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條旗永不落(四)
與此同時,傑洛也已經登上了駕駛室。
傑洛本以為裏面只會有一個普通的火車駕駛員,可能會是大總統的心腹,也可能會是個替身使者,不過他相信自己能夠用鐵球和道理說服對方讓火車停下來……但事實卻與他的想像大相逕庭。
駕駛室里的確是有個火車司機沒錯,但這個司機竟然是坐在鏡子裏操縱拉杆的。這句話聽起來可能會讓人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傑洛所描述的正是他眼睛看到的東西。
模樣貧窮困苦的司機有一半的身體陷在鏡中的世界裏,他的右腳膝蓋以下的部位完全斷了,左手也斷了好幾根手指,正滴滴答答地流淌着鮮血,他看起來痛苦極了,不斷地喘息着、流着滿頭大汗。
傑洛皺起眉,他謹慎地走過去,然後便看到這個司機在鏡中的身體上綁着一些斷手和斷腳,而在鏡中世界的角落裏,還有一個被削去四肢的中年人,看起來……就與傑洛眼前的這個火車司機,長得一模一樣。
“你……果然是替身使者嗎?”傑洛立刻伸手去取自己的鐵球。
“不對……傑洛,我們恐怕都想錯了,這個司機既不是替身使者,也不是大總統的心腹,他只是個無辜的普通人。一個無辜的、遭受了大總統迫害的普通人。”跟着進來的喬尼在掃了一眼司機以後就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正是凡妮莎向我們形容的,大總統「D4C」的能力,你還沒明白過來嗎?”
盯着鏡子的傑洛,不禁因為喬尼的話而微微有些愣神,“原來真的存在着……所謂的另一個世界啊。”
“救、救救我……”司機忽然開口了,他看起來隨時會因為崩潰而大哭起來,“求求你們,救救我。那個男人……那個金髮的男人告訴我,只要我放開火車的操縱桿進入鏡子裏,我就會死。他說的是真的……剛才一時失手,我就失去了自己的手和腳。”
“……他說的沒錯,因為在鏡子角落裏的那個男人,就是隔鄰世界的你。”
相同的人遇見,就會受到破壞而死。相同的物件遇見,也同樣會互相碰撞從而湮滅消逝……這就是大總統「D4C」制定出的鐵則。
“我根本不明白你們的話。那麼……把我拉出來就好了吧!快點把我從鏡子裏拉出來吧,求求你們了,我的手指已經麻痹了,隨時都有可能堅持不住啊!我只是個普通的火車工人……每周只能賺二十美元,連自己的溫飽都顧不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遭遇這些事……”
“我不能救你。”傑洛的目光流露出了憐憫,但他卻還是拒絕了這個可憐司機的哭求,“這個國家的大總統,已經將隔鄰世界的你切斷手腳並綁在了你的身上,一旦有人把你拉出來,手腳也會跟着過來,你願意作為一個失去四肢的人而活嗎?打碎鏡子……我認為也是不可取的。看起來你已經完全沒有生路可走了,但我想這也正是大總統的目的。唯有這樣,火車才會一直行駛下去,而他在事後……也能很輕易地處理掉你。祈禱吧……這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祈禱我們能打倒大總統,等待他的能力消失之時,你應該也就得救了。”
說完這些之後,傑洛就與喬尼一起離開了駕駛室。雖然最初的目的沒有達成,但經過這件事以後,他更加確定了。他們是正義的一方,而大總統則是邪-惡的一方。試圖消滅邪-惡的信念,將使他的鐵球變得更加強大。
“……奇怪。”在跑向後面供人乘坐的車廂時,喬尼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疑問,“我看不到大總統,也沒有露西……照理說,凡妮莎和赫特·潘茲應該在車廂里才對,但是我也沒有看到。傑洛,我們現在就登上火車嗎?”
“凡妮莎在裏面,我們肯定是要上去的。”傑洛平靜地答道。
“嗯……你說的沒錯。”他們的馬匹已經漸漸地有些跟不上火車的速度了,不快點登上去的話,恐怕會錯失某些機會。在使SlowDancer靠近火車的車窗后,喬尼動作靈敏地推起了窗戶,翻身落在了車廂內,傑洛也立刻放棄馬匹跟了進去。
不過令傑洛感到奇怪的是,喬尼進去以後完全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獃獃地停留在原地,望着車廂里的某一處。傑洛有些困惑地走到喬尼身邊,然後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喬尼,你怎——”
傑洛的話語突然停住了,在明白了喬尼為何怔愣的同時,他的胸腔里不禁湧上了一陣強烈的心悸。
“……那是凡妮莎嗎?”喬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然後這樣開口問道。
一位金髮的女性,正倒在車廂內的地板上,她的金髮是完美的純金,只是顏色有些偏淺,這讓傑洛以前一直懷疑她的頭髮是經過燙染的,不然沒道理在陽光下會這麼耀眼,但現在她的頭髮卻沒有一絲光澤,因為上面沾染了……許多鮮血。
“我……我不知道……”傑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麼,在原地僵了一兩秒之後,他越過喬尼,向那位女性走過去。在將她從地上抱起來以後,熟悉的容貌立刻出現在了傑洛的眼前。
“凡妮莎?”他試着呼喚她的名字,將她從睡夢中驚醒,但這樣的努力顯然是徒勞無功,因為……她早已停止了呼吸。
傑洛選擇無視了這一點,然後又鍥而不捨地嘗試了許多次。緊接着,在其中的某一次過後,傑洛停了下來。因為他忽然覺得這很可笑,可笑……而又荒誕,明明就在剛才,就在不久之前,凡妮莎才對他說了這樣的話,“不可以把我的秘密告訴其他人……我的秘密是我一直都很喜歡傑洛·齊貝林。”
其實在凡妮莎說出這句話以前,傑洛從未仔細考慮過自己與凡妮莎之間的關係。
他們兩個明明在比賽開始就已相遇,但他卻將這件事忘在了腦後……隨意地對她傾注了喜愛、隨意地對她做出了親密的舉止,卻從來沒有徵詢過她的意見、也沒有了解過她的想法。她將他視為了重要的人,但在他心中,她卻沒有被排在第一位。國王的赦令、家族的榮耀、父親的教誨、馬爾哥、冠軍、耶穌基督……這些事物的重要性全都高於凡妮莎。
接連的戰鬥讓他疲於去應付感情的事,只是依靠男性的本能在與凡妮莎相處,但有一瞬間……至少有那麼一瞬間,他是想過的,或許他和凡妮莎可以一直走下去,父親可能不會贊同這樣突然的結合,但凡妮莎是如此地易於被人喜愛,向來嚴苛的父親,說不定也會對凡妮莎另眼相看,但還沒等他從種種責任和義務中脫身,他就以如此愚蠢的方式錯失了她。
傑洛閉了閉眼,然後平靜地開口道,“喬尼,幫我一起把凡妮莎帶到外面。大總統已經瘋了,那個司機早晚會堅持不住,我不能讓凡妮莎……留在這裏。”
喬尼望着他,像是在驚異他冷靜的態度,但最終喬尼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
某種如煙似霧的東西,正在從凡妮莎的身體中、從傑洛的指縫間漸漸消散。他試圖抓住些什麼,卻終究還是一無所獲,而他的心……彷彿也已經隨着她一同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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