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青衫賊人伸手捂着胸口,艱難的撐站着,沒讓自己滑落到地上去。他通紅的雙眼中溢滿了驚懼與憤怒,指控般的對着裴翊叫道:「你說要讓我們走。」
「我說:放開她,我讓你們走。但是你並沒有放開她。」裴翊冷冷地看着他,緩緩地說道。
青衫賊人迅速瞟了一眼同夥的黃衫賊人,只見他依然伏在那被他撞爛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的,而在外頭那兩名兄弟也一直未出現,八成也栽了。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沒想到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出來混果真是需要還的嗎?
明知這回八成是逃不過了,但他依舊不想放棄,垂死掙扎的澀聲道:「她並沒有受傷。」
「受到驚嚇也是傷,心傷。」裴翊冷聲道。
「你根本沒打算要放過我們。」青衫賊人苦笑道。
「如果你沒動歪腦筋,在我轉口要你放開她時立刻鬆手,我會讓你走。機會只有一次,你沒把握住。」
青衫人苦不堪言,這樣的機會誰能把握得住?只有貪生怕死的愚蠢之徒才會連垂死掙扎都放棄,也才能莫名其妙的把握住這樣一個機會。
突然間,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的從門外竄進屋裏。
「少爺。」
聽見這稱呼,青衫賊人再也無力撐住自己,緩緩地癱跌到地上去。
進門的是王大和林立兩個人,王大的模樣還好,林立卻是明顯的受了傷,除了臉上挂彩之外,走起路來腳還一跛一跛的。
「外頭的都處理好了?」裴翊問。
「都處理好了。」王大點頭答道。
「有人受傷嗎?」
「沒有,都只是受到驚嚇。」
裴翊點了點頭,道:「這兩人也交給你們處理。」
「是。」王大應道,立即和林立兩個人將一個已失去意識,一名則是失去抵抗的賊人捆綁起來,連同外頭的那兩個一起扔進柴房裏,等明日天亮后再送去衙門。
處理完該處理的一切之後,裴翊終於有時間低頭看向胸前自從被他攬進懷裏之後便一直安安靜靜的待在他懷中,沒有絲毫反應的妻子。
他的妻子並未看他,而是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與他記憶中一樣秀麗無瑕的臉上表情在燭光搖曳的照映下顯得鼷闇不明。
他看着這個在過去兩年半來讓他想念了無數次的妻子,嘴巴張了張,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沉默了下,慢慢地鬆開她,縮回手,開口問道:「娘呢?」
聽見他的問話,蘭郁華這才從他突然有如英雄般現身救了她,讓她陷人一種分不清喜怒哀樂的複雜情緒中回過神來。
「在青兒她們的房裏。」她開口答道。
「青兒?」
「家裏的丫鬟。跟我來。」她迅速說道,腳步急匆匆的帶頭往西側院的下人房走去,一邊用着憂心着急的語氣說:「剛剛那一連串聲響娘一定聽見了,她此刻肯定是擔心壞了。」想到婆婆那不能太過操心與受驚嚇的心疾,她的腳步不由得又加快了起來,由走改成了小跑。
她明顯擔憂着急到心急如焚的反應令裴翊有些訝異與懷疑,因為那不像是在演戲,但如果不是演戲的話,她的反應又太過了,即使是親生子女憂心父母親的安危,最多也不過如此吧?還是真如他當年所希冀的,她真將母親當成了自個兒的親娘孝敬與對待?
裴翊突生一股濃濃的期盼。
「娘,我是郁華,您聽得見媳婦的聲音嗎?沒事了,您可以開門了,娘。」來到青兒她們的房門前,蘭郁華立即伸手輕拍緊閉的房門,對着躲藏在房內的婆婆出聲喊道。
「媳婦,真的是你嗎?」
門內傳來裴母的聲音,令兩年多沒聽見母親聲音的裴翊不由自主的眼眶泛紅,鼻頭酸澀。
「娘,真的是媳婦,事前媳婦跟您說過,只有媳婦前來叫您開門您才能開門,您記得嗎?」
此話一出,房裏立刻傳來一陣移動桌椅的聲音,接着緊閉的房門倏然被打開,裴母從房間裏沖了出來,一把便將站在房門外的蘭郁華緊緊地抱在懷中,接着又迅速放開她,憂急如焚的將她從頭檢查到腳,再從腳檢查到頭。
「媳婦你有沒有受傷?跟娘說,別騙娘。」
「娘,我沒事。」
「真的沒事嗎?」裴母摸摸媳婦的手,又摸媳婦的臉,確定沒看到什麼傷口,也沒摸到什麼血之類的,這才讓眼眶中的淚水滑落下來,將媳婦再度緊緊地擁進懷中,哭泣道:「太好了,你沒事。幸好你沒事,謝謝老天,謝謝你。謝謝你,媳婦。」
蘭郁華伸手緊緊地抱着婆婆,同樣淚流滿面,這是劫後餘生喜極而泣的淚水。
「娘。」
突兀的聲響打斷婆媳間的真情流露。
裴母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以為經歷今晚的驚嚇與危難,她因此而分外想念兒子,希望兒子能夠在家裏保護他們這群老弱婦孺,才會有此幻覺出現,可是——
蘭郁華鬆開婆婆,伸手拭去自己臉上的淚水后,將婆婆轉向夫君所站立的方向,對着婆婆啞聲說道:「娘,您看看那是誰。」一頓,她不由自主的又說了一句:「夫君他回來了。」
裴母瞬間呆若木雞,看着眼前熟悉卻被淚水模糊了的身影,倏然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兒子回來了,終於平安的回來了,嗚嗚……
【第十章】
裴翊的回歸為裴家帶來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大夥都高興不已,但最高興的不是別人,而是裴翊他自己。
裴翊目不轉睛的看着被母親抱在懷中熟睡的小娃娃,整個心情澎湃,激動得有些不能自已。他想伸手去撫摸娃娃的臉,又怕自己的舉動會吵醒他,於是只能將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不能摸,總能看吧?他熱切的看着娃娃的每一寸,從眼睛、鼻子、嘴巴到臉頰、頭髮、耳朵、下巴,還有他肥嘟嘟的五短小手,以及被衣物包裹住的小身體,激動到雙手都顫抖了起來。這是他的兒子,他竟然有了一個兒子,他的兒子!
他覺得不可思議,覺得難以置信,但是他就在他眼前,睡在滿臉笑容的母親懷抱里。
兒子,他的兒子,他真的從沒有想過這種事,作夢都沒有想過。
當年被人設計陷害落入兵營之中,失去自由與自主權利,又始終無法傳遞他還活着的消息回家,但他一直深深地相信,不管幾年,母親一定都會在家等他回去,至於那個才成親不到五天就被他丟在家裏的媳婦,他只能希望她也在等他,而沒有因為他突然失蹤、音訊全無了兩年多而返回娘家或改嫁他人,因為他是真的對她動了心動了情,在過去血戰沙場、出生入死那兩年多里,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念着她。
母親與媳婦是支撐他沒有缺手缺腳的從戰場上活下來的最大動力,他經常想像着他平安歸來時的畫面,母親肯定會淚流滿面,也會笑容滿面。而他的媳婦倘若真的還在家中等他的話,或許會有些幽怨,但在他記憶深處的那些溫柔體貼肯定不會變,然後,他應該會再次見到所謂的梨花帶雨。
這些,他都想過,但是他真的從沒想過除了母親和媳婦之外的其它人,尤其是這麼一個小小白白又胖嘟嘟圓滾滾,睡覺還會打小呼嚕的小人兒。
看着這個似乎怎麼看也看不膩的小人兒,他感覺眼眶發熱,喉嚨哽咽,想開口說些什麼,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來,你抱抱他。」
母親突然將小人兒遞到他懷裏,讓他瞬間手足無措。「娘,我不會……他、他在睡覺,我、我會把他吵醒的。」
「吵醒正好可以讓小寶見見他爹,讓他叫你一聲爹。」裴母對兒子說,不理會他因擔心害怕的拒絕而將孫子直接放進兒子的懷抱中,並幫他調整手的姿勢,教他如何抱好孩子。
裴翊真的是抱得心驚膽顫的,這比他在戰場上被敵軍圍困,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更讓他驚顫與害怕,深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傷到懷裏的小人兒。
但是即便他真的怕得不得了,怕得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因而讓自己好似有點要窒息的感覺,但是在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兒子正安安穩穩的躺在自己的懷裏安睡時,那種溢滿心田的感動與滿足頓時讓一切化做四個字——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