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時間進入十一月，天氣漸漸冷起來，所有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些許衣物。

經過將近三個月的發展，“放心”家政服務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在方瑜的把關之下，公司的服務質量自然都在平均水準線之上，不但能留下老客戶，還能靠着口碑吸引新客戶，公司的業績自然是越來越好。戚悅興起創辦這樣一間公司的念頭，並非是為了專註於這項事業，因此她平時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那兒，多交給方瑜處理。方瑜原本只是個普通的家庭型婦女，可這三個多月的時間歷練下來，她隱隱有了女強人的勢頭。在公司的事情上，盛琪琪顯然比戚悅更上心，有時公司有事，她甚至會向老師請病假過去。好在有戚悅盯着，再加上盛琪琪自己本身也有了學好的心思，因此她的成績在緩慢地進步。

黎英邵那兒倒是不需要戚悅擔心，前世時那強烈的想要讀書的願望，這一世就已經有了，他的成績不用擔心，麻煩的是他的叔叔嬸嬸一家。雖然黎英邵一向報喜不報憂，沒跟戚悅抱怨過，但戚悅有時候跟他見面時能感覺出來。她最近考慮着，是不是該讓黎英邵搬出來，並已經着手準備。

慶臨二高的期中考試已過，戚悅的成績算是中等，對於這樣的成績，她還算滿意，畢竟她那麼多年沒看過書了，一口氣也吃不成個大胖子。學校里的流言來來去去，關於她的，關於別人的，總也斷不了。一會兒說這個班級的某個女生跟社會人員好上了，還墮了胎，一會兒說那個班級的女生跟老師好上了，經常走在一起，一會兒又說那個班級的一群男生集體躲起來抽煙，被老師抓到后賄賂了老師就被放了……學生生活實在是乏善可陳，大家也就指望着那些八卦留言來滋潤生活了。

這期間，戚悅欠桑峻的那頓飯始終沒能還上，只因桑峻出差到國外了。很長一頓時間沒有收到桑峻總找借口發來的信息，戚悅竟覺得有些失落。對於這種不受她掌控的情感，她選擇了暫時逃避，能躲一天是一天。

不過，桑峻拜託讓她看顧的汪曉，她總不好逃避，常常會多加觀察。而這一觀察，她就發現，汪曉最近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

汪曉是個乍一眼看上去相當不起眼的女孩，但如果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這個女孩其實長得很有古典美人的氣質，十分耐看。她在班級里相當平庸，除了語文成績很好之外，其餘的都只能算是過得去。這樣一個女孩，如果不是桑峻讓戚悅多看顧看顧，戚悅也不會多注意她。

汪曉平日裏喜歡看一些優美散文，也寫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雖然沉默寡言，但看上去沒什麼不對。但最近，汪曉似乎經常走神，戚悅在學校里看到她時，總覺得汪曉的情緒似乎有些緊繃。但當戚悅不經意間問三班的人汪曉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時，卻沒有人能回答她。如果不是學校里的事，莫非是汪曉的家庭出問題了？如果是學校的事，戚悅還能插手管一管，但如果是家裏的事，戚悅就幫不上忙了。她總不至於直接跑去問汪曉她家發生了什麼事，她能不能幫上忙吧？汪曉又不認識她，或許還會覺得她來者不善。

戚悅打算再觀察個兩天，若汪曉的情緒低落不是因為受所看書籍的影響，她就把這事告訴桑峻，交給他處理。

這天放學，戚悅因為要做值日，晚了些時間回家。慶臨二高有晚自習，目前參加的人不算多，這其中自然不包括戚悅。等她準備回家時，去吃了晚飯的同學陸陸續續回到教室，準備稍事休息就開始寫作業看書。戚悅跟路上遇見的同學道別，臨走前去了下洗手間，然後才往外走。經過樓梯間時，有個身影忽然沖了出來，一下子撞到戚悅身上。

戚悅反應快，忙拉住對方，定睛一看有些驚訝，撞到她的人，竟然正巧是汪曉。

只不過，面前的這個女孩，並不是平常那個文靜的姑娘，她鼻子紅通通的，眼眶裏似乎還含着淚。

戚悅遲疑道：“你……沒事吧？”她有點擔心汪曉是跟她撞到才哭的，那樣的話，她會過意不去的。雖說剛才的相撞，也說不清是誰對誰錯。

汪曉並未抬頭，她的視線直直地落在地上，神情似乎有些異樣，連連搖頭道：“我、我沒事。”

戚悅拉住她不讓她走，猶豫了會兒才道：“如果有哪裏不舒服，說出來吧。說出來會好過一點。”

汪曉似乎愣了愣，飛快地抬頭看了戚悅一眼，又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忙用力搖頭，掙開戚悅的手向外跑去。

戚悅沒能抓住她，只能看着汪曉逃走的背影，她甚至連撞到三班的語文老師都沒有停下。

汪曉現在的情緒似乎很不對，不像是被撞哭了這麼簡單。

戚悅皺眉一想，決定追上去看看。她心裏總覺得有一絲不安。

因為沒能立刻追過去，等戚悅跑到汪曉背影最後消失的地方時，已經看不到汪曉的蹤跡了。她並沒有汪曉的聯繫方式，也不知道汪曉家的地址，想了想只能聯繫桑峻，也不管他現在在國外能不能收到。

沒想到短訊剛發出去，戚悅就收到了桑峻的電話：“你走到門口。”

戚悅快步來到校門口，卻見那輛有些熟悉的車正停在不遠處。她走近，駕駛座車窗搖下，露出桑峻英俊的臉：“本想給你一個驚喜……”

戚悅沒在意，忙追問道：“你看到汪曉跑出來了嗎？她往哪兒去了？”

桑峻回憶了幾秒，他是記得剛才有個女孩從校門口匆匆跑出來，但什麼模樣卻記不清了。現在已經過了放學離開的高峰時期，出入校門的人不多，從時間上算，剛才的那個一定就是汪曉了。

“上車吧。”桑峻道。

見桑峻似乎是有了眉目，戚悅立刻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跳上車。

桑峻一見戚悅系好安全帶就啟動了車子，往汪曉離開的方向追去。學校附近人和車都不多，但二人車子開了一路，將近十分鐘的時間裏，卻並沒有找到汪曉。

戚悅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回想起她最後看到汪曉時對方的眼神，她很後悔那時候沒能強行將人留下。現在汪曉到底去了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焦急地看着外頭的街道，搜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不管桑峻是出於什麼動機，既然他拜託她看顧汪曉，她就自覺對汪曉多了一份責任，要是汪曉真出了什麼事……她不敢再想下去。

桑峻開着車，卻一心二用，時不時觀察戚悅的表情，忽然出聲道：“別擔心，她不會有事的。”

他停車，給小江打了個電話，讓他聯繫汪曉的家人，看看能不能聯繫到汪曉。

趁這時間，戚悅也給家裏打了電話，告訴陳阿姨她要晚點回去。不找到汪曉，她怎麼可能安心回家呢？

“她應該是走路的，走不了多遠。這段時間路上並沒有公交車開過，我們往回開吧，或許剛才看漏了。”桑峻道。但如果汪曉是打車或者坐上了別人的車走的，那就不好說了。

戚悅吸了口氣點頭道：“好。”

雖說心中有着自責，但戚悅還是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驚慌失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現在重要的是儘快把汪曉找到。

車子開始往回開，速度開得很慢，還沒到學校，就發現前面有些人圍成一團，而一輛救護車剛好關上門，呼嘯着離去。

桑峻忙停下車子，戚悅跳下車，剛走過去就聽到人們在議論紛紛。

“這麼年輕的女孩，還真是可惜啊！”

“看校服是那邊二高的學生吧？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怎麼就那麼想不開！”

“是啊……”

是……汪曉？

戚悅抓住一個人，飛快地描述了一番汪曉的模樣，經過那人確認后，她立刻回到桑峻車上，沉聲道：“汪曉跳河了，剛才被人救起，救護車把人帶走了。”

慶臨二高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深不過兩三米，要淹死人也容易。

“坐穩了。”桑峻點頭道。

救護車早已開了出去，不過這條路有很長的直道，桑峻驅車追上去時，隱約還能看到救護車，而它的鳴叫聲傳得更遠。

一路沉默。

之前桑峻讓戚悅看顧汪曉，因戚悅有點明白他的用心，雖並未敷衍，但也沒花太多心思。是她沒處理好，竟沒能攔着汪曉自殺。

她的腦子有點亂，唯一希望的是，汪曉能安然無恙。

桑峻追蹤着救護車的方向，偶爾看一眼戚悅，在對那個叫汪曉的女孩的擔心之外，他還多了份自責。為了親近戚悅而找了個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為借口，竟真的出了事。本來與戚悅無關的事，是他硬生生塞給了她。

二人抱着不同的心思和近乎相同的情緒，一路追着救護車來到了醫院。

確認了被送入醫院的人果真是汪曉后，桑峻聯繫了小江，讓他聯繫汪曉的父母過來。戚悅則待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待着。

桑峻放下手機走過來，戚悅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表情看不出端倪，然而她的視線卻有些恍惚地落在急救室的門上。

他在戚悅身邊坐下，低聲道：“她會沒事的。”

“嗯。”戚悅扯了扯嘴角。

桑峻微微一嘆，伸手抓住了戚悅略顯冰涼的手。他的手寬厚又溫暖，一剎那戚悅只覺手掌一僵，想縮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她垂下視線，安靜地等待着結果。

桑峻在一旁陪着她，也沒有說話，眉目如畫的臉上看不出他的想法。

汪曉的父母很快就趕過來了，桑峻攔下了他們，簡單地說明了情況。汪曉的父母自然知道桑峻跟他們也勉強有那麼點親戚關係，但遠得可以忽略不計，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他。不過對女兒的擔憂壓過了一切疑惑，二人了解情況后就焦急地等在外頭，等着醫生出來宣佈結果。

搶救的時間算不上久，急救醫生很快就出來宣佈，病人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不知什麼時候能清醒。汪曉不僅僅是溺水，跳河之後她還撞到了頭。

知道自己之後也幫不上什麼忙，戚悅向汪曉的父母告辭，準備回家。

夜色已深，桑峻堅持要送戚悅回去。戚悅沒有拒絕，上車后，她低低道：“很抱歉。”

她明明答應了桑峻，要幫他看顧着汪曉，但汪曉還是發生了這種事。

桑峻淡淡一笑：“該道歉的是我。”

他轉頭看着戚悅，上身微微前傾，目光專註地望着她，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出他陳懇的歉意：“其實我從來沒見過汪曉，她跟我的親戚關係遠得可以忽略不計。是我為了親近你才特意找出了這樣一個人，強加了這負擔給你。錯的是我，不是你，不必自責。”

戚悅低着頭沒有說話。

桑峻說的事，她過去隱約猜到過一些，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白。可就算他坦白了，也無法讓她的愧疚少一些。無論前因如何，在發現問題之後沒能及時處理，她自覺有責任。

桑峻微微一嘆，大手伸過去，握住了戚悅緊握成拳的手。

“你要自責，我也只好陪你自責。”他的聲音溫柔，“不過，我們還有更應該做的事。”

戚悅側頭看向他。

桑峻道：“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你能救她一次，卻不能救她每一次，不弄清楚她自殺的原因，就無法真正救她。”

戚悅默默地聽着，幾秒后抬頭道：“你說得對，這是我們現在必須要做的事。”

她忽然想起那時候，她其實也是抱了死的心思，所以才會導致注射過量。那時候的她，早已被毒品侵蝕，繼續活下去，也不過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一點希望。但汪曉還是個花季少女，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會走上這樣一條絕路？

戚悅低頭就能看到桑峻握着她的手。如果那時候，也有一個人，能費心來了解她，幫助她，引導她走出深淵……她又能不能抵抗住毒品的誘惑，硬生生地開闢出一條活路來呢？

“如果”除了給人不切實際的希望，給人逃避的借口，總是沒有意義的。那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立刻就被戚悅拋到了腦後。

桑峻送戚悅回家后，她沒驚動太多人，回了自己的房間。洗漱過後她才覺出有些餓，去廚房冰箱裏找了點土司抹黃油吃下。回房間的時候戚悅碰到了出來看動靜的戚哲，見她一臉疲憊的模樣，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

“我沒事。”戚悅不好將汪曉的事說出，只搖頭道。

戚哲張嘴還想問，戚悅卻道：“時間不早了，我先睡了，晚安。”

戚哲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戚悅關上她的房門，站了半晌后惱怒又小聲地哼道：“誰稀罕管你！”

但回到自己房間后，戚哲皺起眉露出了愁容。他記得戚悅從訓練營回來之後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露出這樣疲憊不堪的表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學校里又有人在捕風捉影說三道四了？

他決定第二天去學校打聽打聽，誰要是那麼無聊，他非得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戚悅準備採用的做法與戚哲相同，但目的不同。她給桑峻打了個電話，二人商量后各自分配了任務，桑峻負責調查汪曉家庭那邊的事，而戚悅則負責學校里的，雙管齊下，找出汪曉自殺的原因。

好好睡了一覺之後，戚悅來到學校，準備從三班同學這兒找找看汪曉自殺的原因。

汪曉今天沒來學校的事，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她的父母幫她請了病假，沒有說明實情。

戚悅便趁着去找戚嫣的機會，故意疑惑道：“那位喜歡看張愛玲的同學今天怎麼沒來？”

戚嫣當然不知道，於是戚悅便藉機接過話頭，聊到了汪曉頭上。戚嫣對汪曉並不了解，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戚悅故技重施，又從不同人那兒有針對性地套出了一些信息。

就跟戚悅之前了解的那樣，汪曉實在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在班裏竟然連個要好的對象都沒有，三班裏跟她關係最好的人，竟然是三班的語文老師梁成。這個信息，是三班的一位女生以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說“梁老師要是批評誰了，大家都覺得是汪曉打的小報告”。之後經過幾個人的佐證，戚悅不得不相信，三班裏跟汪曉關係最好的不是學生，而是老師。

那麼，這位梁老師，是不是知道點什麼呢？汪曉不會跟同學說的煩惱，會不會跟梁老師說呢？

戚悅決定去找梁成，看看他那裏有沒有更多的信息。今天梁老師下午有課，有同學看到他中午就來了，戚悅就趁着午休的時間，跑去了語文老師的辦公室。

慶臨二高各科老師的辦公室都是分開的，一科科分明得很。語文辦公室里只有幾個老師，戚悅一眼就看到了正埋首看着什麼的梁成。

“梁老師，您現在有時間嗎？”戚悅問道。

梁成將正在看的一本筆記本合上放到一邊，抬頭看向戚悅，微微一怔，疑惑道：“你是？”

“我是二班的戚悅。”戚悅道，“我有點事想麻煩您一下。”

“什麼事？說吧。”梁成不算熱絡地回道。

戚悅道：“梁老師，是這樣的，我是汪曉的朋友，最近她似乎心情不太好，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原因？”

她想起昨天她跟汪曉撞上說過幾句話，而後來汪曉還撞到了梁老師，或許他看到她跟汪曉在一起了，那麼她自稱是汪曉的朋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梁成皺眉問道：“昨天……是你？”

“是我，昨天我們有了點小誤會。”見梁成果然記得自己，戚悅忙點頭道。

梁成低頭想了會兒，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畢竟是老師，跟你們有代溝。”

聽梁成這麼說，戚悅有些失望，這條線索，就這麼斷了么？

“多謝，梁老師，那我就不打擾您了，再見。”戚悅只能道別。

梁成卻忽然叫住了她，問道：“對了，你知道學校對門那家奶茶店嗎？她好像最喜歡去那裏，聽她說那家奶茶店要搬走了，因為這個她可能心情不好。”

“這樣啊……謝謝梁老師。”戚悅連忙道謝離去。

校門對面的奶茶店嗎？雖說梁老師給了這樣一個信息，但似乎沒什麼用。正常人會因為奶茶店要搬走而自殺嗎？怎麼想都覺得太荒謬了。不過……會不會是因為別的什麼相關的原因？

比如說奶茶店的店長是個大帥哥，他跟汪曉關係曖昧，所以他要走了，她就很傷心以至於做出自殺這種不理智的選擇？

戚悅決定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