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阿司匹林15
別墅區仿的是明清庭院,建制古色古香,緊鄰大門甚至有一個花塘,有花鯉戲於蓮葉間。
葉喬母親出身書畫世家,祖上在清代便考取過功名,父母皆是學界泰斗,自己生前也是知名的書畫鑒賞家。當初名不見經傳的小畫家徐臧與葉家女兒相戀,受過葉家的不小壓力,葉喬的外婆余德如曾大力反對這樁婚事,最終以入贅告終。只可惜紅顏薄命,葉家姑娘剛過三十又五便香消玉殞。
因此,葉喬隨的是母姓。
夜幕初降,許多往事都煙消雲散,唯有今夜的細雨,傾灑在天地間。
大門留了一道縫,或許知道今夜有客會來。葉喬估算車窗外的雨勢,疾步衝進去,應當不至於被淋得太過狼狽。
周霆深望着樓里為葉喬留的那盞暖燈,心念微動,說:“送你下去?”
葉喬正想着沒有傘如何送,他已經下車繞到了她這一邊,將外套脫下來支一個棚,喊她:“下來。”
她看着他只穿一件襯衣的肩膀漸漸洇濕,不敢多猶豫,站到那片為她專設的遮蔽之下。周霆深摟着她的肩膀將她帶得往前走,院門到家門口要穿過花塘上的窄橋,再踏過微微濕潤的石板小徑,才行至屋檐下。
房門緊閉,三交六椀菱花樣式的仿古大門透出一股樟香,混着雨水新泥,令人心緒寧靜。
葉喬摸了摸他的肩,指腹沁涼,歉疚又深一層:“這天氣很容易感冒。”
周霆深暖漾漾地笑道:“才淋這點雨,不要緊。”
家裏傳出和樂融融的笑聲,葉喬分辨出舅舅一家和外婆的聲音,躊躇着頻頻回頭,擔心有人推門出來。周霆深以為她是急着離開,便向後退一步,用玩笑的語氣說:“不打算留我一頓飯么?”
葉喬知道這語氣再如何玩笑,問的人恐怕也存幾分認真。但是葉家家教甚嚴,外公外婆都是老派知識分子,經歷過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洗禮,有些觀念頑固不化。自從外公和媽媽相繼去世,外婆更是寶貝她這個外孫女,關心她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幾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貿然留一個連關係都解釋不清的人吃團圓飯,委實令她為難。
周霆深會意,收斂笑容,輕輕揮手:“沒事,進去吧。”
葉喬沒動,看着他背影緩緩步入紛紛細雨間,屋檐上滴落積攢已久的雨水砸在他鉛灰色的西服褲腳。她心上來來回回地盤桓着內疚,卻終無勇氣在此刻喊住他。苦於失去了通訊方式,只能以目光目送。
周霆深走至池橋忽然回頭,見到她還在,笑着向她揮了揮手中的外套。
雨勢越來越大,他後退的步子卻越來越慢。葉喬慍怒地皺起眉,在心裏催促他快走,卻泛起幾分難以承認的隱秘留戀。
等到人走沒影了,她才按下門鈴。鍾阿姨給她開門,喲了一聲,笑着對她外婆報喜:“老夫人猜對了,還真來了。”
舅舅葉知良放下碗筷,渾沉地笑:“還真是喬喬來了。”
外婆余德如坐在紅木師太椅上,慢慢地咀嚼,良久才擱下筷子。她年輕時白皙漂亮的臉上已滿布皺紋,然而微笑時仍有歲月積澱的優雅,輕輕整理了頸上的絲巾,才笑道:“我就知道她忘不了。”
千溪沒個正形地甩開凳子,跑過去擁抱葉喬:“啊啊啊表姐你終於來啦,終於不是我一個人被奶奶拷問了!”
葉喬扯掉她手臂,說:“外婆餐桌上都不說話,能問你什麼?”
千溪假哭了兩聲:“還不是我爸,跟外婆告狀說我工作不努力,對象也沒有……”
葉家對後輩是放養的教育方式,只要行得端走得正,一切藍圖全憑自己去闖。長輩關心的,不過是普普通通的這兩問。葉喬聽到“對象也沒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千溪沖她擠眉弄眼,葉喬心領神會,小丫頭片子談戀愛不想讓家裏人知道。
余德如輕聲責難:“行了,讓你表姐坐下吃飯。”
千溪乖乖回座,一桌飯才剛剛上齊,家政阿姨給姍姍來遲的葉喬添了一副碗筷。葉喬脫下外套,歉然道:“昨晚剛到楊城,趕去試鏡,空手就來了,外婆不要怪我。”
“外婆怎麼會怪你。”老人家嗔怪地說,“年紀輕輕的,跟外婆客套什麼。等你成家立業了,再來這一套。”
舅母也應和着說是。舅舅葉知良遲遲落座,第一句便是:“千溪說你手機丟了,怎麼也不買一個?你舅母想喊你回來吃飯,都沒聯繫上。”
葉喬推說:“還沒來得及。過兩天再買。”
千溪來勁地問:“表姐你買哪個啊?6s剛出,我準備讓我同學從美國代購,要不要幫你一起捎一台?”
葉喬說:“沒事,我自己買就好。”
葉知良怒目訓千溪:“就你整天盯着這些,當初哭着喊着要學醫,真學了又不上心,沒點定性。”
“爸——”千溪哭着捧碗,“你怎麼什麼都能扯到工作上呀!”
葉喬哭笑不得地聽他們扯家常。坐在她旁邊的舅母插不上話,便給她盛湯,問:“平時她在g市,挺鬧着你的吧?”
她說沒有,舅母臉上依然是幸福的笑,輕怪道:“千溪這孩子就是潑猴變的,眼看着也二十齣頭了,不知道以後誰治得住她。”
葉喬淡笑道:“她就是看着鬧騰了些,其實心裏什麼都清楚。”
舅母微怔,想了想也贊同,笑着問她:“喬喬呢?外婆心裏頭挺緊着你的,你做這一行,家裏沒給你什麼支持,是因為外婆希望你玩兩年能收心。近來眼看你發展得越來越好,見好就收大約做不到,外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把心思放去了別處。”
葉喬低了低頭:“嗯。我都知道。”
舅母欣然道:“知道就好。什麼時候你和千溪的終身大事定下了,老人家也就不操心了。”
話音未落,千溪跑過來打岔:“媽!你跟表姐說什麼呢?平時在家嘮叨我還不夠呀……嘖嘖,連表姐都不放過!”
果然又是一頓找罵。葉喬尷尬地笑,埋頭準備將這頓飯悶聲吃到底。
正此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千溪被訓得一個頭兩個大,說“我去開門!”,她媽媽訓到興頭上,一把把她拽下:“要你殷勤。”
葉喬擱下碗筷,迅速擦凈嘴角,說:“我去吧。”
門鎖扭開,她的表情陡然凝滯。
清俊的男人挾一身夜雨濕氣,溫然向她微笑。竟是周霆深去而復返。
他還穿着方才那件衣服,捂得半干半濕,手裏提兩盒月餅。牌子是楊城□□中式糕點的百年老字號,年年這時候都訂不上,他不知是怎麼弄來的。
葉喬慌亂地把人往外推,自己也出去了。天色已經黑透,周霆深靠在外牆上,接受她的審問:“你來做什麼?”
周霆深提了提手裏的禮盒:“給你送月餅。”
葉喬咬牙切齒:“沒問你這個。”
他無賴:“不然是什麼?”
葉喬終於放棄,低頭看:“哪來的月餅?”
周霆深如實交代:“回家拿的。我媽以前愛吃,年年在這家定。每年都多兩盒。”
葉喬無話可說,一摸他潮濕的肩膀,蹙眉:“那衣服怎麼不換一件?”
周霆深笑笑:“忘了。”
隔着一扇門,葉知良惑然張望:“怎麼回事,客人沒請進來,自己倒出去了。”
舅母眼光毒辣,看見是個年輕男人,逼問千溪:“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誰?”
千溪瑟縮在椅子上裝出小白兔的樣子,兩手縫住自己的嘴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你們的!”
老人家轉身,緩緩道:“溪溪乖,告訴奶奶,外面是誰?”
“……”千溪被數道目光逼視,終於忍不住招了,“我也不確定啊,就看到一眼,感覺挺像的。可能是表姐的……男朋友?”
她說的“可能”是真的不確定,因為她所得知的情報,也只有“這個男人跟她表姐有一腿”以及“表姐最近說她有心上人了”兩條,結合在一起,勉強能得出這個結論。
然而長輩們聽了都直接忽視“可能”兩個字。葉知良厲聲道:“你表姐交男朋友了,你怎麼不跟家裏說。”
千溪:“我……”表姐交男朋友關我什麼事呀!我交男朋友都不跟你們說呢!
舅母又問:“是男朋友怎麼不跟你表姐一起來?”
千溪:“啊……”這我怎麼知道呢!
老人嘆氣:“喬喬這孩子愛鬧彆扭,從小要人追着哄。人家都追到家裏了,趕緊請人家進來。”
千溪:“這……”你們腦補得這麼豐富,表姐造嗎!
她還沒來得及在內心咆哮完,她家父上大人已經前去門口,打開了門。
房門忽然從裏頭打開,泄露一束暖光,門外黑暗裏的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葉知良看着葉喬那鐵着一張臉局促的模樣,果真認定這孩子不懂事,和藹道:“怎麼人來了在這兒說話呢?外頭雨大,趕緊請人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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