃已經是現階段能夠作出的最好選擇了,大家都沒有什麼異議。
土方的視線從地圖上抬起來,張望了一下遠處的山地,眉頭緊皺。
近藤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對着齋藤說道:
“哦對了,齋藤君,你先去向隊士們傳令。就說我們從會津藩那裏還得到了六百援兵,很快就會趕到。不然的話,面對強敵軍心不穩,再不止住這種陣前脫逃的局面是不行的。”
齋藤沉穩地應道:“了解!”
新八一愣,“會津藩的……援兵?”
原田也不抱多大希望似的問道:“真的會來嗎?什麼時候會趕到?”
近藤豪邁地哈哈一笑。
“應該很快吧……要相信會津公啊!不管怎麼說會津公對我們都有知遇之恩,沒有他的賞識和支持,我們也不可能在京都闖出一番名堂來……”
新八嘟噥着:“嘛,這倒也是……會津公的確是比幕府其他那些大人物都可靠多了……”
簡單議定之後,大家散去,各自去向自己的手下佈置任務、前往預定的陣地。
一番組也被分配在柏尾橋這裏的本陣,然而原田主動擔負起了向隊士們佈置任務和守備地點的工作。
柳泉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眨了眨眼。
原田向她笑着揮了揮手,“雪葉就負責去送送土方先生吧。這裏有我在。等一下再回來也可以。”
柳泉:……左之君你總是這麼體貼,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記給別人的戀愛之路創造一切可能的機會助攻,真是感人啊……
土方當然也聽到了原田的話。他狠狠地“嘁”了一聲,卻沒表示反對。
於是柳泉跟他一道走到本陣的後方,走上了通往江戶的那條崎嶇的山路。
一路上兩人都默默無語。最終土方停了下來,對柳泉說道:“就到這裏吧。我會儘快趕回來的。”
柳泉點了點頭,卻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在這種時刻,作為一番組代組長的自己,不可能把一番組整個丟下,跟着土方回江戶求援。假如自己這麼選擇了,那麼副長的好感度大概也就到頭了——可是面對這場幾乎是必敗的戰爭,她的心中也第一次產生了某種茫然無措之感。
“路上要小心……土方先生可是一個人哪,”她勉強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在土方先生回來之前,我會拚命守住這裏的。”
土方沒有笑,反而微微皺起了眉。
“都說了別只顧着拚命,把死啊死的掛在嘴邊上……才過了幾天啊你就都忘了?!”他一臉不悅似的說道。
“這不是死番。我沒有向你下達赴死的命令,所以別做愚蠢的事情!……你聽明白了沒有?!”他微微提高了一點聲音,聲調里充滿了某種魄力。
柳泉:?!
她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彷彿是不太滿意於她的反應,土方又用命令的口吻說道:“我現在命令你擔任近藤先生的護衛。你要率領一番組,守衛在局長附近,協助他。”
柳泉愣了一下,立刻正色應道:“是!”
她的臉上重新顯出的作為新選組優秀隊士的凜然神色,就彷彿先前的動搖只是一種幻覺而已。然而土方的表情並沒有因此放鬆下來。
“還有一個條件。”他沉默了片刻,狠狠地說道。
“你,絕對不許死。”
柳泉:!!!
“土方先生?!”她一瞬間失聲脫口叫道,用一種又是驚異、又是疑問的語氣。
土方的視線從她的臉上飄向了他們身後,遠遠地望向甲府城的方向。
“這次的對手是薩長軍吧,他們可是很好地經過了近代戰術的訓練呢。我們不可能獲勝的,從人數、火力、戰法上來看,都處於絕對的劣勢。”他語氣冷靜地分析道。
然後,他的視線投向柳泉。
“我會儘快趕回來的。假如在我回來之前發生了什麼變故的話,你和齋藤就保護着近藤君一起逃走吧。”
柳泉:?!
看着她滿臉問號的樣子,他一瞬間好像有點氣悶,繼而又有點無可奈何似的,突然衝著她下令道:“把你的刀拔/出/來!”
柳泉感到自己滿頭都是問號。
拔什麼刀啊這個命令很容易讓她聯想起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已經置身於另外的世界裏的男人啊?
而且幹嘛突然要拔刀啊敵人還沒有攻上來啊?難道副長要在這裏跟她決鬥嗎?!
不過副長大概是有自己的用意的,柳泉慢吞吞地把自己那柄【量產龍泉寶劍】從劍鞘里拔/出/來大約三分之一的長度,磨蹭着想試着推測一下土方的真正用意。
土方反手將自己的愛刀“和泉守兼定”從腰帶里抽出,也從刀鞘里拔/出/來,徑直將露出的刀刃與柳泉手中的寶劍劍刃輕輕一碰。
金鐵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是‘擊金為誓’。”他說,“武士們在立誓的時候,會這樣做。”
柳泉愣住了。
看着她那一臉受到了巨大震撼的呆相,土方突然微微勾起唇角一笑。
“雖然說你我都不是真正的武士,但訂立誓約時也不妨這樣學學樣子。”
這還是第一次,提起自己並非真正的武士之時,他的語調里沒有自嘲或憤懣的情緒。
“訂立……什麼誓約?!”柳泉的聲音都結巴了。
……副長你這樣子很容易讓人想歪的好嗎!大戰在即實在不宜胡思亂想啊會讓人難以集中精力對敵的啊!!
然而這方面思維並沒有柳泉這麼複雜的副長,卻坦然一笑。
“我一定會回來。你也要活着來見我。誰都不許死。”
他略有些低沉的聲線彷彿在她的耳中震鳴,轟擊着她的胸腔和心臟。
“這就是誓約。”
一瞬間,毫無預兆地,一股猛烈的酸意驀地席捲了柳泉的五官和意識。眼淚幾乎是迅速地衝進了眼眶裏,她不得不咬緊牙關,用盡全力才把那陣軟弱的淚水忍了回去。
“……我、我明白了。”她不可遏止地結巴了一下,覺得咽喉因為淚意上涌而一陣陣發緊。
“若有任何不測……我也一定會平安把近藤先生帶離戰場,重新和土方先生會面。”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也絕對會活着……在大家都已經絕望了的時候,也要努力地活下去。因為我跟土方先生約好了……”
因為,以前也曾經有人說過,這是我的美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