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雪夜邂逅
這個冬季特別的寒冷。華燈初上的時節,陡峭的北風颳得大地呼呼作響,翠綠而美麗的西山和北湖,也被臘月的寒流滌盪出一種蕭穆的蒼涼。城東的那座巍然屹立宋代白塔,已燃亮的燈火正散發著晶瑩透體白玉般的光輝。一片灰暗的夜空下,果州這座生機勃勃的城市傲然不懼風寒,仍用她現代的異彩構勒出了多彩的風姿。穿城而過壯闊的嘉陵江波光鱗鱗,已經聽不到航船的汽笛聲嘯,只有岸邊碼頭邊上幾艘歸航的遊艇和大輪靜靜地停泊在港灣。
江面的上游快速忽然漂來一條無槳無帆的小木船,直朝果洲城內的西河方向飛奔。船上只站着一位仙氣十足的老者,白鬍子白頭髮,身體硬朗,在這寒冷的冬季里身上的衣服卻十分單薄。老者一手拿着酒壺仰天高歌,聲音渾厚,猶如天籟之聲從江面劃過:
嘉陵江喲向南流喲
一路都是奇妙的歌喂
閬州古城風水奇呀
錦屏山上神仙樂
蓬州桑梓美如畫耶
青居三百五十九度曲流窩
萬卷樓上陳壽話三國嘛
更著那西河岸邊太和的靈鳥多呀多
……
無槳無帆的小船由嘉陵江進入西河的入口處,然後飛鐵地溯流而上,行至三十多公里處的中游地段突然如霧般地消失。只有歌聲劃破了夜空,飄渺飛盪在河之兩岸……
清清的西河自古流淌,兩岸風光如織如錦。上游蜿蜒於果州充國境內,中流穿過果州嘉陵區幾個鄉鎮,然後流經順慶區直瀉穿城而過的嘉陵江。在西河流域有個隸屬嘉陵區的太和鄉,這裏自然風光優美,尤以棲息眾多的白鷺而聞名中外。僅在太和鄉趙家溝村就棲息了數萬隻種類繁多的白鷺鳥。
趙家溝村大多姓趙,外性人不多。在趙家溝村西河邊的小山坡上居住一戶杜姓人家,一家三口,男的名叫杜賓傑,太和鄉的鄉幹部;女的名叫秦金枝,趙家溝村村民;兒子杜嘉陵二十一歲,西華師大環保專生大三學生,寒假呆在家裏複習功課,同時幫助父母干點農活。杜家祖籍閬州,並非世襲趙家溝人,至於何時遷來趙家溝已無從考證。
太和鄉的趙家溝本來並不出名,因有了這數萬隻白鷺鳥被國家新聞媒體報道后而聞名遐邇。這裏的白鷺不但不怕人,而且還喜歡跳在人頭上、肩上、手上戲耍,顯現了一種人鳥共生,親密無間的可喜景像。從兒子懂事開始,秦金枝常對他說,鳥通人性,而白鷺則是天上的仙,並經常給兒子講了不少白鷺的神奇傳說。杜嘉陵從小就喜愛這裏的白鷺,到高三時還寫了一首《白鷺之戀》榮獲了全國詩歌大賽銀獎,並被譜成歌曲在央視播放。因為愛鳥,高考時他執意報考了西華大學的環保旅遊系,學了一個環保專業。
晚飯後杜嘉陵一邊聽着西河上的歌聲,一邊複習着功課。讓他感到納悶的是自從放寒假以來,自己就經常在傍晚的時候聽見由遠而近的歌聲,而且聽歌聲分明發自於一個老者之口,類似川江號子,又具有古曲古風。趙家溝的老人從來沒有人會唱這種歌。究竟是誰唱的?為什麼常常唱到這裏就突然消失了?有好幾次他飛快地跑到岸邊張望,但奇怪的是河上並無一個人影。
窗外又颳起了北風,透過玻窗能聽見屋前屋后的竹林被寒風吹得沙沙作響。杜嘉陵走到窗邊朝屋前的西河望了望,灰濛濛的夜色里,那連片的竹林正在寒風裏輕舞着、搖晃着。眾多的白鴛鳥巢依然高高地掛在竹丫上,但已聽不見往日白鷺歡快的夜啼,只偶爾聽的幾隻小白鴛不堪饑寒的號泣聲。
杜嘉陵擔心起屋外小河邊那些白鷺了。白鷺以食河中魚和山上的蟲子為生,但這幾天氣候太冷,山上少蟲,河中小魚兒不動,好在中午出了一陣大太陽,母親和幾個村民已在小河邊上撒了許多麥粒和碎肉渣兒,總算讓那些白鷺補充了冬天口糧的不足。杜嘉陵心緊了一下,地處大西南的果州哪一年都沒有今年的冬天冷,這個冬天咋就突然變得這樣寒冷了呢?
“媽,今天會不會下雪喲?”杜嘉陵站在樓梯口朝樓下的客廳喊了一句。
杜賓傑夫婦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得兒子一聲喊,馬上站了起來朝樓上張望了一下。
秦金枝說,“應該不會。果州已二十年沒有下雪了,下雪的那年你剛好出生,所以就給你取了小名雪娃。哈,兒子,是不是冷了?電熱氈早給你開了,別複習了,想睡就早點睡吧。”
杜嘉陵仍然放心不下,“爸,媽,竹林上還有小白鷺呢,這麼冷的天,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秦金枝搖搖頭笑了,“不會,雪娃。老天會保護它們。”
杜賓傑說,“那年你媽生下你時天也下大雪,但這裏的白鷺卻沒有凍死一隻。”
太和鄉因為生活了大群的白鷺,這裏的生態環境已經引起了各級政府的高度重視,杜賓傑就負責鄉里的旅遊管理和白鷺的生態環境保護工作,對白鷺的生息情況非常熟悉。
杜嘉陵仍然放心不下,“爸,我想去河邊看看。”
杜賓傑見兒子仍然不放心,馬上決定再去河邊看看,“雪娃你別去了,再複習一會兒就睡好嗎?我和你媽去看看。”
母親已拿來了手電筒,對兒子叮嚀幾句就和丈夫出去了。杜嘉陵這才放心地回到房間繼續複習功課。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杜賓傑夫妻倆推門而入。杜嘉陵聽見開門聲,馬上飛快地跑出房間,又站在樓梯口,急切地問道,“爸,媽,怎麼樣?有沒有小白鷺從竹丫上掉下來?”
父親滿臉着微笑着呵呵凍僵了的雙手,“放心吧,兒子。一隻都沒有,到處靜悄悄的。”
母親也站在那裏跺跺僵硬的腳,開心地說,“雪娃,真怪呢,一出門到處都冷嗖嗖的,只有西河和那片竹林籠罩着一片霧,並且不太冷,老天在保護白鷺。”
父親卟哧一聲笑了,“你別迷信了,那裏朝南避風哩。”
母親說,“白鷺是靈鳥,是老天在關照,保護着它們。好,好,我們不爭了。都睡吧,明早再去撒點食。”
老天能關照白鷺?老天如果真的能保護就好了。杜嘉陵楞怔了一下,站在那裏開始默默地為白鷺們祈禱起來。看看錶已經十一點,一陣倦意襲來,杜嘉陵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下樓洗漱后爬上樓脫衣上了床。
夜已經深更了,原野仍在刮著風。杜嘉陵進入了夢鄉。他夢見春天到了,山青了,鮮花開了,西河的綠水歡快地流淌,小魚兒躍出了水面。一群群的白鷺或在空中盡情地飛舞,或在枝頭歡快地吱吱嗄嗄地蹦跳,或在水中覓食……春天真好,夢中的杜嘉陵開心地笑了起來……耶,才春天呢,咋就熱起來了?杜嘉陵下意識地蹬了一下。
伴隨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猛然間一個人輕盈地走進了房間,輕輕地扯起地上的被子重新為他蓋上了。是父親母親進房來了,不對,父母走路聲音大,而且會喊雪娃。誰?杜嘉陵一驚,翻身坐起來,拿起枕邊的眼鏡戴上了。夜色朦朧之中見一位年輕的姑娘正站在床邊,一隻手上抱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那姑娘個頭不太高,但長得眉目清秀,雖然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絨服,仍能揣摩出她身材勻稱嬌好。杜嘉陵想開燈,又怕父母突然走進來發現房間裏有個陌生的姑娘,會引起誤會,伸出準備拉開關的手又放下了。
姑娘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聲音柔柔地,猶如鳥鳴般的清脆悅耳,潤人心田,“實在不好意思,嘉陵哥哥,小妹冒昧地打擾你休息了。”
半夜三更,房間裏怎麼會突然闖進了一個姑娘來了?難道只是一個夢境?杜嘉陵非常奇怪,伸手掐了一下大腿很痛,這分明不是夢,“姑娘,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姑娘馬上作了自我介紹,“我姓白,名叫璐,王字旁加個道路的路,小名又叫露,他們都喜歡叫我露露。你是我恩人,從前你曾救過我。所以我和你非常熟悉。你不記得了?”
從前我曾救過她?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杜嘉陵使勁想了想,可就是想不起來,只好露出了尷尬的笑,“呵呵,我記性不好,真是對不起,想不起來了……”
白璐羞澀地笑了,“嘉陵哥哥,你記不住我了,可我多少年來一直記着你,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好多年了,我一直暗中關注着你……你人心善良,愛心天高,高三那年你還寫了一首詩歌《白鷺之戀》得了大獎,我不但記得詩句,而且會唱……”
奇了,這白璐是哪兒的?高中的隔班同學?杜嘉陵想了想,沒有印像。師大的師妹?仔細回憶了一下,仍然沒有任何印像。
白璐見杜嘉陵凝神不語,知道他在絞盡腦汁地猜想,又笑了,“沒關係,別猜了,以後你就會慢慢知道了。嘉陵哥哥,以後你慢慢就知道了。你披上衣服吧,別感冒了……”
杜嘉陵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上身光溜溜的。一個大姑娘半夜三更里突然來到房間,自己卻光着一個身子,太丟人了。杜嘉陵手忙腳亂地找衣服可就是找不到。白璐咯咯地笑了起來,“別在床上翻了,你的衣服全放在這邊哩。”
杜嘉陵一看,馬上苦笑了一下,可不是嗎?那衣服全部放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了。可椅子離床又有一段距離,伸手又夠不到。唉……怎麼辦?從床上爬起來去拿?可這身上什麼也沒穿,自己總不能光着一個屁股在一個漂亮的姑娘面前走來走去吧?
白璐似乎已經看穿了杜嘉陵的心事,她輕輕地放下了手上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拿起椅子上的羽絨大衣為杜嘉陵披上。一股淡淡的芳香立即撲鼻而入,杜嘉陵不知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芳香,幽幽地直透心田,像蘭花,像茉莉,像桂花,原始而純樸,直讓人感到溫馨和陶醉。脖子被一雙柔嫩的小手碰觸了一下,杜嘉陵一顆青春的心突然躁動起來。
二十一歲的杜嘉陵,有着青春年少男人的正常身體和心理,在大學裏對漂亮的女同學儘管他也幻想過,但至今還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接觸過一位年輕的女性。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在這間只有兩個的小房間裏,杜嘉陵真想將面前的這位美麗的姑娘擁入懷內……
無邪的白璐似乎已經洞穿了杜嘉陵的心事,馬上迅速離開了床邊,距離又被拉開了,但暗香仍然沫瀰漫在房間裏。杜嘉陵為自己一時的邪**而羞愧起來,“謝謝你,白璐。”
白璐又捧起了那團黑乎乎的東西,露出了為難的面色,“嘉陵哥哥,真對不起,第一次來你家,就要給你添麻煩了……”
杜嘉陵露出了真誠的微笑,並且神使鬼差地叫起了白璐的小名,“露露,沒關係。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就一定做好。”
白鷺坦然地說出了事由,“嘉陵哥哥,這個鳥巢里裝着兩隻白鷺,他們太小,羽毛還沒長好哩。他們的爹娘外出找食迷了路,至今還沒有回來。今夜太冷,我怕他們凍壞了,能不能在你家讓他們借個宿?”
杜嘉陵一陣欣喜又恍然大悟,哦,原來白璐手上拿的的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是個鳥巢,看來這姑娘也是一位愛鳥之人,他笑了,沒有絲毫的猶豫,“行啊,行啊,你放心吧,我把它們放在床頭邊,這裏暖和,凍不了它們。”
“謝謝嘉陵哥哥,還有一個小竹簍子,我放在這房間的門外牆角邊,裏面裝了一些蟲蟲和小魚小蝦,夠他們吃好幾天。記住,明天早上你起床時就喂喂他們啊。”白璐開心地笑了,將那隻柔和的鳥巢遞給杜嘉陵。
杜嘉陵一手接過,另一隻手迅速地將枕頭移向一切,然後雙手捧着鳥巢穩穩地放在枕頭邊的床單上,又扯起枕巾將鳥巢圍了一個圈。
白璐欣喜地看着杜嘉陵輕柔呵護的動作,只覺得渾身一陣發熱,一種深深的感激之情和一愛意很快湧上心頭,這個男人最可信任,“嘉陵哥真是一個好哥哥……好人永遠有好報。在這個世界上,你曾經救過好幾個人,他們,也包括我一定會尋找機會報答你……”
此時的杜嘉陵已經顧不上揣摩白璐的話中話了,他的心已全部落在了兩隻小白鷺的命運上,“白鷺,如果它們的爸爸媽媽回來了,怎麼樣才能找到它們啊?”
“今夜外面已經下雪了……”
“啊,外面真的下雪了?”杜嘉陵一驚一喜打斷了白璐的話,長這麼大了,在這西南的果州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雪景哩。他側看了看玻窗,室外一片白光。果然這陣子風已經停了,天空裏已飄下了鵝毛大雪。
“真的下雪了。不過這雪下不長,只有今天一個晚上。明天下午就要出太陽,雪就要融化。從後天開始天氣轉暖不再寒冷。小白鷺的爸媽估計很快就要回來,回來時會飛進屋裏帶走他們的兒女。嘉陵哥哥,如果天晴了,你就帶小白鷺出去晒晒太陽啊……”
“好,你放心吧。時候已經不早了,今夜你就住在這裏如何?我去另一個房間去休息。”
白璐露出了狡黠的笑,“呵呵,你不怕爸媽早上見到了我,會打你的屁股,乖兒子也會留個來路不明的丫頭夜宿哩。今夜我不能留下了,我必須回家,免得家人擔心。”
“白璐,你家在哪裏?這下雪的天,又是深更半夜,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走啊?要不,我乾脆陪你一起走。”杜嘉陵不免有些擔心,話音剛落馬上就要下床。
白璐一把摁住了杜嘉陵,“嘉陵哥哥,我的家在閬州。別擔心,我回去挺快的。”
杜嘉陵笑了,“閬州?閬州離這裏至少也有一百六十公里呢,你坐飛機啊?”
“嘉陵哥哥,別為我擔心。謝謝你收留了小白鷺,謝謝你的關心,我們後會定有期。今夜的事別告訴爸媽和外人好嗎?”白璐迴避了杜嘉陵的疑問。
杜嘉陵點點頭,“那,我起來送你一程。”
杜嘉陵又要爬起床,白璐又輕輕摁住了他,並且飛快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猶如一股電流迅速穿透杜嘉陵的身體,那種感覺完全不同於青年男女間接觸的浪漫激情,而是一種輕鬆,一種猶如春風拂面般的清新和飄飄欲仙的感覺。
“嘉陵哥哥,明早你去通往河邊路口,就在離路邊不遠處,有一棵大竹子,竹子上有個露字,那裏有我送給你的小禮品……初次見面,我不好當面拿給你……你我有緣,後會有期……”白璐害羞地笑了一下,然後轉身飄然而去,只留下一片淡淡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