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時只見那茶盞就要落在林黛玉身上,宜霜不知何時上前,一個巧勁拉開林黛玉,只見她蓮足輕點,那原本要傾倒的茶盞便穩穩的坐在了茶几上。眾人被此變故驚的一時回不了神,不過片刻竟是峰迴路轉,要出口的驚呼便堵在了嘴裏,一時屋裏鴉雀無聲。
宜霜看向探春,看她愣在那裏,手還保持着剛剛接茶的動作,心道她雖剛流露出艷羨之情,倒也不是故意潑茶,便道,“三姑娘可得小心些,這茶水潑在身上可要燙着了。”
探春回神,忙收回手,掩飾的擰了擰帕子,黛玉道,“原是我不好,放手的早了,倒嚇着三妹妹了。”
“是我沒接住,還好你這丫頭身手了得,不然燙着林姐姐,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探春原是客套,可這一句“身手了得”又引了賈母同王熙鳳的心事了。
林如海竟派了個會武的丫頭過來,平日裏賈府也有看家護院,有些武藝不足為奇,可這小姑娘家家的身手這樣了得,大多是貴人身邊才有的,賈府雖富貴,但也沒有到這個地步。
這只是個巧合,還是林如海為了防着誰呢?
王熙鳳想着林家這樣深不可測,還不是只留林黛玉這麼個小丫頭,到時候林丫頭嫁給了寶玉,這些個東西還不都是賈家的。可賈母不這麼想,林如海素來不管內宅的事,不然也不會讓林黛玉帶着奶媽和雪雁個小姑娘就上京了,心裏更是瞭然林如海這是對賈家有了隔閡,不放心女兒了。
場面因為這一事便冷了下來,賈母略坐了一會兒就帶着人走了,這一把水蔥似的丫鬟也不再做擺設了,雪雁拉着宜霜道,“還好有你,不然後果真是了不得了。”
宜霜臉有些紅,林黛玉道,“你們別圍着她了,趕緊的把東西都歸置好了,有喜歡的料子自己挑了去做衣裳,我的是盡夠了,這些你們都拿去。那臂擱也收了吧,這個刻得是精巧,可用來卻有些硌,不過看着好看。”
林黛玉素來有氣性,王熙鳳對着張志家的發火一事,她私下裏也聽秋葵幾個說了,二奶奶前倨後恭,好沒意思,這些東西她不稀罕。
賈母怏怏的去了,怏怏的又回來了,探春有心事,迎春木訥,惜春年幼,王熙鳳縱是說的口乾舌燥,賈母也不見開顏,便住了嘴,大家不過悶悶的坐着。
就在賈母想讓她們都散了的時候,賈寶玉興奮的跑了進來鑽到她懷裏,“老祖宗,孫兒再也不怕老爺考校功課了,老爺剛剛還賞了我一個硯台呢。”
後頭是王夫人,饒是她端莊慣了,此時也是喜氣洋洋,笑容滿面,“你這孩子,一溜煙就跑沒了,叫我在後頭一陣好追。”
賈母聽了個沒頭沒尾的,笑問道,“既是喜事,便說來我聽聽。”
原來賈政負氣離開本想找清客閑談幾句,不想幾個清客今日都不在府中,他一肚子氣憋着,乾脆又回書房了,賈寶玉正痴痴的捧着書看,他以為這寶貝兒子是在用功,哪裏知道賈寶玉是在懷念他的仙子顏如玉。
賈寶玉見到賈政,忍不住又抖了起來。等賈政問了第一個問題,他抖的更厲害了,他根本就不會啊,一時支支吾吾,賈政怒從心起,眼看又是要一頓好打。
顏如玉你要是聽到了快幫幫我,賈寶玉急的滿頭大汗,心裏直喊書仙救命,耳邊忽然響起了那個溫柔的聲音,將賈政的問話慢條斯理的說了一遍,賈寶玉雖讀書不用功,記性卻是不賴,當下就把顏如玉的話重複了一遍。
賈政的臉色緩和下來,接下去幾個問題賈寶玉雖有結巴遲疑,倒也答得不錯,賈政暗道今天這一通教訓倒讓這個小畜生開竅了,不僅沒有打罵,更是破天荒的賞了個端硯,“今天算你過了,放你回去,今後再敢胡鬧鬆懈,必然不會輕饒。”
賈寶玉欣喜若狂,對這顏如玉感激不盡,恰好王夫人不放心,親自來看望賈寶玉,見父子二人相處無事,也是高興,幸虧聽了寶丫頭的話,狠了這一回心,對聰慧的薛寶釵更加喜愛,同賈母的言談中就帶了出來。
賈母拉過薛寶釵,摸着她的手道,“寶丫頭也是個好的,若是我家幾個丫頭有你這樣知事多好,小小年紀已經能幫着姨太太理事了。”
薛寶釵年紀略大些,圓潤貌美,已是風華初成,她溫言道,“我哪裏有二姐姐三妹妹出色呢,不過姨媽誇我,老太太不嫌我笨拙便好。”
等母女二人獨處之時,薛姨媽道,“老太太這樣喜歡你,到底也是個助力。”
薛寶釵卻是不以為然道,“母親好糊塗,再喜歡也是排在賈家幾個丫頭後面的,何況還有個林丫頭呢。”
薛姨媽自來是聽她的,跟着附和道,“瞧那林丫頭三災多難的,哪裏有你討人喜歡,老太太也是偏心。”
忽想起一件事,又道,“你哥哥昨日回家來說那件事,你可有映像?”
昨日薛蟠回家,興沖沖的給她們兩個說了個新鮮事兒,近日京城竟多了個算命占卜無所不靈的仙童,不知道何時入了忠順王的眼,忠順王不僅給了大筆的賞賜,更是送了城郊的別院給仙童。這事薛家母女也略聽到一些,忠順王向來男女不忌,荒唐無度,這說是仙童,倒更像是包養了個……在外頭。
要是讀書做生意薛蟠不行,這坊間傳聞他是信手拈來,聽得薛姨媽這樣說,當即就把仙童的來歷說了個透,竟是她們都想錯了。
“忠順王是風流,可哪裏需要給人安置到外頭去,向來都是直接拉到王府里的。”薛蟠說的是眉飛色舞,“何況忠順王正寵着那南風院的頭牌呢,要說那琴公子,實在是才貌雙全……”
薛寶釵雖是個姑娘家,平日也挺了解薛蟠喜好,見他越說越沒譜,輕斥道,“哥哥快別渾說了……”
薛蟠這才收回口水,繼續講仙童,“那仙童據說生來就是一雙沒有眼白沒有瞳孔的眼睛,很是嚇人。村裡人都說他是妖怪,他父母不忍心他被燒死,就帶他逃了出來,途中竟遇到神仙點化,說他是轉世仙童,那一雙眼睛是陰間帶出來的,能看到過去未來。這會兒也不說他妖怪了,多少達官貴人捧着金銀珍寶求他看一眼。”
“聽着總是怪嚇人的。”薛姨媽捂着心口道,“那牟尼寺中聽說有個師傅也極精演先天神數,只可惜她甚少替人推算。不然我也想求她算上一卦。”
薛寶釵道,“命里有時終須有,有什麼是自己掙不出來的呢。”
薛蟠卻道,“母親要是想要算卦如今倒是有個機會,忠順王爺最近正到處給仙童找侍女呢,不說要年輕貌美,更要才華出眾的,家世清白的。”
“若是個姑娘才貌雙全,又小有家世的,哪裏捨得去給仙童做侍女。”薛姨媽皺眉道。
薛蟠搖搖頭道,“這個可是仙童,保不準能蹭個仙氣位列仙班呢,更何況,家裏女兒在仙童身邊,就是忠順王爺都要高看一眼呢。”
薛姨媽想到他剛剛說的有個機會,臉色大變,道,“你不會打着送你妹妹去的念頭吧?!”
薛蟠連連擺手,“母親說的哪裏話,我哪裏是這樣混賬的東西。不過想着母親認識的人多,說不準有哪家合適又願意的,咱們也算立了引薦的功勞。”
薛姨媽這才緩了口氣,“我才來京城,哪裏認得這樣的姑娘家,見得最多的就是你姨媽家幾個姑娘了,可人家是公侯千金,哪裏肯。”
母子三人當時便撇開這個話題不提了。
“母親說公侯千金不肯,可到底是忠順王爺……”此時母親再提此事,薛寶釵竟起了個莫名的念頭,忠順王爺這樣的權勢,若是強逼,就是他們這樣的人家,也沒有拒絕的餘地吧。
薛姨媽道,“我想着若是能說動你姨媽,給忠順王多尋幾個女孩子去服侍仙童,咱們也能搭上王府這條線。”
薛寶釵想了想道,“那母親就給姨媽說一說,姨媽說不準還不知道這事。也就是哥哥在外面吃得開,咱們才能得了消息。”
“那是自然的,你哥哥是個能的。”薛姨媽摟了女兒在懷裏,“寶釵你說,這賈府里誰有福氣去服侍仙童呢?”
“除了二姐姐三妹妹便只有林妹妹了。先前就說了,她們都是公侯千金,必是不肯的。幾個一等的大丫鬟也是不錯,不過既說要有才有貌,自然是林妹妹高才。”薛寶釵仰着晶瑩的小臉,她雖能幹,但到底見識有限,聽府里下人說起林黛玉寄居都道林黛玉寄人籬下吃喝都是賈家的,雖不全信,但也將林黛玉看成想要借靠賈家權勢家道中落的小姐。
薛姨媽卻是見識過王夫人的小姑賈敏的,她猶記得當日林如海高中探花,賈敏十里紅妝的榮耀,“你竟打起了這樣的主意?林丫頭到底是林家的嫡女,林如海還做着揚州巡鹽御史呢。”
“母親,是巡鹽御史大,還是忠順王千歲大?忠順王可是今上的胞弟。”薛寶釵道,又說出另外一重,“我聽襲人說,林丫頭小的時候,有人想化她出家,又說除家裏至親,旁的外姓親戚一個不可見,那上門的人竟也是一僧一道。林妹妹那仙子模樣,說不準這仙童也是來渡她的。”
“說到這兒,倒真得讓你哥哥去求求仙童,他們不過給了一包藥引,頭回配就都用盡了,若是吃完了你這熱毒還未去了,可怎麼是好。”薛姨媽憂心忡忡,“你且歇着,我去找你姨媽。”
不想王夫人聽了薛姨媽隱隱晦晦的話,竟不惱不怒道,“我原也聽璉兒說了,只沒有妹妹想的這樣細。忠順王同我們老公爺也有過交情,若能替王爺分憂最好沒有了。就是往後林姑爺說起來,還能說咱們什麼?”
她臉上的表情也是不悲不喜,如泥菩薩般慈祥,“林姑娘天生有仙緣,不是和尚道士,也會是仙童龍女,我們是俗世里的人,哪裏比得上她這樣得天獨厚,仙緣深厚,就是我想腆着臉送了三丫頭去,人家仙童也未必會多看一眼。璉兒近來事忙,就讓蟠兒走一趟吧,若是林姑娘修得正果,也是他一番功勞。”
薛姨媽眯眼笑道,“他能有個用處,再高興沒有的,只是聽聞忠順王爺素來敬重王妃,姐姐若是遞話給王妃,妹妹願意出份厚禮。”
王夫人心中開始還有疑惑薛姨媽肯花血本,後面一想,她孤兒寡母寄居賈家,自然是想多多些依靠,臉上也帶了笑意,“妹妹的心意,我自然是要領的。”
“只是這王爺要有才有貌的,相貌林丫頭自然是好的,可這才,旁人可看不出來,要有些個東西,蟠兒才好去辦事啊。”
王夫人思忖片刻,第二日竟取出黛玉之前的一張習作,還是襲人從碧紗櫥中翻檢出來的。薛蟠拿了銀子和習作,尋上了忠順王府的大管家,酒酣飯飽,大管家道,“今日多謝薛大爺款待了,只不知你一開始說要引薦的是哪家小姐。”
自說要給仙童選侍女之後,大管家是真遇到不少推薦的,大多都是想藉機攀附忠順王。他原以為是小門小戶的女兒家,不過是說客套話,誰料薛蟠又道,“是榮國府的表小姐,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的女兒,林小姐。”
他好在不知道林黛玉的閨名,往日都是聽母親妹妹喊林丫頭林妹妹。
大管家一愣,“薛大爺莫要框我,這林小姐好好的大家閨秀,哪裏是我們能拿來說的。”
薛蟠又將那習作遞過去,“大管家瞧瞧這字寫的,哪裏是小門小戶出來寫得了的。”
“你……”大管家見他說的認真,直接奪過那紙兩下撕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今兒擺的是鴻門宴啊,是存心想害死我?!”
旁邊引薦的人忙打圓場說薛蟠不是這個心思,薛蟠自己卻是一仰脖子道,“我害死你做什麼,好聽的喊你聲大管家,你不就是王爺的一條狗么。今兒爺請你吃好的喝好的,你居然還不領情。”
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大管家氣的手都哆嗦了,直接往桌上扔了兩錠銀子,也不管旁人勸說,怒氣沖沖的回去了。
一進王府,便有人來說王爺喊他,他三下五除二將薛蟠給他推薦巡鹽御史家林小姐的事兒說了,忠順王一拍桌子,卧槽,你特么這是害本王啊。
“王爺雖喜好玩樂,素來也都是知曉分寸,今上也因為您這分寸從不疑心王府,可這送了林家小姐去做侍女,王爺恐怕要落下欺凌朝臣的名聲啊。”
“你也給我閉嘴,本王不知道嗎?!”忠順王又罵他,想想不對,“這薛家怎麼做起林家的主來了。”
“林小姐的外祖家是榮國府賈家,這薛蟠是榮國府二太太王氏的外甥。”
“哦,那就是王氏喊了她外甥來害賈府的外甥女?”忠順王覺得這關係還挺繞,也不管大管家了,他要去王妃那裏打聽打聽八卦。
王妃正在屋裏看禮物,雖說貴重,可名貴雅緻的一樣沒有,正是薛家替王夫人置辦的那份厚禮,也不怪薛姨媽,她家是商賈,好些制式的東西並不能用,送的不外是寫金銀錦緞,哪裏能入得了王妃的眼呢。
忠順王道,“哪裏來的暴發戶,明晃晃的閃人眼。”
“王爺來的正巧。”忠順王妃一邊讓人把閃人眼的東西搬下去,一邊請了忠順王坐下道,“賈家,就是榮國公那家,今天託人來引薦了個姑娘,說是家裏的表親,寄住在賈府裏頭,很是文雅。”
……好嘛,還走了王妃這裏,是多想害死他,忠順王當即磨着牙道,“也別收了,趕緊的把這些東西都給本王退回去,這哪是送禮,這是催命啊。”
忠順王妃不解,“王爺這是何意?榮國公雖說門第不低,但也只是空殼了,這借住的表親家道中落,難不成也不行?”
“王妃誒,他們可給你說了這表親是誰家的?還家道中落,人家林家好端端的中落個屁。”忠順王又氣個半死,“她們居然還敢瞞着你,你道這表親是誰,這表親是巡鹽御史林如海的閨女,送二品大員的閨女去做侍女,這不是仙童,這是玉皇大帝了。”
“啊?”王妃也是一愣,她原本只是隨口一提,不料竟是如此隱情,不由暗恨賈府心懷不軌,若不是提早發現,忠順王府就得得罪死林如海,賈家的嫡女進宮服侍貴妃,她爹才六品,這林家的嫡女被逼着去服侍忠順王看重的仙童,她爹二品!
這真是非常能顯示出忠順王府驕橫跋扈的不臣之心,然後被皇帝懷疑,繼而消滅,饒是王妃教養良好也得在心裏呸賈家一口。
忠順王冷笑,“還得王妃替本王辛苦下,這仙童的事就讓賈家代勞了,做的好了,也是大功德。”
老子得讓你們知道花兒為什麼這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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