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臉上的青紫逐漸散去,似乎沒有人注意到荀季堯曾經受傷過,可是只有他心裏清楚,某些事情正悄悄的在改變——
剛開始,是不知打哪來的藥物和透氣膠帶在他的抽屜里出現,待他的傷口逐漸癒合,出現在他抽屜里的東西變成便當,從不間斷。
會做這種事的人,除了潘子璦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因為那幾個海扁他的人,絕對不可能自曝罪行;但是除了那些人之外,也只有潘子璦知道他受傷的事,因此他連求證都懶。
不過……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她要離開的時候,稍嫌氣急敗壞了點,怎麼還會每天準備便當給他吃?
一開始,強烈的自尊心讓他感到受辱而惱火,他甚至寧可餓肚子也不肯吃她施捨的便當,連着好幾天都把便當直接拿去丟掉,眼不見為凈。
原以為她是同情自己才這麼做,可持續了一、兩個月,她的行為從不曾中斷,這讓他開始感到好奇與納悶是什麼原因讓潘子璦堅持這麼久,持續做着這麼無聊的事?
後來他又想,好好的便當幹麼不吃?暴殄天物可是會遭天譴的!所以他開始帶着些許複雜的心態,吃掉她每天為自己準備的豐盛便當,並按兵不動,就想瞧瞧她究竟有什麼目的?
沒想到潘子璦的耐性超乎他的想像,任由他等了大半個學期,從學期初等到學期末,她還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就連在學校里和他打了照面,一樣像蚌殼似的什麼都不說,到後來,反而變成他沈不住氣了。
一個酷熱的午後,在沒太多人走動的圖書館後門,見她抱着書低頭由圖書館走了出來,他以手抵住牆面,大剌剌地擋住她的去路。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什麼……什麼想怎麼樣?」不意突然被攔下,又被質問得如此莫名其妙,潘子璦狠狠嚇一大跳,連講話都結巴起來。
「你不會不知道,我抽屜里每天出現的東西打哪來的。」他冷哼一聲,擺明了認定就是她乾的。「你幹麼這麼做?」
她心跳快了半拍,這才明白他問題的重點。「我只是想你或許需要,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麼雞婆?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不由自主的想為他做點什麼。
他家裏的狀況全班幾乎都略有所聞,而她的想法其實也很簡單,反正那些東西對她來說花不了多少錢,卻或許能對他有點幫助,因此她就像着了魔似的主動做了。
但她卻從沒想過他會知道是自己做的,還跑來質問她,害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以對。
「最好是沒特別的意思。」深深凝着她,他陡地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看着她的眼神透着狐疑。「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不然幹麼對他這麼關心?這是以往不曾有過的現象。
眼前那張小臉突然間爆紅,結巴得更為厲害。「才才才……才不是,你別亂說!」
心動或許有……不不不,她怎會對他心動呢?他只不過功課好一點,個性又比班上的男同學內斂了點,長得比那些仗着家裏有錢就囂張的男同學帥一點,那又怎樣?她才沒有暗戀他!
荀季堯挑挑眉,發現臉紅的她還挺可愛的。
「喜歡就喜歡,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你很煩耶,說沒有就沒有嘛!」她的臉更紅了,像極了隨時可以擠出水來的水蜜桃。「明天要考試,你怎麼還不去準備。」
她原以為在圖書館裏可以遇到他呢!
「難不成你是特地到這裏等我的?」他的眸滲入笑意,彷彿抓到她的小辮子般感到有趣。
「嗄」她驚跳了下,連忙低下頭去,頭頂都快冒煙了。「才不是,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真的是我往自己臉上貼金嗎?」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是!」彷彿怕他不相信似的,她回答得飛快,快得更令人懷疑。
「你說是就是吧。」他懶得跟她爭辯,正所謂好男不跟女斗,他是很有君子風度的。「看在你『雞婆』的分上,我就幫你複習數理,也算是禮尚往來,這樣我也正好可以還你人情,一舉兩得。」
他記得她的數理成績一直在及格邊緣,恰巧數理是他的強項,幫她惡補一下又何妨?免得他老是覺得自己占她便宜。
「你要幫我補習?」她不敢置信的張開小嘴,像是嘴裏塞了顆桃子,全然漏聽他聲明的「還她人情」。
「不是補習,是複習。」她又不是他家教的學生,他的學生才小學五年級,而且要收費的。「愛要不要?不要拉倒。」
他這個人很有個性,從不勉強別人做不甘願的事,她要是不願意就拉倒,反正她家有錢,替她請個家教理應不是太困難的事。
「要!什麼時候開始?」她雙眼發亮,終於露出第一個笑容。
「現在嘍,但是如果你要回家,我們就再約時間。」看她才由圖書館裏走出來,說不定她正準備回家。
反正這種事急不來,憑她那破成績,恐怕得多花點時間才能將她的腦袋給「救」回來;不過她的笑容還挺可愛的,課程中理應不會太枯燥才是。
「不,就現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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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季堯怎麼都沒想到,這個不佔潘子璦便宜的打算,竟會讓兩人的「孽緣」由高中持續到大學。
癥結在於潘子璦的數理因他的「調教」而漸有起色,因此他的身分由潘子璦的同學變成家教,並安全將她「保送」上知名大學。
就因這層關係,他漸漸發現有錢人家子女的難為之處
雖然家中只有她一個獨生女,物質方面不虞匱乏,但她父親賣力的將全副精神發揮在事業上,而母親則沉溺於牌桌,壓根兒沒有人注意到她生活過得怎麼樣?心情好不好?兩相比較之下,至少他有個極關懷他的母親,顯然比孤獨的她幸福多了。
基於某種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矛盾心情,只要時間允許,他就會選擇和她膩在一起。
反正看她看久了還挺順眼的,不至於讓他難以忍受。
「喂,給你的。」在確定穩當大一新鮮人的那個暑假,荀季堯將潘子璦約出來,酷酷的丟給她一個小扁圓盒。
「什麼東西?」天氣熱得要命,她猛喝着紅茶,彷彿就怕喝慢了會渴死。
「你不會拆開來看喔?」今天他的心情特差,卻碰巧遇上特別的節日,反正他也不想待在家裏,所以索性約她出來聚聚。
敏感地察覺他不悅的心境,她嘟着嘴,不怎麼情願的把小扁圓盒拿來拆封。「你幹麼?吃了炸藥喔?」
荀季堯暗吃一驚。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夠好,沒想到還是讓她看出來了,心情更是沮喪,隨便點了杯綠茶落坐。
當她將小扁圓盒打開時,愕然的發現裏面裝的竟是一小塊精緻的草莓蛋糕。「你……你知道我今天生日?」她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可他卻知道而且送她蛋糕
連她自己都快忘記的日子,他居然會買蛋糕給她慶生?真是教她又驚又喜。
「大學聯招報名表,你忘啦?」他要繳交報名表時也「順便」幫她繳了,當時不小心「瞄」到的。
大大的眼認真的直盯着他看,看得他心裏有點毛,倏地,大大的眼突然冒出水液,狠狠嚇他一大跳,差點沒從椅子上跌下來。
「你、你幹麼?」要死了!說哭就哭,女人真是這麼可怕的生物?包括他的媽媽也一樣,動不動就掉淚,真教人心臟無力。
「好久沒人幫我過生日了。」她抽抽噎噎的敘述自己的悲慘。
見她淚眼迷濛,他沒來由的胸口一緊。「你爸媽都在幹麼?難道他們連你生日都忘了嗎?」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難道不知道他們都很忙嗎?」她淚眼汪汪的瞅着他。
「……」他一窒,再度無語。
這樣有錢又有什麼用呢?該說她是本性純良還是怎地,她的父母真該感謝她沒有因此而變成小太妹。
「從我懂事以來,我爸好像每天都忙着工作,比7-11還忙,我媽則是一天到晚打牌,彷彿我並不是那個家的一份子……」她頗為幽怨的輕嘆。「我的存在就像空氣一樣,你想,有人會注意到空氣的生日嗎?」
「好啦,那我今天就幫你過生日總可以了吧!」現在時間還早,反正他也還不想回家,有的是時間陪她到處晃。「你想去哪裏?」
她想了想,無辜的眨眨眼。「天文台,可以嗎?」
天文台他打小學之後就沒再想過要去的地方?
「好,就天文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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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觀過立體劇場及宇宙劇場等放映展覽室,享受身歷其境的聲光之旅,又到天文台館前的廣場走一走,享受傍晚的涼風吹過臉龐,這讓潘子璦感到很滿足,卻也更清楚的察覺他的不開心。
「你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不好,想不想談一談?」當他們離開天文台時,夕陽滿天,橘紅色的天際映照得兩人的臉都泛紅,看起來氣色不錯。
僅止看起來,因為他的臉很臭。
「有什麼好談的?」他不習慣跟人分享心事,尤其她又是個女人,男人跟女人之間有什麼好講的?無聊!
「都可以啊,走啦,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聊聊天嘛!」反正家裏沒人,她回到家也很孤單,況且她喜歡他的陪伴,感覺自己不再是孤獨一人。
她知道自己對他,已經由欣賞變成暗戀,畢竟這世上只有他對自己最好,加上幾乎天天相處在一起,難免令她心蕩神馳、心生愛慕,不過她不會向他告白,女性的矜持令稍微內向的她如何都無法開口。
「你很煩耶,都帶你玩一下午了還不夠喔?」他笑罵道。
很奇怪,每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被她這麼鬧一下,心頭的鬱悶似乎就好了點,心情也會沒來由的變得輕鬆許多。
「好啦!走嘛!」她不由分說的拉着他就走。
「喂,你總得告訴我,你想帶我去哪兒吧?」只要別把他帶去賣了,到哪兒他都奉陪就是。
結果潘子璦竟帶他到了貓空,既可以吃飯又可以喝茶的地方。
「這裏環境還不錯,你怎麼會想來這裏?」挑了間視野極好的茶館,坐在景觀台上鳥瞰整個台北市的萬家燈火,挺詩情畫意的。
「有時心情不好來這裏喝喝茶,心情就會變好;我想你今天心情也不太好,所以就帶你來走走咩!」她開心的點好茶點和熱炒。
有他在,氣氛跟她自己來時完全不一樣,有種淡淡的幸福滋味。
「你們有錢人還真閑。」他聳聳肩,看着山下的景色,他沒來由的一陣煩躁。「等我一下。」
他起身走向冰櫃,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愕然的發現他從冰櫃裏拿了兩瓶啤酒回來。
「你心情真的很不好欸!竟然會想喝酒」雖然他們都滿十八歲了,可是他會喝酒?實在有點顛覆她對他的既定觀念。
算了,反正男人喝點小酒無可厚非,加上他們沒開車,頂多到時候叫計程車就是了。
他拔開啤酒蓋,突地沒頭沒腦地說:「我媽有男朋友了。」
「啊?」她愣住,第一次聽他提起家裏的事。「伯母……交男朋友了?」
「對,一個嚴肅的老頭。」他為自己斟了杯酒,也順道為她斟了一杯。「哪,陪我喝一杯可以吧?」
她眨眨眼,瞪着他遞過來的杯子有絲怔愣,好像杯里澄黃的液體會將她吞噬似的。「可、可以啊!」
「不敢喝就別喝了,膽小鬼。」他睨着她笑道。
「誰說我不敢?」她鼓起腮幫子,逞強的灌飲一口,隨即嗆咳出聲。
「看看你,喝這麼急做什麼?」趕忙坐到她身邊拍撫她的背,莫名感到些許不舍。
要是他不倒酒給她就好了,雖然這女人沒什麼脾性,逞強功夫倒是一流,他怎會忘了她這要命的性格咧?
「沒、沒關係。」他的手勁太大,她差點沒被他拍到吐出來,忙不迭的出聲阻止。「我只是喝太急,現在好多了。」
他懶得再換回原位,索性將自己的杯盤全挪到她身邊的位置,並且不忘提醒道:「不能喝就別喝了,逞強對你沒好處。」
「知道了,就說人家只是喝急了嘛!」橫了他一眼,她就是不想讓他看扁。「你剛說伯母交男朋友了?那不是頂好的嗎?」
就她所知,他從沒享受過父愛,全由母親一手養大;他的母親太辛苦了,是該有個男人讓她依靠,怎麼他這個做兒子的反而不高興了?
「才不好。」他氣呼呼的再灌一杯酒。
難不成……他在吃醋?
潘子璦忍不住噴笑出聲。
「你笑什麼?」他沒好氣的睞她一眼。
她也不隱瞞,大剌剌地講:「我笑你好像玩具被搶走的小鬼,好好笑。」
「你胡說八道什麼?」他不悅的以瓶就口,乾脆整瓶啤酒拿起來用灌的。
「喂,喝少一點啦!」吼~~哪有人酒這樣喝的?他不怕喝醉喔?
「你怕我酒後亂性喔?安啦,這點自制力我還有。」他拍胸脯保證。
心臟狂跳了下,她凝視着他的側顏如果他真的酒後亂性……她也可以接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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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鴉嘴,每說必中!
潘子璦感到胸口一陣壓迫,痛苦的由睡夢中醒來。
才剛睜開眼,竟發現自己的胸口高高隆起,她嚇一大跳,以為自己在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連忙揉揉不可思議的眼並抬高上身,未料這一抬,差點讓她從床上跌下來!
為為為、為什麼她沒有穿衣服,身上還多長出一條粗壯的手臂
驚恐的順着那條手臂往上延伸,待她看清手臂的主人,她不由得狠抽口氣
是他荀季堯?
他怎麼會和她躺在一起?還……還都沒穿衣服
感覺下腹隱隱傳來不甚舒服的腫脹感,她陡地意識到什麼,小臉一陣蒼白,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就怕自己控制不住即將衝出喉管的尖嚷。
老天!他跟她……該不會真的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吧?
小心翼翼的移開他的手臂,潘子璦緩慢的下了床,乍見床上斑斑「印記」,她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一顆心起起伏伏的,不知該停在哪個位置才好?
不安的環顧四周,她簡直欲哭無淚。
完蛋了,都怪他們昨晚喝太多瓶啤酒,連怎麼到這個看起來像廉價賓館的陌生地方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收拾才好?
看着他酣睡的俊顏好一會兒,她才羞窘的撇開眼。
不行!她沒辦法留下來面對他,至少在她心情整理好之前不行!
她得好好想想,想看看往後該怎麼跟他再見面?她要拿什麼樣的表情、心境來面對他?她得冷靜下來想清楚才行。
心思紊亂的將衣服穿戴整齊,她最後回身又看了他一眼,咬緊下唇,毅然打開房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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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沈的睡着,荀季堯感覺自己從沒睡得如此安穩過,他的世界裏有太多煩惱,但今天他睡得特別好,完全沒有雜夢。
睡到自然醒的他才剛睜開眼,就因陌生的環境而微感詫異,隨即想到昨晚確實喝多了的事實,他微哂,很快的接受自己身處異地的處境。
應該是子璦帶他來的,然後她自己回家去了吧?
那麼晚還讓她一個女孩子獨自晚歸,着實不是紳士該有的做事態度,但他實在醉昏頭了,連他自己怎麼來到這裏的過程全沒半點印象,更別提她什麼時候走了。
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他神清氣爽的跳下床,彎腰拾起地上的衣服時,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床單,當場讓他的動作猛然一頓
那是什麼?
紅花?
這床單的紅花也未免太醒目且過於「藝術」了點吧?半點規律性都沒有,凌亂且稍嫌集中的落在某個區塊。
說不出所以然的,他緩緩坐到床上,以指輕觸那暗紅色的斑點
這不是紅花!摸起來的觸感像乾涸的……血跡
他心下一凜,一抹驚疑衝上胸口,他忙不迭的穿套衣物,拉開門沖往櫃枱。
「306退房。」他得快去弄清楚那些乾涸的痕迹從何而來。
「好的,請稍等。」櫃枱小姐客氣的點點頭,雙手熟練的敲打電腦鍵盤,不一會兒,露出職業笑容。「已經結過帳了喔!」
「什麼時候結的?」該死!那女人連賓館費用都幫他付了真該死!
「記錄是一個多小時前,呃……先生?先生——」櫃枱小姐抬起頭,還來不及再度展現專業的職業笑容,愕然已爬上她的俏臉。
櫃枱前哪還有人啊?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