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南野啊,請放心
鹿北鳴的預產期在八月中旬,儘管她身材保持不錯,健康狀況良好,但畢竟年紀擺在那,於是選擇了剖腹產。
到了那天,張隋、鹿南野、鹿西蹦和張飆一大早就在病房候着,陪鹿北鳴說話讓她放輕鬆。張飆施展削蘋果功,一條蘋果皮薄厚均勻,順着刀尖一圈一圈鋪在盤子裏,不僅好看,寓意也好,眾人都鼓掌誇獎,其中鹿南野最為捧場,對張飆的手藝讚不絕口。
這幾個月,鹿北鳴的臉盤子被張隋和鹿南野聯手喂圓了,笑起來看着特別喜慶。一邊拍手,鹿北鳴一邊說:“我家張隋也會。”
單身女子鹿南野翻了個白眼。
張飆附和道:“那當然了,我這點雕蟲小技跟他比就是小巫見大巫。是不是啊小弟?”張飆對着鹿北鳴的肚子問。
鹿西蹦拍開她:“哎呀,你呀。”
張飆順勢握住鹿西蹦的手。
說說笑笑,不知不覺時間就到了。幾人隨車跟到手術室外,俱是兩手相攥,兩眼巴巴地望着大門。張隋和張飆兩個又瘦又高,往門口一站形似兩根傻杆子,分分鐘都是要衝進去的節奏,看着就不像安定因素。過路的醫生看不過眼,皺着眉讓他們都坐好,別杵着發芽。
剛坐好,就聽見一人伴着珠寶碰撞的聲音而來,鹿南野轉頭看到,站起來語帶埋怨:“大姐,你怎麼才來,小妹她……”
突然,鹿南野失聲。
鹿西蹦瞪大了眼睛。
這些年,梁間似乎沒有變老,還是成熟文雅,還是白襯衫,還是刺眼。
他步履間猶豫,他眼神中愧疚,他這麼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就在鹿南野和鹿西蹦以為她們已經遺忘的時候。但其實她們都記得。
到處都靜了。
張隋和張飆一個眼神通了想法。
大姨尷尬地攏着叮噹作響的鐲子,邁着小碎步挪到鹿南野身邊:“南野啊……”
鹿南野打斷她的話:“大姐,內外你分得清嗎?”
大姨閉嘴坐下。
只余梁間和鹿南野還站着,相顧無言。
“你這幾年,”梁間頓了頓,“我聽說你,開了畫廊,我去過了。”
鹿南野坐下來,過了很久才開口:“我家小妹和你非親非故,你請回吧。”
梁間心中沉重,喉頭哽住,望向鹿西蹦,卻見她低垂視線,面無表情。
梁間又看向大姨。大姨如坐針氈,自覺把事情辦砸了,兩頭不討好,現在什麼也不敢管,低頭當不存在。
梁間看到張隋張飆,認為他們兩個應該幫不上忙,便轉開了視線。
場面僵住了。
張飆忙着安撫鹿西蹦,忽然感覺肋骨被捅了一下,轉頭收到張隋的眼色,張飆擺了下頭,張隋抬抬下巴,張飆嘆氣起身,徑直走到梁間面前,彬彬有禮點頭自我介紹:“叔叔您好,我叫張飆,是鹿西蹦的女朋友。”
梁間:“嗯?”
大姨:“嗯?”
這層關係大姨不知道,梁間自然也不知道。
鹿西蹦有些慍怒:“張飆,回來。”
張飆乖乖回到鹿西蹦旁邊,同時張隋站起來,攬着梁間的肩膀強行帶他走:“有煙嗎?”
梁間說:“沒有。”
張隋:“我也沒有。”
梁間:“嗯?”
梁間一走,手術室外的氣氛立刻緩和了許多。鹿南野一語不發,大姨反而更心虛,小聲叨叨着。鹿西蹦用力掐着張飆的虎口,質問道:“誰讓你出面了?誰讓你說話了?你跟他有什麼好說的?我和你什麼關係用得着說給外人嗎?不如你現在出去告訴每個人你是我的女朋友好了!”
……是帥爹啊。張飆忍着疼說:“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我切了你的手說句對不起行嗎?”
“行。”
鹿西蹦愣住。張飆這個“行”說得太平常,平常得不摻一點假。在這一個愣怔中,鹿西蹦想,假如真的,她切掉了張飆的手,也許只用一句對不起張飆就不會生她的氣。
鹿西蹦忽然泄氣,鬆了手。“疼么?”
張飆誠實地說:“疼。”
“活該。”鹿西蹦撇嘴,“給我看看。”
張飆笑着說:“你給我吹吹?”
鹿西蹦瞪她一眼:“我看還是掐輕了。呀,都掐紅了,你真是,怎麼不喊疼呢。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一衝。”
“好。”張飆側身道,“我褲子口袋裏的手機,你拿出來玩吧。”
“有什麼好玩的,下新遊戲了?”鹿西蹦依言拿出來,“你快去吧。”
張飆飛快地在她耳根親了一下,若無其事起身離開。
“這人……”鹿西蹦無可奈何,解鎖翻了翻,“沒有新遊戲啊,玩什麼。”
張飆從衛生間出來,看到梁間在外面,眼皮沒抬,打開水龍頭洗手:“我爸呢?”
“他回手術室那裏了。我是來找你的。”
“叔叔,我對您沒有要說的。”張飆擦乾手,“您如果想說什麼,請盡量快一點,她在等我。”
梁間問:“你和西蹦真的是情侶關係?”
張飆倚着洗手台:“其實,說是夫妻關係我也沒有意見,我們在一起很久了。”
梁間蹙着眉:“你們,是什麼時候……”
按照這個語速,這次談話是別想速戰速決了,張飆站直身子,認真道:“叔叔,您沒有必要對我示好,我看得出來您對我沒有好感。蹦蹦不想認您,那我也不可能認您,您要知道我和您是‘外’,我和她才是‘內’,您說對嗎?我自己是單親家庭,我不認為在一個孩子的人生當中,某一位家長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從個人觀點出發,我也不認同您想藉助我修復父女關係的想法。何況說實話,我不覺得您很愛她,畢竟要是您真的愛一個人,縱然前面有刀山火海也不應該阻擋您對這個人好,您覺得呢?不論有再正當再合理的借口,缺了就是缺了,少了就是少了,她不想要了,就真的是不想要了。”
張飆朝他欠了欠身:“叔叔,我先走了。”
走了幾步,張飆忽然停住,轉身說:“叔叔,我很愛她,我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請您放心。”
說完這句話,張飆再沒有遲疑,大步往回走。
回到手術室外,張隋遞來一個眼神,張飆點頭,張隋就徹底撂開這事,專心去緊張忐忑了。
“蹦蹦,在看什麼?”
鹿西蹦抿嘴:“你這些都是什麼時候拍的?我怎麼完全不知道?”
張飆探頭一看,都是她隨手偷拍的照片。
“拍的也太丑了,你到底有沒有審美?”鹿西蹦眉頭擰得緊緊的,非常之不滿意,“我張大嘴吃東西你也拍,頭髮被吹得像瘋子一樣你也拍,后槽牙都笑出來了你還拍!你,你真是氣死我了!我在你手機里,連一張好看的照片都沒有,你,你……”
張隋說:“這不怪三狗,我也不會拍照片,遺傳,遺傳。”
“姨夫你別偏袒她。”鹿西蹦把手機扔給張飆,“你給我統統刪了!”
“我拍的還行啊,”張飆撓撓腮幫,實在看不出哪張丑,“蹦,用不着全刪掉吧?你說說哪張不好看?”
“用‘不好看’來形容絕對是客氣了,我給你看……”鹿西蹦奪過手機,“喏,這張,上身下身五比五,好看?”
張飆笑道:“多可愛啊,這張不刪了吧。”
“那這張,臉都拍歪了,你有什麼話說?”
“可是這張脖子很好看啊,是不是?”
“這張這張,吃漢堡有什麼可拍的呀?拍就拍吧你會不會抓時機啊?我的嘴都能吃下你的頭了!嘴上還有番茄醬,乍一看我以為是恐怖片截圖呢!”
鹿南野看不下去,從鹿西蹦手裏拿走手機:“你就仗着人家脾氣好,凈欺負人家。我看看,嘖,這張,嗯,這張其實,其實,還是張飆來說吧。”
張飆接住手機,看了半天,底氣不太足地說:“採光還是不錯的。”
鹿西蹦冷笑:“行啊,你不刪可以。三狗,你不會以為今天的事就這麼過去了吧?”
“你說吧。”
“留頭髮。”
“什麼?”張飆眉毛一扭。
“什麼時候我說能剪了,你才能剪。”
張隋在一旁幸災樂禍。
鹿南野也挺好奇張飆留長頭髮什麼模樣。
大姨這會兒才回過味來,不停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張飆。
孤立無援的張飆深深呼出一口氣,終於低下了她的頭顱。
輕鬆只是表面的,隨着時間的流逝,手術室外的幾個人心臟越懸越高,漸漸地大氣不敢出一聲,全都攥着手焦心灼肺地等待着。張隋從半分鐘看一次手機逐漸加快到三秒鐘看一次手機,兩腿抖若篩糠。
突然鹿南野站起來,踏着碎步原地轉幾圈,又疾步往前十步折返,“咚”的一聲坐下深呼吸。
張飆小聲說:“帥爹,你也起來走走吧?”
張隋看一眼手機,小聲說:“我腿軟,站不起來。”
張飆腿也軟,心裏慌得不行,眼睛就沒離開過手術室門。盯得太久,當門打開的一瞬間張飆甚至出現了幻覺,她看到那門裏白光盛放,從門裏飄出來一個白衣天使。
“鹿北鳴家屬!家屬在嗎?”醫生左右巡視。
“在!在在在!”張隋抖着腿努力離開椅子,張飆趕緊扶他站起來。
“母子平安,等會兒孩子就出來了,大人得再等半小時。”
張隋腿上力氣一松,當下就跌回去,摔坐在椅子上,長長出一口氣,閉了閉眼,這才發現頭髮里的汗珠早已經流進了眼睛,澀得發疼,眼淚一下就被蜇了出來。
四十齣頭的男人兩手撐頭,眼淚順着下巴往下掉,嘴裏不住地說:“我老婆受苦了,我老婆受苦了……”
看着他的樣子,不知怎的張飆想起自己的母親,但是想起了卻又不知道該想她些什麼,默默念了一句“母親辛苦了”,便沒再去想那個陌生的人。
因為張隋堅持,大姨、鹿南野和鹿西蹦先去看小寶寶,他和張飆留下來等鹿北鳴出來。
別的什麼也不用提,單就張隋說的這麼一句話,大姨對這個妹夫不能再滿意。捎帶着她對張飆也很看好,這本來也不是她該插手的事,她就放心收起戴滿戒指的白胖小手,到走之前都沒多叨叨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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