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小狼崽英雄救美
小小的皇子殿下,委實不擅長扼腕於一女子失去的美貌,只由衷地疼惜嘆道,“當初那一頭黑髮多好呀,為什麼非要剪掉呢?!”
他記得,她的頭髮和暖兒的一樣,在陽光里瑩亮如絲,梳理成許多小辮子,盤繞得高高如雲,哪怕點綴一朵都漂亮。
現在可好,光頭……晚上不用掌燈,就足夠亮堂的泗。
驚宸煩躁地環看狹小的卧房,很想拿鏡子,讓她自己看看自己的樣子。
這屋裏卻沒鏡子,也沒梳子,絲毫不像女孩居住的房間,只一張桌案,一張床榻。
初冬時節,屋裏沒有火爐,呵氣成冰,榻上卻只有一條薄褥,一條灰色被子,單薄得可憐。
床側的椅子上,洗了未乾透的嬰兒衣衫,鹹菜乾似地凍得冷硬。
桌上的碗裏,還有半塊玉米面的窩頭,暗黃慘淡,那下面是黑黢黢的鹹菜絲。
顯然,他進來之前,初心就在啃這個唐。
顯然,百里香和那個早產的小丫頭也擠在這一間房裏。
相較於皇宮的錦衣玉食,春夏似地暖熱,這戒律森嚴的尼姑庵,無異於寒冰地獄!
百里香,那對自家人耀武揚威、對救命恩人恩將仇報的惡毒女子,怎會在庵里被人欺負到如此地步?!
鄭初心窘迫咬着唇,大眼睛瞅着他,見他氣得漲紅了臉,不安地忙上前抓住他的手。
“我又不是故意要把頭髮剃掉的,在寺院裏居住,實在不方便,而且,冬天洗了頭髮不易晾乾。”
寺院裏清規戒律,異常嚴明,每日打坐五支香,誦讀佛經,還要清掃院子,提水煮飯,有時還要下山去化緣,就算有頭髮,也沒時間梳。
自然,這些她是不能告訴驚宸的,否則,憑他暴躁的性子,發起怒來,定要拆掉這庵堂。
“娘親說,我這樣還蠻好看的呢!而且,很輕快。”
驚宸冷的站不住,拉着她冰冷的小手在床沿坐下,又把包袱里的貂皮披風取出來,給她裹在身上,“這大冬天的,頭皮不會冷嗎?”
“不會。習慣了。”初心側眸,忍不住看包袱,不經意地注意到了那個小巧玲瓏的首飾盒,頓時猜到了裏面是什麼東西。
想到他剛才嗔怒她沒了頭髮的情景,眼眶不禁微紅。
“我給你帶了些好吃的,好玩的,有些是從集市上買到的,你若看着好的,就留着,沒用的可以送人,多交個朋友也是好的。”
“嗯。”她忍不住問,“你要去哪裏?要去很久嗎?”
“我也不知,外公說,離開的越久越好,時間能治癒一切。”
“我娘親也這樣說。我們在這裏多住些時日,爹爹就會忘了她的錯。”
兩人兒並肩坐着,一時再無話。
房間裏靜下來,便冷得難熬,涼氣直往骨縫裏鑽,卻愣是不如門外女孩的喊聲凌厲。
“鄭初心,不要躲在房裏偷懶!主持房裏來了客人,馬上去煮茶!”
“是,尚慧師父。”
尚慧是掌管膳房所有小尼的師父。
雖說佛家子弟眾生平等,所有尼姑每日都有課業與勞作,她卻練就得一身刁鑽懶散。
莫說煮一壺茶都懶得,自己的被褥,能指使別人鋪疊了,自己絕不會動一根手指。
鄭初心起身,忙把背上的披風還給驚宸。
“我煮茶之後就回來,你若不願在這裏,便去找南贏王吧,師太的房間裏暖和些。”
那些尼姑怎麼會讓她一個孩子煮茶?“你何時學會煮茶的?”
驚宸反握住她的手腕,就看到她凍得通紅的小手上,滿是凍瘡,而且變得異常粗糙,絲毫不像孩子的手。
尚慧在外面聽到動靜,隔着門板,狐疑問道,“初心,你房裏有人嗎?”
鄭初心忙抽回手,“沒……沒有。”
“你怕她作甚?”
驚宸氣惱地這就要開門,鄭初心忙擋在門前,捂住驚宸的嘴,小臉兒惶恐地蒼白。
“尚慧師父,您先走一步,我正如廁,馬上就來。”
“賤胚子,不讓你幹活你也不如廁!給我快點!”
“是。”
聽着那腳步聲遠離,初心才鬆開驚宸。
“娘親帶着妹妹住在庵堂里,平日那些師父流言蜚語地亂講,不來找麻煩便阿彌陀佛了,你可千萬不能給我們惹亂子,否則妹妹會被丟去山裏喂黑山王的。”
驚宸只得點頭,卻想不通,“尼姑都是出家人,怎還丟孩子?那黑山王是什麼東西,狼人?”
“入了冬,寺里的米不夠,主持師太也為難,甚至把一些人趕出去還俗。因山裡常有流浪的狼人和吸血鬼抓捕尼姑取處子之血,我們近來很少能順利下山化緣,黑山王就是那些狼人和吸血鬼的統領。”
“竟有這等事?”
鄭初心怕耽擱
tang了煮茶,這就匆匆奔出去。
驚宸站在門裏,從門縫裏瞧着她似隨時都會被寒風吹倒的嬌小背影,說不出的難過。
他當即抽出脖子裏的細繩,吹響了上面寶藍的玉哨。
金狐從小窗里躥進來,單膝跪下,“不知皇子殿下有何吩咐。”
“去查查這附近可是有些狼人和吸血鬼四處抓人取血,另外,弄三個火爐來暖着這屋子……對了,還有多準備幾條被褥,再弄個搖籃。”
金狐聽得哭笑不得,這小子,一路上也沒用得着他,這會兒一邊想一邊說,竟是一堆的活計!
他這小腦瓜似乎沒有顧慮到,他一個人一時可辦不了這麼多事兒。
“皇子殿下放心,王爺和末藥王妃上山之前,趁着殿下在車裏睡午覺,就在山腳下的店鋪購置了火爐與炭火,還有添置被褥,想必,這個時間應該快送到了。”
初次下命令的驚宸,頓時有點無所適從。“哦,原來外公都想到了。”
金狐兀自站起身來,還是和氣地笑了笑,“屬下就去查黑山王好了,至於搖籃,這附近怕是買不到,待屬下回來,定能做出一個。”
“那……那……就這麼辦吧。”驚宸囧得抓了抓頭髮,“外面冷,你多穿點衣服。”
“殿下不必擔心,卑職平日習慣了用內力取暖,衣服不必穿得太厚。”
“內力取暖?怎不早說呀?”剛才摸得初心雙手冰涼,他的心可都疼碎了,早知有這麼簡單的法子,他豈會讓她凍着?!
膳房裏,一眾尼姑忙碌成一團,濃煙繚繞在半空裏,滾滾不散。
剁菜聲,煮米聲,油鹽醬醋在鍋子裏吱吱烹着菜肴聲,吆喝添柴聲……這一片紛雜,哪裏是清規戒律的塵俗之外,分明還是在塵俗之內。
鄭初心進來,穿過擁擠的通道,拿起師太專用的茶壺,加了龍井,倒入初雪的雪水,便在煮茶專用的小炭爐上熬煮起來。
尚慧站在鍋台旁,嘗了一口剛出鍋的菜,點了頭,才命小尼端去主持師太房裏。
“哎,初心,南贏王和王妃來了,你在宮裏,可曾見過他們?”
膳房裏靜了片刻,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凍得臉兒紫紅的小丫頭。
初心拿了碳,往火爐里加了,察覺到大家的眼神,只得道,“見過,他們是很好的人。”
炒菜的尼姑忍不住問,“南贏王長得好看嗎?”
“嗯,是很美很美的男子,靖周百姓都稱他為戰神。”
尚慧嗤笑,“哼哼,戰神又能怎樣?還不是被血魔女王玩完了踹掉!”
初心轉眸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有些惱。
尚慧伸手戳了下她的額頭,“小胚子,瞪着我做什麼?剛才在房間裏藏了個男人,我還沒說你呢!”
初心被她戳得眼淚差點滾下來,忍不住氣惱地爭辯,“驚宸是皇子,是我朋友!”
“哎呦!你這是拿那小子的皇子身份嚇我呢?儘是跟着你那養母不學好!這裏是庵堂,怎麼能把男人請到自己房裏?”
眾人聽着尚慧的話不堪入耳,皆是搖頭,卻兀自忙碌,誰也不敢多管閑事。
“你說我可以,別牽扯我娘親!”初心仰着臉兒,氣惱地大嚷。
尚慧雙臂環胸,冷笑嘲諷,“我還就說了!人家鄭烽將軍不稀罕她,她死皮賴臉地非要嫁,又扯了護衛在身邊,給人家生孩子,生下來倒是好,人家敢認不敢要,賤胚子!”
初心扯起炭爐上的茶壺,便砸在尚慧身上。
茶壺是剛煮沒多久的,尚未沸,卻已夠燙的。
尚慧痛得大怒嘶叫,這就撲向初心,眼前倏然一道藍影突襲,她身體就被一股強大的力打飛起來,撞在了牆邊高高疊摞的籠屜上。
籠屜倒塌如山崩,她身體被埋在下面,再也動彈不得。
顯然,已經斷了氣。
眾尼姑膽顫地看向鄭初心,就見一艷如仙童的綠眸男孩,妥帖擋在她身前,,似一道堅不可摧的盾牌,小小的身軀,渾然迸射一股威嚴的殺氣。
他身披雪白狐皮披風,內襯寶藍狐皮邊錦袍,唇紅膚白,發如墨緞,俊雅地不似塵俗之人。
“誰再敢欺負初心,就是那個下場!”
他警告說完,便拉着初心便出了膳房,咬牙切齒地怒哮,“本皇子倒是要看看,是什麼師太,膽敢指使我靖周的郡主給她煮茶喝?!”
令人意外的是,主持師太的房裏,全然不似初心房裏的清苦冷寒。
這裏燃了六個火爐,溫暖舒適,且滿地鋪就了平滑瑩亮的竹席。
初心已然養成了習慣,入門便拖鞋,並要求要驚宸也脫鞋,因為主持師太務求一塵不染。
“隔着竹席,地上還是冷的,你的腳怕是早就生了凍瘡吧?!”
驚宸如此說,見她把腳縮到袍子下,
卻忍住了,沒有強硬地脫她的襪子查看凍瘡。
父皇說過,靖周俗禮規矩多,其中一條便是,切不能看女孩的腳,看過了,便得娶回家。
他已經聽說了,父皇封了呼延明月為太子妃,等到她年滿七歲,便殺了她。
所以,他更不能冒然看初心的腳,需得那個位子空出來,才可以。
正對門口的牆壁上,掛了巨幅的禪字,字下是翹首桌案,其上碧玉香爐,木魚,佛經,佛珠,無一不精緻絕倫。
這裏有出家人的清靜無憂,有出家人的如仙恬淡,有出家人不問天下事的悠然。
瞧着這房間,就連他,也忍不住想出家了。
黑乎乎的腳印,沉重印在了席子上——他沒脫靴子。
聽得內室里有熟悉的聲音在說話,還有一陣飯菜的香氣飄出來,他忙拉着初心進去,
這菜是初心平日裏吃不到的。
桌案旁,坐着的是嚴懷景,末藥,還有抱着孩子的百里香。
而主持師太永恩,特意邀了在萬國寺暫居的太皇太后前來,並親自陪於桌旁。
桌案上擺着的是,枸杞人蔘珍珠湯,金裹禪衣素心卷,百錦祥雲小炒,八寶茄汁翡翠丸,百味仙菇菜,珍極麻辣豆腐,椒香爆炒腐竹,桂花蜜松子玉米,甘甜紫薯銀耳羹,還有精純豆腐做成的仿真東坡肉……
這全然不是驚宸想像的出家人清苦的菜肴,也方開了眼界——原來,佛家也分三六九等,小尼煎熬於饑寒交迫,師太則理所當然安享於佛家的極致奢華。
見太皇太后與南贏王的氣氛微僵,永恩師太陪笑着細細介紹了幾道菜,示意大家品嘗。
她坐在主人位子上,正注意到因暖熱交替而不適顫抖的初心,和面色冷暗的驚宸。
“想必這就是驚宸皇子吧?果然氣質非凡……快,初心,請皇子殿下過來坐!”
驚宸冷聲道,“師太客氣了。”
這威嚴的口氣,絲毫不像稚嫩的小童。
礙於外公在側,驚宸看了眼抬不起眼皮似地太皇太后,想起她曾經對暖兒,對娘親所做的一切,心頭的憎惡飛躥三丈高,於是,他沒喚她曾祖母。
他拉着初心到桌旁,親自添了一把椅子,和初心一起坐下。
“聽說庵堂里米糧急缺,師太連把本皇子剛出生的表妹丟去喂黑山王的心都有了,卻還在此奢侈擺珍品素齋,實在叫人震驚。”
百里香聽得心頭驚顫,指責地看向初心。
初心低頭避開她的眼神,絲毫不後悔剛才在膳房的舉動。
她忍了尚慧太久,已然忍耐到極限。
她知道,驚宸對她好,也知道,不管距離多遠,他都會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於是,心一橫,就把那茶壺砸出去了……
利用驚宸是不對,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小妹被丟去山裏。
尚慧早就看她們母女三人不順眼,處處刁難,其他尼姑被煽動,都覺得她們是累贅,小妹被丟了去,是遲早的事。
所以,她必須如此。
嚴懷景視線在兩個小人兒之間流轉,並沒有斥責驚宸。
他了解自己的外孫,這小子雖調皮了些,卻心腸耿直,絕不會無中生有,而初心在皇族裏是最聽話,最乖巧的孩子,斷然不會胡言亂語。
他本就因永恩討好地邀請太皇太后前來,而惱怒,乍聽驚宸的話,鷹眸里幾乎要噴出火。
“師太,確有此事么?”
百里香忙道,“嚴施主,童言無忌,您莫要聽信他們的片面之詞。”
“香,本王知道你在怕什麼。你有罪,贖罪便是,但是幼女無辜。”嚴懷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若此事屬實,本王定會為孩子討個公道。”
百里香抱緊了懷中的孩子,唯恐被太皇太后責罰。
永恩尷尬地笑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遠來是客,南贏王、王妃、太皇太后,小皇子都是貴客,貧尼不敢怠慢,因此讓膳房做了這些精緻的素菜。庵堂里的米糧的確急缺,但貧尼是出家人,怎敢把無辜的孩子丟進山裡?!”
“照師太如此說,但凡貴客,都該受到你的禮遇?”
“是。”
“初心是父皇欽封的郡主,沒有聖旨在前,你怎敢剃了她的頭髮,不准她吃飽飯,不准她住暖閣,還命她給你煮茶?!”
“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