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凝漿
熾橘色的火球染紅了半天天空。
玉微躲在濃密的樹冠之後，眼見地看到古樹最外層的葉片隱約泛起了枯黃之色，心下着實有些惱恨。
這年頭的強者，對比起他們的晚輩，更加肆無忌憚。
如果說到了玉微成長起來的時代，大能們過招時多少會收束一下攻勢，盡量不殃及池魚。那麼說起來，此時就是隨便一個有點能耐的修士都敢隨便砸塌幾座山的時代。
無奈地將身體向後移動，緊貼在岩壁上。
技不如人，心裏再有千般惱怒也無濟於事。
雖說強者有強者的驕傲，理論上講以他玉微的修為，就算是被發現了也不會被怎麼樣。可直覺總是在叫囂着警告玉微，千萬不要被來者發現。
說時遲，那時快。
只在玉微心中念頭轉動一瞬，遠處的橘熾焰團就被一道黑光劈碎。
“戮譚！”
一道女聲尖銳高亢，帶着燃着的怒意，驟然響起。
四散的火焰無法再遮掩保護她的身形。
身着白衣的女子跌落在玉微所在山峰對面的一座山頭上，雪白赤足踩在一塊裸露出的山體上借力，這才狼狽地穩住了身形。
長衣飄擺，襯得那衣料上的火焰圖騰彷彿活物一般靈動。
她生得不錯，柳葉眉貓兒眼，鼻樑挺直唇色緋艷。即使在最不缺美色的洪荒時代，也算得上出挑。
不過她卻沒能過多地吸引到玉微的注意——無論是她那標緻的皮囊還是那一身磅礴駭俗的法力。
因為，玉微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她叫出的名字上。
“戮譚”。
多麼熟悉的一個稱謂。
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氣息更加融入周圍的一砂一木。
手指下意識抓住了自己的袖口，玉微沉着面色，目光轉動，一眼便鎖定了半空之中，那因陰沉冷肅到極致而顯得格外扎眼的存在。
與狼狽到披頭散髮，連鞋子都丟了的白衣女子相比。
戮譚身着織綉了太極的黑色道袍，發束烏木冠，立於虛空之中。他右手持方天畫戟，居高臨下地看着女子，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指尖微微抽搐。
玉微的瞳孔收縮到了極致。
因為他認得對方。
戮譚，在那份記憶中，他是他未來“師尊”身邊最親密得力的助手。除了戮譚之外，還有永遠在手中托持玉秤的天機子、與瀛洲島主和素。
在“元始天尊”的印象中，他從來沒有看透過這三位修士。雖然有諸多猜測，卻也從沒有機會證實對方的身份。
就算後來其證道封聖，也是一樣。
不由咬住了唇角，些許刺痛感幫助着玉微沉下心神。
或許，今日他有機會揭開困惑“元始天尊”一生的謎題？
這邊玉微心底思緒百轉，那邊衝突愈甚。
“戮譚！你執掌征伐之道，於情理都該為四尊者效力！如今你卻背棄己道，去做三尊者的走狗……你！”
一番話語尚未結束，戮譚的攻擊便已臨身。
女子近乎氣急敗壞地旋身一躲，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轟塌了她背後三座山峰的一擊——手臂伸展，半天天空都被火焰籠罩。她白色的身影躲入火中消失不見，只有聲音仍舊傳出。
“三尊者是什麼心性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戮譚！你難道不怕被他捨棄？！”
“聖焱。交出火精，或許尊者還能留你一命。”
在滔天火海面前，戮譚本該渺小的身形卻絲毫沒有被淹沒。
口中說著如此話語，戮譚下手卻絲毫沒有遲疑。但瞧他手中法訣一掐，背後方天畫戟旋轉，鋒刃一揮，頓時將那看似恢弘的火海削去三分之一。
“呸！火精乃我力量之源！沒了它，就沒了法力。那樣跟死有什麼差別！！”
看得出那米名為聖焱的女子已經被戮譚逼迫到了絕境。
那一片彷彿有生命一樣的火海開始拚死反撲。
天空彷彿被火焰焚化——戮譚見狀皺了下眉，旋即，烏黑光壁從四圍升起，將火光籠罩於中——那火海就彷彿困獸一般，咆哮着衝擊光壁四圍，卻被那球形光壁包裹壓縮，不得不逐步退後。
終於，女子的身影被逼得再度浮現。
聖焱眉目之間滿載着絕望之色。
在絕望之餘，她眉目間還帶着滿滿的哀痛之色。
她也曾效力於她口中的四尊者麾下。
與戮譚，一起。
雖然很少有誰知道，但她聖焱的確曾是戮譚的戀人。
她曾經以為戮譚隕落在了那場令混沌變色的大劫之中，並為之傷心欲絕。但誰曾想，數元會不見，對方竟然會搖身一變，以同伴獵殺者的身份再度現世。
並且，還來追殺於她……
“戮譚，你真的要逼死我嗎？”
火焰的領域還在苦苦支撐，可聖焱的身體卻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殷紅的鮮血自唇角溢出。而更醒目的，卻是那一滴順着聖焱眼尾滑落的血淚。
可與眼角唇邊流出的鮮血呈現為鮮明對比的，卻是聖焱逐漸變得冰冷沉靜的神情。
她張開嘴，不管那一說話就會從口腔中流出的鮮血，輕聲質問着戮譚。
面對着這樣的聖焱，戮譚神情間沒有絲毫變化。
他甚至沒有再給聖焱交出火精的選擇。
指端法訣災變，那由戮譚自身殺伐之力凝聚出來的烏色光壁便進一步壓迫着聖焱的火焰領域。
最後的希望破滅。
聖焱抿緊了唇，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狠色。
她恨極了三尊者、恨極了戮譚！
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她的火焰之精做什麼，但想來也是有利於他們的事情。
‘做夢！’
聖焱這麼想着。
她寧願毀掉自己的火焰之精，也絕不讓他們如願以償！！
想到這裏，她當即便收回了領域。
指尖閃現出一點寒芒，聖焱動作迅疾如電般用手指戳向自己的心房——那裏是中丹田的所在地。她的火焰之精，就存留在其中。這位驕傲的火焰之靈，即使是自毀，也絕不想讓敵人佔到一點便宜。
然而，她到底是慢了一步。
光壁悄無聲息地破裂。
圍繞在聖焱周身的火焰，彷彿被誰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僵固不動。
聖焱唇邊泛起了一抹凄涼的笑。她眼帘掀動，卻再沒有看戮譚一眼。
“四……尊者。”
紅唇輕輕嗡動，已與身體分離的頭顱所發出的聲音，卻只有聖焱自己能夠聽到。
用最後的氣力閉上眼睛。
聖焱已被斬成幾十塊的軀體在那一瞬間，於戮譚的禁制之下轟然崩潰，化作一團升騰燃着的火焰，靜靜地漂浮在那虛空之中。
神識掃動過去，最後確認聖焱的真靈是否還存在。
確保一切無誤之後，戮譚神情淡然地走了過去，按部就班地撤銷禁制，收攏因形體真靈不在潰散，億萬萬年修為俱成畫餅而有些渙散的火焰之精。
指尖一勾，自袖中取出一方玉盒。
戮譚收起畫戟斂好法力，念動法訣，將聖焱的本命真元收入其中。
貼上符篆，玉盒復歸袖中。
做完這一切，戮譚轉身離開。就彷彿一切的愛恨悲慟都是聖焱的獨角戲，與他毫無干係。
天際因聖焱領域而被破開的空間空洞慢慢恢復。
灼熱乾燥的空氣也慢慢恢復了原本的濕潤清涼。
僥倖沒有被那兩位大能鬥法波及到的玉微這才漸漸回過了神，靠着岩壁一點點地坐了下來——剛剛戮譚與聖焱之間的鬥法，對他的震撼實在是太大。
甚至此時，玉微掐着解開對自己法力氣息封印的手訣，手指都在發顫。
不僅是對於他們那在他這個距離，聽起來有些費勁的幾句話，更是因為他們的力量。
“……混元，大羅金仙……”
手腕一軟，垂在腿上。玉微略垂着眼帘，低聲呢喃。
十指慢慢收攏，將腿面抓得生疼。
但玉微卻完全沒有心思在乎。
有“元始天尊”的記憶，玉微當然能夠分辨出，戮譚與聖焱的實力，都絕對不是混元真仙境界應該有的——甚至於，聖焱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比“元始天尊”證道之時還要更強上三分。
由此可見，實力穩穩壓過她一頭的戮譚到底有多強。
‘他們都是混沌魔神。’
雖然聖焱與戮譚的談話中並沒有透露出什麼，但玉微可以斷定：這兩位一定都是在自己傳承記憶中，應該已殞落大半的混沌魔神。
畢竟除了身為混沌遺民的他們，玉微再想不到此時洪荒之中到底還有誰，能擁有如此戰力。
傳承記憶中沒有關於這一段的畫面。
可信息部分還是告訴玉微，混沌之中有魔神三千，是最得天獨厚的一批生靈——這三千位魔神，每一位手中都握有一種法則的掌控權，雖然不似後世修士聖尊一般可以兼修數道法則，卻可以將一道法則修鍊到極致。
只是這些魔神絕對多數都隕落在了開天大劫之中，活下來的不過寥寥幾位。
據玉微所知，除了未來的魔祖羅睺，以及那在道祖鴻鈞口中偶爾提起過的空間魔神楊眉之外，就算是“元始天尊”也從未見過、聽過任何魔神的蹤跡。
沒想到，如今一見就是兩位。
而且，如果戮譚是混沌魔神，那麼與之親近的天機子、和素，乃至於鴻鈞的身份，似乎也呼之欲出。
還有……魔族羅睺身邊，那與戮譚他們站成平手的兩位魔尊。
這些混沌魔神中。
戮譚是聖尊、聖焱是聖尊。
天機子、和素，那兩位未來的魔神和道祖魔族，統統應該是聖尊。
那楊眉，還有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此時已經殞落的混沌魔神，應該還有許多是聖尊才對！
很好，這樣問題就來了！
他們到底是怎麼證道封聖的！！
想到“元始天尊”記憶中，被譽為眾聖之師的道祖鴻鈞在紫霄宮中所說：擁有大道之基鴻蒙紫氣，可證道封聖。以及天地之間只有九道鴻蒙紫氣。
這兩句話，那時的鴻鈞到底是哪一句說了謊！
想到這裏，玉微咬住下唇的牙齒不由得用力，手指緊攥成拳，指甲差一點撕破了腿面的衣物。
不！
不是說謊。
玉微想：那份記憶中的大能們，都只是被鴻鈞引入了誤區而已。
‘擁有大道之基鴻蒙紫氣，可證道封聖。’
鴻鈞只說了可證道，卻從未提到過沒有鴻蒙紫氣者是否可以證道。
好一位道祖！
好一位眾聖之師！
好一位天道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